金人侵占北方之後,上下皆受源遠流長的漢文化熏陶,開始沉溺於中原的風流物態,漸漸地不複在白山黑水間漁獵之時剽悍之風。此時金國京師中都,已超越宋國舊京汴梁及新都臨安,成為天下第一形勝繁華之地。走在中都街頭,隻見紅樓畫閣,繡戶朱門,雕車競駐,駿馬爭馳。高櫃巨鋪,盡陳奇貨異物;茶坊酒肆,但見華服珠履。當真是花光滿路,簫鼓喧空;金翠耀日,羅綺飄香。


    一條長街之上,有一處所在人聲喧嘩,喝彩之聲不絕於耳。在一群圍觀的人中間,空地上插了一麵錦旗,白底紅花,繡著“比武招親”四個金字,旗下兩人正拳來腳往打得熱鬧。交手雙方一個是紅衣少女,正當妙齡,玉立亭亭,雖然臉有風塵之色,但明眸皓齒,容顏娟好;另一個是隻著湖綠緞子的中衣的少年,腰裏束著一根蔥綠汗巾,襯得臉如冠玉,唇若塗丹。在錦旗之下,左側插一杆紅纓鐵槍,右側插兩枝镔鐵短戟,槍戟中間站著一個中年漢子。這人腰粗膀闊,甚是魁梧,但背脊微駝,兩鬢花白,滿臉皺紋,神色間甚是愁苦。在人群之中,又有一個身高膀闊、濃眉大眼的少年張大了嘴巴,看得興高采烈。這少年的下盤極是穩健,在人群中屹立如山,任憑身邊的人如何擁擠,他的身軀都不曾晃動半分。離人群不遠的街角處,還有一個衣著襤褸、渾身肮髒的小叫花在探頭探腦。他不關心場中比武的男女,隻是看著人群中的粗壯少年,一雙黑漆漆的眼珠轉動之間,顯得甚是靈秀。


    孟尋真站在街邊一座酒樓的二樓窗前,俯視著下麵發生的一幕,心中頗有幾分感慨。仿佛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背後撥弄,郭靖、黃蓉、楊康、穆念慈這兩對恩怨情愛糾纏的男女,終究還是依照原本的軌跡發生了交集。


    後麵發生的事情與孟尋真記憶中的分毫不差,楊康比武取勝、搶了穆念慈繡鞋輕薄調笑,楊鐵心理論不成出手攻擊楊康,楊康這陰毒狠辣的小子一出手便是“九陰白骨爪”,眼看便要將生父傷於爪下。


    “呀!”隨後慘呼出聲的卻是楊康,原來便在他十根手指眼看便要插入楊鐵心雙手手背之時,兩根竹筷從天外飛來,分別射中了他雙臂上的“曲池穴”。穴道受製後,楊康的雙臂立時軟軟垂下,而楊鐵心的攻擊卻是絲毫不受影響,雙掌“韋護捧杵式”狠狠劈中他的雙頰。楊鐵心自幼習武,手上力道極大,這一下又是含憤出手,自是用盡全力。隻聽“啪”的一聲脆響,楊康那張白皙光滑的小臉立時先紅後紫急劇膨脹,霎時間便已和熟食鋪裏擺得豬頭有些相仿。也是楊鐵心不通內功,這兩掌的勁力止於表層,才未將他的滿口牙齒一並打掉。


    “小王爺!”人群中發出幾聲驚呼,三條人影飛射而出,呈三角形將楊康護在核心。這三人相貌特異:一個是身披大紅袈裟的藏僧,身材魁梧之極,站著比四周眾人高出了一個半頭;另一個中等身材,滿頭白發如銀,但臉色光潤,不起一絲皺紋,猶如孩童一般,當真是童顏白發,神采奕奕,穿一件葛布長袍,打扮非道非俗;第三個五短身材,滿眼紅絲,卻是目光如電,上唇短髭翹起。


    楊鐵心跑慣江湖,看到這三人身法,便知自己絕非對手。他滿臉戒備之意地後退幾步,反手將地上插著的鐵槍拔出橫在身前,護住身後滿臉淒苦羞憤之色的女兒。


    “何方鼠輩暗箭傷人?有膽子的給公子爺滾出來!”楊康自幼被他那便宜老子完顏洪烈當做金枝玉葉養活,何曾吃過如此苦頭。他雙目中射出陰毒無比的寒光,向著四周掃視一周,圍觀眾人被他目光掃過,身上無不生出寒意。


    “嘿嘿!好威風!好煞氣!”一個聲音在人群後傳來。


    見楊康的目光順著聲音轉來,這邊的人們忙不迭地向兩邊躲開,現出後麵那說話之人。


    孟尋真從人們讓開的通道緩步走進,方才出手救了楊鐵心的自然便是他。


    “大哥!”人群中的郭靖見到孟尋真,大喜過望地擠了出來,快步走到跟前。


    “二弟!”孟尋真含笑喚了一聲,忽地一掌揮出擊在郭靖肩頭。


    以郭靖遲鈍的大腦,自然想不到義兄為何一見麵便出手攻擊自己。但他的身體卻以本能地做出反應。肩頭一沉一聳,不僅消去孟尋真掌力,更發出一股雄渾的勁力反擊。


    “蓬”的一聲輕響,郭靖噔噔噔連退三步,孟尋真的手掌也被彈起半尺。他收掌後又驚又喜地道:“好小子,不到兩年,居然把功夫練到了第四層!”


    郭靖這才明白義兄是在試自己的功夫,摸著頭嗬嗬一笑。


    孟尋真道:“哥哥要處理一些事務,稍後我們兄弟再敘舊。”等轉過身來時,他的臉上霎時籠上一層嚴霜,舉步走到楊康麵前,冷冷地道:“你便是完顏康罷?”


    楊康本在心中發狠,打定了主意不管是偷襲之人還是擊傷自己的楊鐵心都不放過,定要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此才可稍解自己心頭之恨。但等到與孟尋真一朝麵,目光與他冷厲的眼神稍一接觸,立時便覺得似有一盆冰水當頭澆下,滿懷的憤怒怨毒霎時消散,剩下的隻有戰栗和恐懼。


    孟尋真見楊康縮在紅衣藏僧身後,迫前一步厲聲喝道:“完顏康,我有話問你,過來!”


    楊康身邊的三人是完顏洪烈重金禮聘來的高手“參仙老怪”梁子翁、“千手人屠”彭連虎及靈智上人,他們雖從孟尋真的步伐氣度看出來者不善,但見他隻顧喝問楊康,對自己三人卻是看也不看一眼,心中都是大怒。當先的靈智上人喝道:“哪裏來的狂徒,竟敢對小王爺無禮!”一聲未畢,右掌一抬便向孟尋真麵門擊來,掌心殷紅如血,正是歹毒的毒砂掌功夫。


    孟尋真微微側身讓開靈智上人掌勢,右手一探抓住他後頸的一塊肥肉。


    此處卻是靈智上人一招受製,手足俱都無力垂下。


    孟尋真哂道:“走狗爪牙之流的貨色,不配與本人動手,滾開!”信手一拋,靈智上人龐大的身軀斜飛出六七丈外,正砸在路邊一個賣餛飩的小攤上。


    頓時便見碗碟亂飛,湯汁四濺,靈智上人那件料子上乘的大紅僧袍立時一塌糊塗。總算他一身內外功夫俱有火候,這才沒有被鍋中滾燙的麵湯燙成重傷。


    梁子翁、彭連虎都是又驚又懼。他們都見識過靈智上人的武功,均自認最多與他在伯仲之間。在這看似不過二十四五、貌不驚人的青年手中,練就一身藏密高深武學的靈智上人竟如稚子頑童,全無還手餘地。


    其實他們過分地高估了孟尋真的武功,若是正常情況下交手,孟尋真雖能戰勝靈智上人,卻也要在二三十招以後。之所以能一擊得手,卻是從原著中得知後頸是靈智上人全身武功的破綻所在。


    “我姓孟,你應當聽你師傅說過我罷?”孟尋真走到楊康麵前,一股氣勢牢牢將他鎖定,仿佛一言不合立時便會將他斃於掌下。


    楊康終是心計過人之輩,眼珠一轉,臉上登時現出驚喜之色,撲地拜倒在孟尋真身前,恭恭敬敬地道:“原來是孟尋真孟師叔當麵,弟子不識,方才多有怠慢!”


    梁子翁、彭連虎以及怒衝衝奔回來要和孟尋真拚命的靈智上人都是一驚,一則他們未料到麵前的青年便是近來在武林中聲名鵲起的全真教高手、“劍仙”孟尋真。


    離開襄陽後,孟尋真回終南山過了個年,隨後便騎乘雙雕行走江湖,一年來憑著一柄紫薇軟劍誅殺無數為非作歹的武林敗類、殺人劫財的綠林悍匪、欺壓良善的貪官惡霸,借這些人來淬煉自己的劍法。漸漸地全真教孟尋真的名聲越來越大,因他劍法出神入化,又能乘雕禦風,恍若仙人,有好事之徒見之,便送了他一個“劍仙”的雅號。


    孟尋真也不教楊康起身,淡淡地問道:“你既入我全真教門下,應當學過門規十誡,說說第四和第七條都是什麽?”


    楊康背心滲出一層冷汗,垂首答道:“第四條是‘謙恭退讓,不可恃強淩弱’,第六條是‘持身端正,不可輕薄淫邪’。”


    “若違此門規,該當如何?”孟尋真的聲音更冷。


    楊康本來腫脹發紫的麵孔立時慘變,顫聲道:“輕則廢除武功,逐出門牆;重則……處死。”他的確聽師傅說過孟尋真,知道這位小師叔不僅武功卓絕,近年在江湖上闖下好大名聲。後來被全真教掌教馬鈺委任為執法長老,負責監察在江湖上行走的全真弟子。自己這次撞到他的手裏,可說倒黴至極。


    孟尋真冷笑道:“既然如此,你應該死而無怨了!”反手一掌便向楊康頭頂擊下。在這一刻他確是存了殺心,楊康這小子的武功雖然不高,心機卻著實厲害,後來的幾次設計,每一次都將郭靖和黃蓉逼入絕境。在原著中,連生身父母的慘死、穆念慈的一片柔情全都未能讓這心性涼薄、貪慕虛榮富貴的小子改過向善,孟尋真不認為自己有能力改變他。與其留著他給自己製造麻煩,倒不如防患未然,釜底抽薪。


    “小師弟手下留情!”旁邊傳來一聲驚呼,一條灰色斜刺裏倏地飛出,手中飛出一件奇形兵刃纏住孟尋真的手腕。


    孟尋真雖聽出來人聲音,但心意已決,手掌下落之勢絲毫不變。“嚓”的一聲,纏著手腕的兵器斷作兩截。孟尋真的手掌隻稍稍停了一瞬便又繼續擊落。


    這短短的一瞬的生機被楊康準確地抓住,雙手抱頭就地滾了出去。


    孟尋真一張擊在空出,勁力透掌而出,隔空擊在地麵上。轟的一聲,塵土飛揚,地麵塌陷了一個深達一尺的凹坑,旁觀眾人見孟尋真掌力如此厲害,盡都變顏失色。


    梁子翁等三人一起上前將魂不附體的楊康護在身後,一個身穿灰布道袍的中年道士也攔在孟尋真的身前。


    孟尋真看著麵前手持隻剩一根木柄的拂塵、麵色微有不豫的玉陽子王處一,心中有些無奈,看來楊康這小子是命不該絕,原本應是出手救下郭靖的王師哥竟轉而出手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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