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在攻打侯城之前,接受了李風雲的建議,向高士達和張金稱遣使求援,如實相告,李風雲渡河北來,與其相約攻打侯城,請兩位豪帥相機給予支援


    李風雲來到河北,來到永濟渠,這對河北豪帥們來說是個喜憂參半的消息,喜的是可以借助李風雲的力量抗衡官軍,轉嫁危機,憂的是局勢改變之後,如果李風雲占了上風,則東都必然增兵,這對河北義軍非常不利,反之,如果李風雲敗北,一怒之下從大河以南調來更多軍隊,把熊熊戰火點燃永濟渠兩岸,把河北各路義軍全部卷進戰場,則河北必定烽煙四起,生靈塗炭,這就是一場噩夢了。


    所以,可以肯定,高士達、竇建德和張金稱、張金樹兄弟聞訊後,必定以最快速度逼近侯城,隔岸觀火,坐山觀虎鬥,隻待李風雲與段達打得兩敗俱傷,他們就出手趁火打劫,一箭雙雕,一戰解決所有難題。


    清河兩股實力最強的義軍從永濟渠南北兩岸夾擊而來,段達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他還會猛攻侯城嗎?答案不言自明,除非段達失去理智,否則絕無可能在內外糧草外無援兵的惡劣局麵下,與李風雲拚個你死我活。


    然而,局勢的變化與李風雲預料的並不一樣,段達表現得太過謹慎,謹慎得近乎怯戰了。之前段達顧慮太多,沒有在第一時間支援侯城,給了李風雲充足的攻城時間,現在段達依舊躊躇不定,大軍停在距離侯城三十裏外的地方遲滯不前,結果讓侯城內的義軍將士獲得了充足的休息時間,讓從永濟渠南北兩個方向飛奔而來的高士達和張金稱獲得了充足的行軍時間。


    段達帳下的將士們對自己主帥的“畏怯不戰”也是議論紛紛,很多人鄙視段達,甚至有人私下呼其為“段姥”,認為他像個老奶奶一樣瞻前顧後,膽小如鼠,然而段達立場堅定,在沒有弄清楚叛賊的目的之前,沒有充分了解對手之前,沒有絕對致勝把握的情況下,決不出戰,至於損兵折將的攻城大戰,更是堅決不打。


    戡亂剿賊對官軍來說,實際上等於“發福利”,殺賊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以殺賊為借口,大肆擄掠地方上貴族富豪們的財富。官軍說你是賊,那你就是賊,而所有與賊有關聯者,或者可能有關聯者,或者於脆直接誣陷為有關聯者,都是官軍的擄掠對象。所以到目前為止,官軍對戡亂剿賊一事,還停留在殺人和擄掠上,沒有提高到國祚存亡的高度。也正因為如此,段達的“怯戰”,等於斷絕了麾下將士們的財路,損害了將士們的利益,理所當然招來了將士們的謾罵和怨恨。


    同樣,正在侯城嚴陣以待的義軍將士們,看到官軍遲遲不來攻城,當然也將其理解為怯戰,也以謾罵和嘲諷段達來舒緩緊張的心情,尤其令人驚奇的是,義軍將士也稱呼段達為“段姥”,如此默契堪稱一絕,而“段姥”的大名就此漸漸傳開。


    段姥榮辱不驚,不為所動,對敵我雙方將士以呼其“段姥”來羞辱他的幼稚之舉,更是嗤之以鼻。


    聯盟將士新來乍到,不知道段達的厲害,以為段達在三十裏外裹足不前是畏怯不戰,這可以理解,但王安親身體驗過,他知道段達的厲害,為此他特意找到李風雲,向其發出了告誡。


    如果段達故意以侯城的糧草為誘餌,在侯城戰場上設下陷阱,那麽他此刻的舉動,就是有意等待河北各路義軍聚集而來,然後畢其功於一役。


    說白了,王安對李風雲的實力並沒有直觀認識,到目前為止還是道聽途說,而道聽途說大都言過其實,水份太大,雖然他親眼看到聯盟將士全副武裝,士氣高昂,但有武器,有士氣,並不代表就有與官軍抗衡的戰鬥力。決定戰鬥力大小的條件很多,其中軍官和士兵的個人素質至關重要,而一群殺人越貨的盜賊帶著一大群農夫,即便有武器,有士氣,也沒有戰鬥力,所以王安先入為主,以己推人,嚴重懷疑聯盟軍隊的戰鬥力,即便現在聯盟已經攻占了侯城,但他依舊不相信李風雲擁有擊敗段達的強悍實力。


    李風雲對王安的告誡不以為然,亦沒有解釋的心思,但考慮到王安是自己進入河北戰場後第一個合作對象,而且此人有想法,有膽量,果敢決斷,若能加以拉攏,對自己將來雄霸河北或許有所幫助,遂不厭其煩,從政治層麵向王安詳細分析和推演了河北局勢。


    若單純從軍事角度來說,王安的告誡非常有道理,以段達和三千幽州衛士的力量,足以與聚集在侯城的河北各路義軍進行一場生死決戰,不出意外的話,他的勝算很大,當然了,他為此付出的代價也很大。


    但是,假如從政治層麵分析,段達此舉明顯就是向以清河崔氏為首的河北貴族集團發出了妥協訊息。


    河北局勢走到今天這一步,與河北貴族集團的操縱和推波助瀾有直接關係。河北貴族集團的目的是以河北的穩定和永濟渠的安全來脅迫東都,牟取政治利益。


    當前河北人迫切需要謀取哪些利益?東征大敗,聖主和改革派遭遇重挫,麵對東都保守勢力的“強勁反攻”,他們步步後退,這時他們若想以最快最犀利手段逆轉局麵,就必須立刻發動二次東征,就必須向東都保守勢力妥協,但妥協有原則,有底線。聖主和改革派為堅守妥協的原則和底線,就必須最大程度的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而與關隴人鬥爭激烈的山東人和江左人,就成了聖主和改革派的拉攏對象。


    山東人和江左人並不都支持改革,並不都是改革派,甚至與聖主和改革派還存在尖銳的利益衝突,但為了在政治上抗衡關隴人,他們唯有借助聖主和改革派的力量,與關隴人形成三足鼎立之勢,而要達到這一目標,他們就隻能以支持聖主和改革派來換取政治利益。東都每一次政治鬥爭,每一次政治風暴,都是山東人和江左人謀取政治利益、積累政治力量的機會,亦是他們一步步實現三足鼎立政治構架的機會。


    “你知道河北局勢為什麽隨著段達的戡亂而越來越嚴峻?段達在戡亂戰場上高奏凱歌,而永濟渠的安全卻越來越沒有保障,這是為什麽?二次東征在即,開春過後,軍隊和物資都要急速北上,永濟渠的重要性可想而知,而此刻段達處理危機的時間已越來越少,如果他繼續與河北人對抗下去,他就無法完成聖主和中樞的重托,無法確保二次東征如期開始,所以,他必須改弦易轍,必須調整策略,必須向河北人妥協讓步,以自己的妥協讓步來幫助河北人實現他們的政治目的。隻要河北人在東都謀取到了自己所需要的政治利益,那麽永濟渠也就安全了,永濟渠危機也就化解了,對段達來說,他此次戡亂河北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李風雲說到這裏,望著目露恍然之色的王安,笑著問道,“你現在知道某為何敢於打侯城了?”


    王安已被李風雲的分析和推演所吸引,對其淵博的知識、與眾不同的視角和獨特的觀點欽佩不已,某一刻他甚至對李風雲產生了尊崇之感,同時也引發了一係列疑問,如此人物,豈是市井出身、殺人越貨的盜賊?


    看到王安頻頻點頭,李風雲繼續說道,“某之所以敢於打侯城,就在於某認定段達和河北人已陷入僵局,而隨著二次東征即將開始,永濟渠危機的解決已迫在眉睫,段達肯定要妥協,而妥協的唯一辦法就是立即敗出清河,以加劇永濟渠危機的惡化。”


    “永濟渠危機越嚴重,越是威脅到了二次東征,段達處理危機的能力和手段就越是不足,如此一來,他隻能把問題上交,讓聖主和東都來處理永濟渠危機。”


    “河北人的目的正在如此。段達在他們的眼裏隻是個攪局的人,無足輕重,隻是段達沒有這樣的覺悟,他以為自己有能力對付河北人,結果陷入尷尬境地,若再不懸崖勒馬,他就岌岌可危了,好在段達一大把年紀沒算白活,關鍵時刻還是看清了自己的位置,果斷決定敗走清河,再不淌這趟渾水了。”


    王安有些不理解,問道,“段達敗走,戡亂失利,豈不要遭到聖主的懲罰


    李風雲搖了搖頭,“段達敗走,內中大有學問。”


    這個“敗”要看怎麽“敗”。段達是聖主的親信,聖主派段達戡亂河北,其目的肯定不是用武力鎮製河北人,因為在東都的政治鬥爭中,聖主需要山東人的支持,而支持的力度有多大,則與聖主讓度給山東人的政治利益大小有直接關係,但聖主不可能完全滿足山東人,雙方肯定要討價還價,所以段達的戡亂要有“度”,要適當,既要給河北人以重壓,又不能激怒河北人,既要幫助聖主在討價還價中掌握主動權,又不能幫倒忙讓聖主陷入被動,可想而知段達的困難有多大。


    王安想了半天還是沒有得出答案,不知道段達如何敗走,是不戰而走,還是敗北而走?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假若河北局勢的真相與李風雲的推演如出一轍,那侯城這一仗便是有驚無險,自己這次豪賭算是賭對了,賺得盆滿盂滿,發展前景非常好。


    然而,事實是不是真的如此美好?天上當真會掉下金蛤蟆?


    僅僅過了兩天,張金稱的軍隊就出現在永濟渠南岸,距離侯城不到五十裏。幾乎在同一時間,高士達和竇建德率高雞泊大軍出現在漳水北岸,距離侯城大約六十裏。


    李風雲接到消息後,立即派出信使,以四支軍隊均分侯城錢糧為條件,請張金稱立刻橫渡永濟渠,請高士達南渡漳水,以南北夾擊之勢向侯城推進,而自己與王安將率主力出城,從正麵向段達發動攻擊。


    侯城戰場上的氣氛驟然緊張,諸鷹揚聯名請戰,武賁郎將趙十住亦征詢段達,是各個擊破,還是退守清河?


    段達沉默良久,說了四個字,“靜觀其變。”


    趙十住倒是能理解,諸鷹揚卻“炸了鍋”,叛賊都殺到大營外麵,都騎到諸鷹揚頭上了,段姥竟然還不戰,還在忍,你忍什麽忍?內外糧草外無援兵,要打就打,不打就撤,待在這冰天雪地的荒原上,給叛賊當靶子啊?


    第三天,竇建德率軍越過了冰封的漳水河,向侯城推進了二十裏。


    同一時間,張金稱率軍橫渡永濟渠,也向侯城推進了二十裏。


    李風雲出動了,聯盟大軍傾巢而出,將士們依舊衣衫襤褸,高舉著臨清義軍的大旗,氣勢洶洶的向官軍大營推進了十裏。


    官軍激動了,戰意盎然,衛士們憤怒了,自己沒去打叛賊,叛賊卻主動殺上門,欺人太甚嘛,打,這一仗一定要打,要殺個血流成河。


    從上午到下午,從天亮到入暮,諸鷹揚一次次請戰,而段達卻置之不理,躲在寢帳裏取暖睡覺。


    當天晚上,從清河城傳來消息,清河郡府以叛賊鋪天蓋地而來,城中戍衛力量嚴重不足為理由,把城外平民全部撤進了城裏,並就此關閉城門。叛賊一日不退,城門一日不開。


    段達和趙十住相視苦笑。清河人終於露出了“真麵目”,這是逼著段達馬上滾出清河。


    清河城關閉了城門,也就斷絕了段達最後的糧草支援,而沒有糧草,段達拿什麽與叛賊決一死戰?但清河郡府的理由很充足,清河城的糧食儲備十分有限,城外數萬平民百姓撤進城裏後,郡府要保證他們的溫飽,當然也就無法支援段達了,而侯城就在段達的眼前,隻要段達擊敗叛賊,奪回侯城,糧草就有了,什麽問題都解決了。


    此刻不要說段達不會打了,就連本來還蠢蠢欲動的趙十住都不敢打了,這明顯就是一個陷阱,一個河北人挖的殺人坑,不論段達如何厲害,也不論三千幽州衛士如何彪悍,沒有飯吃,都是一條任人宰割的“蟲”。


    段達毫不猶豫,下令,連夜撤離,向北撤離,渡過漳水,撤到兩百餘裏外的信都郡首府長樂城。


    段達十萬火急奏報東都,河北賊勢太大,戡亂不利,永濟渠危機日益嚴重,請求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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