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後,展昭仍對方才那人耿耿於懷,尤其是他背上所背的那把大刀,刀柄處的紋飾如玄龜之殼龜裂成七塊,不似凡品。


    念一打了熱水進來,抬頭看見院外的街上燈飾兩如白晝,她不禁笑道:


    “眼下這花燈都這麽漂亮,等七夕節一定會很美……到時候你陪我出去看煙花,好不好?”


    展昭當即應下:“好。”


    “像在蜀中的時候那樣行不行?”念一擰了麵巾遞給他,“我們不去人多的地方,就找個僻靜之處,就我們兩個人看。”


    他聞言一笑,點頭道:“好。”


    臨近盛夏,天氣一日比一日炎熱,念一已經沒辦法出門,連在家中她偶爾都覺得暑氣難耐,悶得難受。展昭隻得買些冰來放在她房間裏,每日就關上門,躲在角落裏坐著。


    這日,天剛下過雨,氣溫還算涼爽,半早上的時公孫策竟登門來拜訪。


    念一在茶水裏加了些冰,端上桌。


    “先生怎麽得空到這裏來?”展昭提壺給他倒茶,“可是案情有了什麽進展?”


    “誒,也就那樣吧。”他喝了口解渴,展開扇子來扇風,“死的這三個人在城裏名聲都不好,要縮小凶手的範圍可是費了一番功夫。”


    “聽說他們三人拐賣了不少良家女子。”念一走到桌邊坐下,“任老板搶到姑娘自己玩夠了就賣給人牙子,人牙子又轉手賣到青樓。遭殃的也不都是外地來的姑娘,城裏沒權沒勢有幾分姿色的也被他們盯上了。”


    “姑娘消息倒是靈通。”公孫策潤了一下嗓子,皺眉搖頭道,“是啊,要說恨他們仨的不在少數,不過查了幾日總算找出幾個最有可能下手的。”


    “哦?”展昭隨口問道,“是何人?”


    “這其一就是任老板的正妻,袁氏。這女人厲害得很啊。”他搖著折扇淡笑道,“問話的時候滴水不漏,和自己相關的一概不提。雖然沒有證據,不過任鵬離家整整四日,音訊全無,她卻連找都不曾找過,實在是奇怪。”


    “其二麽就是住在賀乙這人牙子隔壁的一個壯漢,他不像是本地人,在賀乙死前三天才搬來的,平日裏行為鬼祟,還有身功夫,深居簡出,不知道是做什麽的。名字……”公孫策略一琢磨,“似乎叫王朝。”


    凶手拋屍來無影去無蹤,有百姓也曾在夜裏看到一抹閃得很快的黑影,看得出他的輕功應該不弱。念一倒覺得那晚背大刀的男子有些可疑。


    “深居簡出……富商夫人。”展昭垂眸沉吟,“有可能是他們二人聯手。”


    “大人也覺得有這個可能。”公孫策頗為讚賞地頷了頷首,“對了,還有一個,是陳老鴇青樓裏的小廝,叫豆子。這孩子年紀不大,十七八歲,據說和老鴇常起些口角爭執,任鵬去青樓的時候也是他伺候的。”


    “隻可惜大人目前尚在懷疑,拿不出證據。”他頭疼地歎了口氣,“此案已經驚動聖上,前些天上朝還催促著要快些結案,實在是麻煩啊……”


    聽到這裏展昭已察覺到端倪,唇邊含笑垂頭喝了口茶,淡聲問:“無事不登三寶殿,先生此番來,莫非是有求於我?”


    公孫策“唰”的一下收了折扇,朗聲笑道:“真是什麽事都逃不過你的眼睛,罷了罷了,我也不兜圈子了。”


    “事情是這樣的,開封府得到條線索,任鵬賀乙老鴇三人四處搜刮的貌美姑娘其實盡數獻給了永寧侯爺。”


    “這麽說。”念一把玩著手裏的茶杯,眸中波瀾不興,“那位侯爺是擔心凶手下一個會殺自己,所以讓你們開封府派人前去保護他?”


    “姑娘說對了一半。”公孫策似乎猜出她心中所想,“不過我倒不是想請展俠士去貼身保護他,隻是想勞煩你夜裏往侯府跑一趟。”


    “去侯府作甚麽?”


    “近來聽聞侯府在鬧鬼。”他壓低聲音,“此事不知是這侯爺故意做的障眼法,還是凶手下的套子。”


    展昭接話:“所以你是想讓我去查個究竟?”


    公孫策靠在椅子上,頷首笑道:“全京城能有這本事的,隻有展俠士你了。”


    念一聞言皺起眉來:“他們三個作惡多端,本就該死,為什麽要抓那個凶手?他不是在為民除害嗎?”


    “對。”公孫策卻也沒有反駁,反而點頭讚同,“姑娘說的不錯,他們該死,的確該死,我一點兒也不同情他們仨。隻是,無論如何懲戒他們的人不該是這凶手。”


    “為什麽?”


    “凡事不以規矩不成方圓,一個人有罪,應當交給官府來處置,若所有人都覺得對方有錯,要殺要砍,倒頭來還認為自己無罪,不該得到懲罰,這世間豈不是亂了套了?你說是不是?”


    念一微微一愣,良久才若有所思地點頭:“這話是有道理。可這罪魁禍首是永寧侯,你們大人不過一個府尹,莫非能對侯爺判刑?”她冷笑,“想必最後還是會不了了之。”


    “那可不一定。”公孫策莞爾道,“姑娘,包大人不是尋常的府尹。”


    念一不以為意:“怎麽?他有九條命?”


    “哈哈哈,沒準兒真是呢!”


    到了晚上,接近子時之際,展昭果然換上夜行衣準備出門,念一垂首替他將衣帶係好,猶豫了許久才開口。


    “不如我跟你一起去吧?”


    展昭握上劍回頭詫異地看她:“你要去?”


    “是不是鬼,我一眼就知道,比你清楚。”


    “話雖如此。”他沉吟片刻,“但你不會輕功,侯府戒備森嚴,我帶著你去有點麻煩。”


    念一聞言笑起來:“你忘了我自己就是鬼麽?變成鬼去不就好了。”


    *


    永寧侯乃是皇室宗親,和當今聖上私交甚好,自小驕縱慣了,等到了年紀封了爵位就更加肆意妄為。侯府亦是奢華無比,門皆金釘朱漆,樓閣亭台,雕欄畫棟,看得人眼花繚亂。


    展昭蒙著麵,在高牆屋簷上疾行如風。四周巡邏的人一共六組,一組四人,來回走動,要說連個蒼蠅也放不進去都不為過。


    相比他的處處小心,念一卻顯得格外輕鬆,因為旁人看不見,她就是大搖大擺地在庭院裏散步都沒問題。


    “做得如此謹慎,不像是這侯爺故意放出來的風聲。”念一飄到他背後,乍然說上一句話,險些沒讓他掉下去。


    展昭無奈地轉頭過來,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姿勢。


    “噓什麽。”念一笑道,“他們又聽不見。”


    “……”


    這附近的守備人數明顯比角門要多,貿然行動恐怕會被人發現。展昭停下腳,探頭張望了一下。


    “怎麽?”


    “那邊就是永寧侯的臥房。”他皺眉道,“不過門外的侍衛太多了。”


    “這個好辦,我幫你把人引開。”


    念一飄下地麵,俯身撿了個石子兒往別處扔去。


    “什麽人?!”


    守在院中的侍衛果真聞聲跑來,她索性把聲音鬧大,引著一波人往反方向走了。


    展昭行至臥房之頂,小心揭開一片瓦,低頭看時,那永寧侯盤腿坐在床上,捧著一串佛珠,麵容蒼白,時不時地往外瞧。


    “如何?”


    念一再回來時,他已將瓦片複原。


    “差不多了,你可有在府裏瞧得什麽鬼怪麽?”


    “說起來也稀奇。”跟著他往回走,念一從房頂上跳下來,“別說是鬼了,這地方連半點陰氣都沒有。”


    “是麽。”


    人都被引到角門去了,他們正好可從偏門離開,這附近隻一扇小門,念一剛剛靠近,忽然一道金光閃過,登時將她重重彈開在地。


    展昭愣住:“念一?!”


    “噓——你別說話!”她捂著小腹艱難地爬起來。


    展昭自不知發生了何事,忙上前去扶她。


    這一下傷得不輕,念一倒抽了口涼氣,咬牙看向前方。


    朱紅的大門上正貼著兩張顏色鮮豔門神,而且兩張都是……


    “是鍾馗。”她身形不穩的站起身,“糟了,我們快走……”


    話音剛落,背後又是一抹白光乍起,畫中之人旋身而出,衣著大紅圓領炮,頭戴烏紗,豹頭環眼,絡腮滿麵,手裏的長劍寒光凜凜。


    “好你個女鬼,膽子不小,敢擅闖侯府!”


    念一冷眼瞧他:“這麽個禽獸不如的人你還替他看家,不覺得羞恥麽?”


    “閉嘴!”鍾馗麵露凶色,揚著長劍朝她刺來,念一飛快推開展昭,手起鬼火將他劍身包住。


    “雕蟲小技。”他手腕一轉,鬼火盡數抖落在地。


    知道這兩張門神是經高人之手,憑她的鬼力是決計鬥不過的,更別說眼下還受了傷,念一幾招下來已是狼狽不堪。


    “這邊好像有動靜。”遠遠地聽到侯府侍衛的腳步聲,她暗道不好,心知不能再這樣耗下去,於是往前撒了兩把鬼火迷住對方視線,拉著展昭就跑。


    “走!”


    匆忙之中,那鍾馗朝著她後背劃出一道劍光,劍刃之鋒利,直將她肩頭劈出一個深深的口子來。


    早已過了三更天,展昭抱著她回家時,念一的臉色已經蒼白如紙,身體漸漸開始透明。好容易進了肉身,手腳卻冰得煞人,左肩上一縷縷黑煙不住往外冒。


    盡管與念一已互相表白心意,但他們二人至始至終都是以禮相待從未逾越,展昭猶豫了許久,才小心去解開她衣衫。


    燈燭下,她肩頭膚光勝雪,在鎖骨上隱約看得一條細如針線般的傷口,這根本不是尋常的劍傷,這樣的傷他完全應付不來。


    展昭摟住她肩膀,看著她幾乎不成人形的模樣,心中揪緊,“你哪裏不舒服?是餓是渴還是難受?”


    念一抿了一下唇,靠在他身上,聲音細如蚊蚋:“我……冷得很。”


    一聽到她說冷,展昭急急扯過被衾給她蓋上,又從床下翻出爐子來,到最後索性將她整個人圈在懷中。


    “怎麽樣?好些沒有?”


    念一的臉依舊白得嚇人,真真切切像是鬼一樣,毫無血色,毫無生氣。


    展昭隻得用手替她搓著胳膊和麵頰,試圖讓她回暖一點。


    “沒有用的……”念一睜開眼,把他手摁住,“鬼是不會感到冷的,除非我死……”


    “別胡說。”他劍眉微沉,“沒有那麽嚴重。”


    展昭喃喃自語,“一定還有其他法子……”


    “是有。”念一閉著眼睛哽了一聲,有氣無力地垂頭靠在他胸前,“我……我眼下需要陽氣,你給我一點。”


    展昭還沒問要如何給她,念一已抬起頭來,順著他下巴探上去,輕貼在他唇上,冰涼的舌尖撬開他的牙,像是要將他抽幹一般,深深的吮吸。她捧起他的臉,到最後幾乎整個人都壓在他身上,溫熱的氣息流淌入五髒六腑。


    不知過了多久,念一喘了口氣,這才緩緩鬆開手。


    “好些了?”


    見她麵容略有好轉,展昭方鬆了口氣。


    “好一點了。”念一轉過身,縮在被窩裏,低低道,“展大哥,你先出去,好不好?”


    “怎麽了?”聽她聲音不對,展昭扳著她肩膀側向自己。念一沒有睜眼,隻是皺著眉。


    “是不是這些還不夠?”他輕聲問,“你還想要多少?”


    “你出去吧,我休息休息。”念一伸手拂開他,“你在這裏,我怕我會……”


    她咬了咬下唇,睜開眼,“我怕我會忍不住,對你做不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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