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尋真見今日已難擊殺楊康,隻好先將手腕上纏著的拂塵絲解下,而後給王處一施禮,問道:“王師哥,你怎麽在此?”


    “為兄不過是閑遊至此。”王處一先答了一句,又皺眉道,“小師弟,看這完顏康的功夫,應該是丘師哥的弟子。雖然他行至不端,念其年幼無知,小懲大誡也就是了。你怎的要下殺手?”


    孟尋真一滯,心念電轉間已想到說辭,先冷冷地看了楊康一眼,道:“這小子的所做所為,王師哥應當看在眼裏。小弟在事情發生時已找人問過他的身份。他居然是金國六皇子、趙王完顏洪烈之子。全真教門下,豈能留這等豪門紈絝,不如一掌斃了幹淨!”


    王處一擺手道:“此事還須慎重。我看此子所學的咱們全真教的武功已是造詣不淺,顯然丘師哥在他身上著實花了不少時日和心血。丘師哥的為人你也清楚,最是嫉惡如仇不過,他既收下此子,定有自己的考量。小師弟不如等問過丘師哥後,再來處置他不晚。”


    楊康工於心計,最善察言觀色,在一旁聽了兩人對話,便走到王處一麵前拜倒,臉上現出慚愧神色道:“原來這位便是人稱‘鐵腳仙’的王師叔。方才小侄一時鬼迷心竅,行事確是孟浪,難怪孟師叔如此生氣。此刻小侄已深感悔恨,今夜欲在寒舍設宴向兩位師叔請罪,屆時請兩位師叔務必光臨。”


    王處一對楊康的觀感也極惡劣,見他過來時,也將麵色沉了下來。此刻聽他言辭誠懇,麵色略略緩和,頷首道:“知過能改,善莫大焉。你若是誠心悔過,怎麽不去向那父女二人謝罪?”


    楊康聽到王處一竟然讓自己這“金枝玉葉”去向街頭賣藝的下賤之人謝罪,心中甚是膩味,但麵上卻是絲毫不見異樣,十分順從地來到楊鐵心麵前,從懷中取出從穆念慈腳上奪搶去的繡鞋,雙手交還,陪笑道:“小可方才多有冒犯令愛,還望這位大叔海涵。至於大叔所說的親事……”


    楊鐵心拿回繡鞋還給女兒,而後將手一擺,斷然道:“此事休要再提!我等小門小戶,卻是不敢與顯貴攀親!”雖然這小子輕薄了女兒,但自己那兩掌打得他不輕,也算出了胸中一口惡氣,說到結親之事,此刻便是對方願意他也絕不應允。方才孟尋真的話他也有聽到,知道此人竟是金國王室後裔。他楊家世代為大宋忠良,如今雖已落魄至極點,卻也絕無將女兒嫁與敵國權貴的道理。


    楊康雖是全無承認這門親事的念頭,但此刻被楊鐵心拒絕,反而隱隱有些失落。他抬眼望向穆念慈,卻見她竟全然沒有留意自己,眼睛悄悄地瞟向正拉著郭靖給王處一介紹的孟尋真。


    因為孟尋真的出現,穆念慈的情感在不經意間已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楊康剛剛出場時,穆念慈對這形容俊逸的少年公子確有幾分好感;等到交上手,見此人武功又是如此高強,心中的好感自然而然又增添了幾分。及至楊康輕薄無禮,她羞憤之下對其印象才惡了一些。本來若依著原來的情節發展下去,隨著與楊康的交往糾纏,穆念慈終究會被他的花言巧語所騙,死心塌地地愛上他。然而如今半道殺出一個孟尋真,雖然他的容貌遠不如楊康俊秀,但幾近宗師的修為使他的身上多了一份淵渟嶽峙的氣勢,再加以擊敗靈智上人時的絕世高手風範、懲治楊康時的門派長老威嚴以及兩世為人的成熟男子風度,立時將先被楊鐵心兩掌揍成豬頭,又跪在孟尋真腳邊戰戰兢兢的楊康比了下去。不知不覺間,穆念慈一縷情竇初開的少女芳心移花接木,陰差陽錯地竟轉嫁到孟尋真的身上。


    看到穆念慈含羞中帶著仰慕的神色,楊康哪還猜不到她的心意。見此情景,他心中驀地騰起一股熾烈無比的妒火。眼前這個原本未放在心上的女子忽地似乎可愛美麗了百倍,令他強烈地想將她據為己有。垂首掩飾了麵上掠過的一絲極其陰毒的神色,楊康語調謙恭地對楊鐵心道:“既然如此,還請大叔與令愛今夜與我師叔一同蒞臨寒舍赴宴,也好令小可有機會略表歉意。”


    楊鐵心含糊答應一聲,心中卻打定主意回去後立刻收拾行李遠離這是非之地。他剛要轉身去向孟尋真道謝,忽聽西邊一陣喝道之聲,扭頭望時,見有十幾名軍漢健仆手執藤條,向兩邊亂打,驅逐閑人。眾人紛紛往兩旁讓道。六名壯漢抬著一頂繡金紅呢大轎轉過街角向這邊過來。


    場邊跟隨楊康的趙王府仆從們高聲叫道:“王妃來啦!”


    楊康眉頭微皺,罵道:“多事,誰去稟告王妃來著?”


    仆從們不敢回答,待繡轎抬到比武場邊,楊康忙快步上前迎候。


    繡轎停下,隻聽得轎內一個女子聲音驚呼道:“康兒,你的臉怎麽了?是不是跟人打架啦?”語調雖是惶急,聲音卻甚是嬌柔婉轉。轎簾一掀,現出裏麵坐著的一個雍容華貴的美麗婦人,她滿臉的心痛之色,伸出一隻纖纖素手,手裏拿著一方錦帕,輕撫著楊康腫脹的雙頰。


    楊鐵心在遠遠聽到這聲音時,便有如身中雷轟電震,耳朵中嗡的一聲,再也邁不動腳步。到後來看到轎中婦人的麵貌,身子登時猶如泥塑木雕般釘在地下,再也動彈不得,隻在心中狂呼道:“是她!是她!”


    他舉步便要上前與那個朝思暮想了十八年的人相認。但看到她的如花容顏、遍身錦繡,反思己身的滿麵風霜、一身襤縷,終於頓住腳步,原本挺得筆直的脊梁弓了下去,仿佛刹那間又蒼老了十歲。


    楊康自然不會對母親說實話,胡亂編了幾句謊言搪塞過去。他很是謙恭地和孟尋真等人拱手做別,等轉過身時臉上卻籠上一層猙獰地殺氣,扶著母親的轎子回府去了。


    楊鐵心癡癡地望著那乘轎子漸漸遠去,直到女兒拉他才清醒過來,回頭一看,卻是王處一、孟尋真和郭靖三人已走過來。他收拾一下百味交集的心情,先向孟尋真拱手道:“在下謝過少俠援手之德。少俠可是全真教高手?不知與長春子丘真人如何稱呼?”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孟尋真含笑還禮,“在下孟尋真,為重陽真人門下第八弟子,長春子正是在下師兄。穆大叔可是丘師哥舊識?”


    楊鐵心滄桑的臉上現出緬懷之色,歎息道:“不瞞孟少俠,在下本名楊鐵心,十八年前,曾在臨安牛家村與丘道長有過一麵之緣。”


    王處一、孟尋真、郭靖、穆念慈四人都是滿臉驚訝的表情。穆念慈是不明白喚作“穆易”怎的報出一個自己從未聽過的名字,王處一和郭靖是吃驚於楊鐵心的身份,至於孟尋真的驚訝,自然是陪著大家做個樣子罷了。


    王處一按住張口欲言的郭靖,對楊鐵心道:“楊兄,此處不是說話之所,我們另尋地方詳談如何?”


    楊鐵心點頭道:“如此大家來我們住的店裏說話罷。”


    當下大家一起動手幫楊鐵心收拾了東西,剛要離時,忽聽到街角處一陣喧嘩,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喝道:“不將你這小賊剝皮拆骨,我三頭蛟誓不為人!”


    幾人轉頭望去,見當先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叫花嘻嘻哈哈的東逃西竄,後麵追著一個頭生三個肉瘤、麵貌醜惡的大漢,手持一柄三股鋼叉,一叉又一叉向著小叫花的後心猛刺,但那小叫花身法極是靈動,鋼叉每一次都以毫厘之差落在空處。再後麵還有四個漢子跟著追趕,手中分持刀、鞭、槍、斧四般兵器。


    “是黃兄弟被‘三頭蛟’侯通海追趕,我去幫他!”郭靖看到前麵的小叫花是剛剛結識的好友黃蓉,後麵追趕的卻是自己在大漠結下的仇人黃河死鬼及他們的師叔侯通海,心中大急,給孟尋真打個招呼,便飛身奔了過去。


    王處一麵現憂色,對孟尋真道:“侯通海也是成名多年的高手,隻怕不易打發,小師弟不如去幫一把手。”


    孟尋真先前已試過郭靖的功夫,此刻對他自是信心十足,笑道:“師兄不必擔心,以二弟的本事,足以收拾侯通海這渾人無疑!”


    郭靖果然不負孟尋真期望,上前之後讓過黃蓉,迎麵使一記四師傅南希仁傳授的“南山掌法”,向侯通海頭頂劈下,勢如開山巨斧,掌挾勁風,淩厲無比。


    侯通海看到郭靖,麵上竟現出懼色。原來郭靖在大漠時,從完顏洪烈、桑昆、劄木合聯手不下的陷阱中救出鐵木真。其間曾與完顏洪烈身邊的黃河死鬼交手,修習了“龍象般若功”的郭靖豈是黃河四鬼這等貨色可以匹敵,雖是四人聯手也被郭靖三招兩式擊成重傷。郭靖南下途中,又與黃河四鬼相遇,他們自知不是郭靖對手,便搬出了師叔侯通海。豈知侯通海竟也不敵郭靖,被郭靖擊敗後又給與郭靖結識後同行的黃蓉整治得欲仙欲死。因此如今的侯通海在恨極了黃蓉的同時,也怕極了郭靖。


    見郭靖揮掌劈來,侯通海硬著頭皮橫叉招架。“蓬”的一聲大響,侯通海被震得連連後退,他心中哀叫道:“又是這樣!”侯通海的武功走的是大開大合剛猛路數,遇到修習了“龍象般若功”後神力驚人的郭靖,恰是遇上了克星。若非如此,郭靖的武功雖在他之上,卻也難以輕鬆將其擊敗。


    郭靖一句話都不說,雙掌使開“南山掌法”連連劈出,侯通海隻得不停地橫叉攔架,不停地被他掌上巨力震得步步後退。不多時,他那精鐵鑄成的叉柄已被硬生生地劈成了一張彎弓,雙手的虎口全都爆裂,鮮血沿著叉柄滴滴流淌下來。


    “且住!”侯通海忽地一聲大喝,向後一縱跳出圈外。


    郭靖一愣,停手問道:“怎麽?”


    侯通海指著郭靖和黃蓉喝道:“今日侯爺有事,暫且放你們兩個小賊一馬,以後再和你們算賬!”說罷領著黃河四鬼落荒而逃。


    郭靖嗬嗬一笑,也不去追趕,拉著黃蓉的小手來和孟尋真等人相見,將自己這“黃兄弟”介紹給大家。


    孟尋真看黃蓉很自然地任憑郭靖握著自己的玉手,心中不由感歎果然是傻人有傻福,而且是齊天豔福。他含笑道:“黃姑娘既然是二弟的好朋友,不如給我們一起走罷!”


    此言一出,黃蓉是微微一驚,郭靖卻是如被烙鐵燙了一下般鬆開了掌中的玉手,跳開兩步張口結舌地道:“你……你……”


    黃蓉嘻嘻一笑:“你什麽?我本來就是女子,誰讓你整天黃兄弟黃兄弟的叫我?好了,我們先一起走,等會再說話。”她本來隻在乎郭靖,不願理會其他人,但看到楊鐵心身邊容貌秀麗可人的穆念慈,心念一轉,改口答應和他們同行。


    一行六人來到楊鐵心父女住的西城大街高升客棧。進房之後,王處一問道:“閣下當真是楊鐵心?”


    楊鐵心從桌上的竹筒中抽出一根筷子,用了一式“鳳點頭”刺向王處一胸口,喝道:“人有假冒,這楊家槍卻無人可以假冒!”


    “果然是楊兄!”王處一行走江湖多年,見聞廣博,立時認出這是楊家正宗嫡傳的槍法,外人決計不會。他心中再無懷疑,一把將郭靖拉到身前道:“楊兄,你可知這孩子是誰?”


    楊鐵心哪裏認得,麵上露出茫然之色。這邊郭靖早已含淚哭拜於地,哽咽道:“小侄郭靖,拜見楊叔父!”


    “郭靖”二字便如兩聲巨雷重重轟在楊鐵心的耳邊,他心中巨震,顫聲問道:“你……你叫郭靖?”


    郭靖答道:“小侄正是郭靖。”


    楊鐵心仍不敢置信,追問道:“你父親叫什麽名字?”


    郭靖垂淚答道:“先父郭諱名嘯天。”


    孟尋真在一旁插言道:“楊大叔,他確是令義兄郭嘯天之子郭靖。當年他與母親流落到蒙古,後來有幸被江南七俠收歸門下,如今不但長大成人,還學了一身武藝。”


    “天可憐見!天可憐見!”楊鐵心熱淚盈眶,伸手將郭靖拉起來,緊緊抓著他的手臂不肯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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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讀到這一章,大家已明白我選了穆念慈做射雕卷的女主。選她的原因,將會在作品相關卷中開一個小章節略作說明,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去看。


    這一章人物較多,其中又分好幾條線,一下竟寫了四千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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