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淑真頗不耐煩,她多了兩句話,結果喬昭容仿佛成了她甩不開的小尾巴了,從一早到慈元殿拜見太後起,一時一刻都與她巧合,出宮來她想往蒔慧宮走一趟,喬昭容竟也跟著來了,陪著笑道:“我同姐姐一道走一趟,探望雲妃姐姐。”


    皇帝發過話,除了趙淑真誰也不能任意進出蒔慧宮,唯一不違例的辦法就是賴上趙淑真一同前往。趙淑真想著前日的話大概發動了,喬昭容有點疑心雲羅,但以喬昭容的智慧,不見得有這個能耐,點醒她的必然另有其人,因而隻是冷眼旁觀,看喬昭容在蒔慧宮打賞每一個人,對雲羅更是獻出了冬攜暖夏佩涼的絕世寶珠。


    喬昭容回宮,卻如有所得一樣,興致高昂,把錦瑟喚來道:“錦瑟,你怎麽敢瞞我!”


    錦瑟微笑道:“奴婢有何處敢隱瞞娘娘,娘娘這話,倒讓奴婢摸不著頭腦。”


    喬昭容頓足道:“你和雲妃原就有仇,所以是巴不得我來找你,怎麽,這件事,你打算瞞我到幾時?”


    錦瑟遲疑了一會,笑著緩緩跪下來,道:“是啊,奴婢和娘娘原是一條心,決計不敢對娘娘有所隱瞞,娘娘想要做的,便是奴婢想要做的。”


    喬昭容與之相對而笑,喬昭容心裏原還有一分顧慮,擔心錦瑟為重利所誘,即便給她出些主意,還難免有所保留,直到這日她去蒔慧宮,打聽到錦瑟和雲妃原來就有著不死不休的糾纏,上回雲妃打錦瑟,也並不就是為了癡氣發作所致,她大喜之下更覺寬懷,相信錦瑟是全心全意同她合作,隻要她倆成功了,雲妃一死,她所生的孩子便是長子,半世榮耀可誇。


    錦瑟見她終於解除最後一絲疑慮,便也不再遮遮掩掩,極力慫恿喬昭容趕快行事,“娘娘懷孕一事雖未上報,可消息已經走漏出去,蒔慧宮想也是很快就能得知,保住這孩子的唯一途徑隻有先下手為強!”喬昭容原有一點顧慮,可是想到那一塊重要無比的腹中肉,加上她深信自己所用的辦法全然無跡可尋,能教人拿不住任何把柄,遂與錦瑟定下計來。


    喬木雙棲,河間巨富名不虛傳,隨隨便便送出手來的夜明珠竟是無價之寶,珠子呈淺蜜色,柔潤珠光瑩瑩射出,指尖以至麵龐,都照得纖毫畢清,隨著天光變化,淺蜜珠光轉作橘色,慢慢滌蕩出一番洗過的清秋色,流轉灩瀲,漸漸蓄成明碧、幽藍、暗紫、沙金,一顆珠子竟然煥出數十道光芒,遇水生溫,近火轉涼,而隨著自身溫度的變化,也變化出許許多多說不上名目的色彩。雲羅看香吟拿著愛不釋手,淡然道:“這珠子是上品,可不算極品,所謂極品夜明珠,具三十六彩,七十二霞,一百零八光,暗合天罡地常之數。”


    香吟吐舌笑道:“那更厲害了,可奴婢見到這個,也算開了眼界。”仍然看得目不轉睛。


    雲羅溫言道:“喜歡就送給你吧。”


    香吟嚇了一跳,忙把明珠放入珠匣道:“奴婢隻是瞧著開開眼,這珠子價必不菲,正好尋著買主典質出去。”


    雲羅冷笑道:“何止不菲,縱非極品,也不下萬金之數,但越是這樣名貴的東西,越是用不得。這珠子出於喬家,有心的人自能打聽得到,那時候不免自尋煩惱。”


    香吟訥訥道:“可惜了這麽一個玩意兒,瞧著珍貴,卻是無用的。”她知道雲妃絕不會用這些不懷好意的人送來的東西,便出去把珠盒交給采藍,讓她收起來。


    一進一出不過短短的功夫,回房來見雲羅彎著腰,一手捂著腹部,一手拉住流金垂地紗幔,色變氣更,身體微微發抖,抓得紗幔連聲作響,似是要被她扯將下來似的。這情形比往日更覺嚴重,香吟大驚道:“娘娘,娘娘!你怎麽樣了!”


    雲羅這時還哪裏說得出話來,隻搖首,淚眼潸潸。香吟起了疑心,道:“莫非那喬昭容動作那樣快,竟已經動手了?娘娘,我去叫太醫!”


    “回來!”雲羅死死抓住她手,“不!不要去!”


    香吟見她額上全是冷汗,貝齒咬住下唇,竟已生生瀝出一圈血痕來,抓著她的力氣卻是奇大,臉色慘白如雪,“藥!藥!”


    香吟猶豫不已,這個樣子,若不是預期中的加害,隻怕就是胎兒提前發動了,她這一向常常感到腹中不適,平常體質又是不佳,這八個月發動雖然少見,但以雲羅憂思之重操心之多,提前發動也非不可能,若隻管拖延,那可是性命相關!


    轉眼接觸到雲羅的眸子,杏眼內幽幽勾著地府焰火,絲絲縷縷是豁出生死的絕望,這全不是爭論的時機,香吟顫抖著喂她服下琉璃瓶中的朱紅丹丸,心中憂急未曾稍減,此藥是前幾天雲羅自行開了藥方出來,命司藥房秘製的,連她也不曉得是甚麽功效,但凡腹中有異便服一丸,可是倒底有害無害?這樣子把懷胎的異象長久隱瞞不報,倒底會不會釀成大錯?今兒情形尤其嚴重,這藥能否見效?這種種香吟都是心中無數,待雲羅服了藥,她便跪著摟抱住她的身子,任由雲羅痛苦而無意識地用手掐她的肩膀、胳膊,乃至掌心,在她身上抓住一道道血痕來,感受到她一陣陣的劇顫,一分分舒緩下來,最後如脫力一般地頹然臥倒在她懷裏。


    雲羅一動不動,眼睫長長的,在眼瞼下蓋著一圈薄薄的黑影,懷孕的人一向都是很重的身子,可是香吟抱著她,猶如浮在海麵的積木,仍是輕飄飄的。香吟這才敢緩緩用言語解勸:“娘娘,你這樣折磨自己,如何使得?就怕計謀未成,你先熬出大病來了。”


    雲羅依然靠在她懷裏,輕聲道:“才半天功夫,她就算用飛的,也不能那樣快,但是我算著,也不過就在這兩三天之間了,等一等,再等一等。”


    香吟道:“錦瑟明知你處處留意著她,這番下手做得著實周密,咱們隻知她定然串通了喬昭容,可是她們蛇鼠一窩,究竟要用什麽法子來害娘娘,卻始終打探不出來,這樣冒險終非上策,她既有異象,為何不稟告皇上,也能辦她的罪了!”


    “這時捅出去,略早了點,要殺人,也不夠堂皇。”雲羅隻不答應,她說話仍是斷斷續續的,卻有凝結如冰的殺氣,“我做了這些功夫,逼得她動手,隻要忍過這兩三天,便能大功告成,為何不忍?”


    香吟道:“可你這是在作踐你的身子,和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雲羅唇角微翹,笑意淒涼:“香吟,我這身子,還值得甚麽?我留這一條殘破的性命在天地間,神魂卻早就錮於阿鼻地獄,待這身子熬完了孽報,便也無所可惜的了。”


    “不!娘娘,你怎麽能這樣說?”香吟抱起她的身子,將她緩緩放上繡榻,“娘娘不要枉自菲薄,縱然是天地背棄無情不冷,可是你還有dd他呀!就是為了小皇子,為了小皇子有完整的愛,娘娘也當善加珍愛於己。”


    雲羅撫著腹部,淡然笑了,恨恨道:“我這計策隻差兩三天便可成事,隻消他安生個兩三天便是幫了娘親的大忙。可是他連這一點都不肯照顧,自私自利,冷薄獨善,與其父何異?”


    她這樣罵自己的孩子,不過是為了胎象有提早發動之嫌,可憐這孩子未有一日麵於世上,已遭親娘遺棄,香吟輕聲道:“娘娘別說了,娘娘不愛小皇子,奴婢可當他是奴婢的小主人。奴婢一定好好服侍他的,讓小皇子以後莫再驚擾娘娘。”


    雲羅眼睛仍是閉著,卻見眼角有兩行清澈的淚流下來。


    雲羅雖在等待喬昭容動手,喬昭容要用甚麽法子來進行,她卻不曾打探出來。隻聽說喬昭容托病,請母親進了一次宮,再往後兩三天遝無音信,可是雲羅等這兩三天,可非兒戲,接連服下自製的銷冰丸以延產期,每日病病懨懨,偏生皇帝來看她,還得裝出全無異狀。


    真正發動的那晚,雲羅卻是無法控製。那晚她早早上了床,睡到半夜隻覺心口一絞,便不省人事,直過了半個時辰,秋林方才探到喬昭容處有動靜,雷霆萬鈞地帶人搜宮,當場搜出了用來作法的一套巫器,北鬥七星狀已完成大半,用來象征生命的燈油隻得一豆,而蒔慧宮中,雲羅呼吸也僅在一息之間。


    錦瑟當夜未睡,嚴妝以待,看到秋林帶人推門而進,她美豔的臉微微抬起,隻問了一句話:“梁雲羅是死是活?”秋林說雲妃安好,她秀麗豐潤的唇角便微微往上一翹,從中露出雪白一線的牙齒:“我有九成的把握,可惜,人力終不如天,她這條命夠賤,所以才活得夠久。”


    她沒能再說出下一句惡毒之辭,秋林一掌掄過去,她爬倒在地,吐出大口大口淤紫的濃血。秋林搶上去掐住喉管,往她嘴裏灌下大把藥去,文靜的眼裏湧出刻毒之意:“你真糊塗,她若容你這樣死去,這兩百多天,要你死多少次不夠的,她冒了這麽大的危險和你拚個你死我活,為的就是不讓你這麽幹脆的死去。”dd別說她是吞了藥,無論她用什麽方法來自尋短見,一準是上吊綾帛斷,投水井化枯,自剄握鈍器,雲羅帶著懷了八個月孕期的身子靜等她出手,不過是為了讓她自行走入公開的死局。


    翌日旨意便下:宮正司蘇錦瑟謀害雲妃,罪同叛逆,淩遲處死。


    那時候臨止千裏追蹤,帶著滿身的刀傷割下聞晦頭顱,雖未聽見這道旨意,卻沒來由的心潮悸動,噴出鮮血。


    “我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可還是不曾料到,有這樣的快法!錦瑟,錦瑟,你為何……甚至等不及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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