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文德又喚了我一聲,我一個激靈終於回神,整個人從墊子上跳了起來。


    “師父,真的是你。”


    文德為我的反應微一皺眉,我這師父素有潔癖,還愛清淨,最不喜歡身邊有人大呼小叫,有次小師兄不知他經過,從崖上縱下時一時得意長嘯不止,被他袍袖一拂摔出去七八丈遠,鼻青臉腫爬起來還被大師兄訓了一頓,說我慶城門下怎可如此失態喧嘩,說得小師兄望著師父已經遠去的背影兩眼淚汪汪。


    我在慶城三年被同門師兄姐們耳提麵令,早已條件反射,這時立時閉嘴,規規矩矩站好,重新叫了聲師父,低眉順眼,不知有多乖。


    他微一點頭,隻說,“過來,跟我走。”


    我抬頭看他,不知文德是怎樣到的這裏,但我師父一向神乎其技,能人所不能,輪不到我來考慮這個問題,我隻是奇怪,莊裏的人呢?


    枕水閣再偏僻,我師父也不可能從天而降,總要經過他處,這莊裏奇宮八卦無數,人也不少,但現在回廊內外寂寂無聲,莊裏的人仿佛突然間煙消雲散,那些人呢?難不成我師父真的神到已經能夠瞬間移動的地步了?


    我這麽想著也不敢說出來,隻好動動腳,露出腳下“嗆啷”有聲的鐵鏈子,指著說了一句,“師父,我被鎖住了。”


    文德目光一掃,聲音裏略有怒意,“你的輕功到哪裏去了?”


    我……


    我一肚子苦水無處訴,隻好扶著柱子做懺悔狀,額頭抵在柱子上,為了加重效果,砰的一聲響。


    文德舉手一揚,數帳之外一道白光飛過來,正擊在我腳踝前的鏈子上。


    我記得之前在起火的左廂房內,莫離抽劍一揮便斬斷了鐵索,滿以為師父這一下也能其利斷金,沒想到那道白光與鐵索相觸,“錚”一聲響過之後便被彈開,轉眼落入水中,沉得無聲無息。


    我驚住,低頭再看那鏈子,隻有最外層的一小段黑色被削去,內裏金光閃爍,非銅非鐵,竟像是金絲絞起來的。


    文德遙遙注目,微眯了眼,“金絲索,他竟用這東西鎖你。”


    “金絲索?”我聞所未聞,但聽師父的口氣,必定不是什麽簡單的東西,當下扯著鏈子往前走了一步,做孝順狀。


    “師父,您在此地久留可有危險?師父的安全要緊,要是為了平安涉險,我心裏會過意不去的。”


    我其實怕師父與莫離又麵對麵遇上了,雖然明日一戰貌似在所難免,但現在文德這樣隻身入莊,總讓我提心吊膽。


    說到底,我也不太想在這時離開莫離,無論他將我擄來所為何事,隻要他一日沒想起我,我便不會放棄努力,說不定跟在他身邊再多幾日,我就能弄明白事情始末,現在叫我放棄,我又怎會甘心。


    “你也會過意不去嗎?”風裏傳來文德的回答,短短一個反問,讓我頓時又有了些幻覺。


    這是我師父文德嗎?我師父冷臉冷心,說話丁是丁卯是卯,從來不浪費一個字,更別說重複與反問,我略有些吃驚地看過去,暮色漸濃,回廊裏並未亮燈,但之前的薄霧已經散去,文德一身白衣,暗色背景中反襯得益發清晰,眉眼間不若平日裏的淡然,隱隱有煞氣。


    我忽覺詭異,又有些惶恐起來,忍不住再仔細看他。


    文德雖然不喜多言,但行動力卻厲害十足,否則之前在那十佳樓也不會隻身上來卷了我就走,可現在他已經隔著水榭長廊與我說了半天的話,一直未向前邁過半步,就連斬斷我鐵鏈時也隻用了一柄飛刀,難不成這長廊有鬼?


    我開始驚惶,拖著鏈子再要往前走,卻又不能,隻能隔空再問一句,“師父,你沒事吧?”


    文德不語,一邊忽有聲音飄落,“文先生,平安問你是否無事,你不答她嗎?”


    這聲音嘶啞低沉,入耳驚魂,我猛地抬頭,果然是莫離來了,就立在回廊盡頭的陰影中,負著雙手,麵具猙獰,說話時卻像是帶著笑的。


    “右使別來無恙。”文德並沒有太多動作,隻緩緩轉過頭麵對他。


    “文先生好功力。”莫離悠然抬手,回廊裏瞬間亮了燈,一盞一盞綿延開去,放眼處整個莊子都像是落在星海裏。


    風裏傳來略帶甜膩的香味,我走進枕水閣時便已聞到,此時益發濃烈,我遙望一眼莫離,想不通他一個大男人用來清修的地方,為何要弄得如此膩香浮動。


    文德抬手放在唇邊,咳嗽一聲。


    我立刻又把注意力放回師父身上,“師父,你著涼了嗎?”


    有笑聲,是莫離在笑,但聽在耳裏卻一點笑意也無,“文先生,離魂燈會加重瘴氣的毒性,你還撐得下去嗎?”


    瘴氣?!我吃驚地瞪直眼睛,哪裏來的瘴氣?


    “你將平安困在瘴氣密布之處,難道不怕她也中毒?”文德開口,聲音中煞氣漸濃,雙眉間漸漸有黑氣凝聚。


    “平安身藏神物,百毒不侵,文先生做了她多少年的師父?難不成一無所知?”


    身藏神物?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但雙手已經慢慢掩住胸口,後退一步,隻是不敢相信。


    “右使好算計。”


    “也是文先生掛心平安,不如此,怎有機會候得貴客來此?”莫離舉步,慢慢向文德所立之處走來,腳下輕緩無聲,回廊兩頭忽然間暗影憧憧,許多人迅速掩至,像個口袋般包圍住文德。


    我低叫了一聲,“師父快走,我沒事的,你快走。”


    文德又看我一眼,目色暗沉,突然地拂袖而去,他輕功絕頂,縱雲之術已趨化境,躍出回廊後飄搖而起,被風托起一般。


    有人張弓,我驚恐地對著莫離尖叫,“不要傷我師父!”


    莫離背對我立著,不動如山,箭雨劃破長空,文德半空中再次提氣,竟憑空再升高數丈,那些箭雨擦著他的腳下飛過,看得我呼吸都忘了。


    弓箭手一輪不中,青衣在廊內一揮手,後排立時張弓補上,眼看著就是另一輪箭雨,文德之前避得艱險,此時身形已飄落至遠處樹梢之上,夜色濃重,虛飄飄的一道白影,揚起手來,便是一道火影。


    是火霹靂,莊內眾人識得厲害,莫不驚呼一聲,莫離飛身而出,長鞭如靈蛇飛出,鞭梢卷住火光,那點星火在夜空中炫亮劃過,照亮白牆青瓦間的翠色樹冠,再飛到水麵上,波光中瑰麗無方。


    我眼睜睜看著那火光落入水中,渾身僵硬,耳邊聽到一聲喝斥,“趴下!”


    金絲索響動,而我的身體自動自發,一瞬便平貼地麵,掌心臉頰觸地,一片冰冷。


    一聲巨響,轟然如山河碎裂,水柱激射,白色巨牆一般升起,再伴著嘩然巨響向四麵壓下,小閣猛震,我被從頭到腳澆透了身子,那水柱挾帶風雷之聲,擊打在身上竟像是有著實體的利器,疼痛不堪。


    我正絕望間,身子突然一輕,被人從地上提起,打在身上的水柱消失,我勉強睜眼,看到莫離,背我而立,就在我身前,水柱尚未落盡,湖水激蕩如戰場,而我師父文德已經蹤跡全無。


    莫離並不追趕,隻遙遙說了句,“文先生,明日天水坪上,恭候大駕。”聲音以內力送出,一時天地間都仿佛充滿了幽幽回聲。


    莊內彩聲如雷,他仍背對我,身形淵渟嶽峙,揮手令下,青衣紅衣便帶著那些人列隊離開,一切有條不紊。


    轉眼枕水閣內外隻剩他與我兩人,水麵已經平複,夜色中波光平滑,映出點點紅燈,景色優美,但我身上陰冷,被水打濕的衣衫鐵一樣沉重,心中更是如墜冰窖那般,悲涼無比。


    莫離回身,臉上麵具不知何時已經收起,露出那張令我刻骨銘心的臉來,對著我的眼睛,唇角又是一動。


    相隔不過一尺,我看得清楚,他真是在笑,那是我記憶中的眉眼,微折間便是粲然生光。


    但他不是我記憶裏的那個人。


    我手指輕顫,腳下金絲索發出細碎聲響,在他這一笑間已經後退了一步,眼前恍惚,心痛得像是要滴出血來。


    這個男人,冷酷無情,不擇手段,偶爾溫存都隻是假裝,他是邪教中人,帶我走,隻為了我身體裏所謂的聖物,利用我,以我做餌,誘殺我師父文德,這個男人,怎會是我記憶裏的那個少年!


    我記憶裏的那個少年,會在春風裏蹲下身來,向我張開雙手;我記憶裏的那個少年,會在漫天戰火中丟下手中的長槍,走到我身邊,說一聲“我與你一起。”;我記憶裏的那個少年,會在我已失去一切的時候與我不離不棄,問一聲,“平安,你要跟我一起走嗎?”


    他們怎麽會是一個人?他怎會是我的季風!


    ……


    海:謝謝追文,謝謝留言,謝謝評分,謝謝拍磚,謝謝黨和人民


    旁白:平安,要不要我幫你按住她?


    平安:還不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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