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仁宮到伊闕不足六十裏,雙方防線最近處甚至不足四十裏,李渾一聲令下,衛府軍全線進攻,聯盟軍全線收縮,最後雙方就在伊闕口和鹿蹄山展開了激烈廝殺,不過衛府軍是攻堅,聯盟軍是據險而守,占據了有利地形,一定程度上彌補了戰鬥力的不足,再加上伊水東岸還有源源不斷的支援,雙方打了個旗鼓相當。


    就在右驍衛將軍李渾揮軍猛攻伊闕,京畿南線戰事全麵鋪開之際,武賁郎將費曜率軍正在通向虎牢關的馳道上急速行軍,而這兩個好消息讓東都稍稍鬆了一口氣,但很快,樊子蓋和崔賾就被接踵而至的壞消息搞得焦頭爛額。


    河南諸郡繼續告急求援,東郡首府白馬城在叛軍的圍攻下已搖搖欲墜,岌岌可危,而一河之隔的黎陽亦是頻頻告急,雖然汲郡及其周邊郡縣的軍隊正在火速趕往黎陽支援,但白發賊的大軍就在大河對岸,近在咫尺,而更嚴重的是,白發賊的大軍在搜集了一定數量的舟船後,開始渡河了。坐鎮黎陽的禮部尚書楊玄感警告東都,一旦叛軍威脅到了黎陽倉和永濟渠的安全,甚至導致糧道中斷,後果不堪設想,為此他建議東都,全力敦促滎陽諸鷹揚馬上進入河南諸郡剿賊,並要求河陽都尉府馬上出兵衛戍永濟渠上遊之安全,以緩解黎陽鎮戍之重壓。


    麵對楊玄感的憤怒,以及運河萬一中斷後可能帶來的可怕後果,樊子蓋和崔賾不得不重視,不得不想辦法解決,但費曜已經率軍離開滎陽,滎陽鎮戍力量已經不足,郇王楊慶和滎陽都尉崔寶德既要鎮戍天塹防線,確保京畿安全,又要衛戍通濟渠,確保渠道暢通,已是捉襟見肘,難以為繼,根本不可能進入河南剿賊,所以隻能寄希望於河陽都尉府了。


    樊子蓋為此向崔賾提出建議,以越王的名義向河陽都尉秦王楊浩施壓,逼迫秦王楊浩馬上率軍進入永濟渠一線衛戍。秦王楊浩地位尊崇,一舉一動備受矚目,在今日風暴即將來臨之際,秦王楊浩實際上不易妄動,以免給他自己帶來難以預料的麻煩,但樊子蓋固執己見,堅持要調用河陽都尉府的力量以幫助黎陽楊玄感衛戍永濟渠上遊水道,這讓崔賾不得不以惡意去揣測樊子蓋的用心。


    樊子蓋當真不知道黎陽的秘密?之前崔處直就有過懷疑,甚至懷疑這一切都源自聖主的謀劃,否則實在說不通聖主為什麽要把政治上持保守立場的禮部尚書楊玄感放在黎陽督辦東征糧草,這不純粹是誘人犯罪嗎?按理說黎陽位於南北動脈的中心位置,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當真要派人坐鎮黎陽督辦糧草,聖主可選擇和可信任的對象很多,無論如何也輪不到禮部尚書楊玄感,除非聖主被楊玄感的“忠誠”所蒙蔽,但問題是,以聖主的智慧,會在這個關鍵時刻犯下如此低級錯誤?在這個關鍵時刻,聖主在重要的位置上肯定要用自己絕對信得過的人,但楊玄感肯定不是其中之一,既然如此,聖主為何還要委其以重任?


    仔細想一想,崔處直的分析還是有一定的道理,以聖主的性格,的確有可能設計一個在中外兩個戰場上都獲得勝利的謀劃,而前提是,他必須在東征戰場上勢如破竹,必須在遼東雨季過後,也就是七月打到平壤,並以摧枯拉朽之勢攻克平壤,這樣就算楊玄感在七月前後舉兵造反,就算兩京有眾多政治勢力支持楊玄感,聖主也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閃轉騰挪”,待其率數十萬遠征軍將士挾東征大捷之威,水陸兩路夾擊東都,則東都在絕對實力麵前必定不堪一擊。


    然而,現在東征戰況如何?據崔賾所知,聖主吸取了第一次東征戰敗的教訓丨在段文振所獻遺策的基礎上做了改進。四月二十七日遠征軍渡過遼水後,遂兵分三路,一路由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為統帥,太仆卿楊義臣為副帥,率遠征精銳選鋒輕車簡從,跋涉千裏,直殺平壤;一路由武賁郎將王仁恭統率偏師北上扶餘道,從小遼水方向攻打高句麗人設在遼水一線的第二座重鎮武厲邏,以牽製高句麗人部署在扶餘道的防守兵力,策應宇文述和楊義臣東渡鴨綠水;第三路則由聖主親自統率,由右武衛大將軍李景指揮,向高句麗人的西部第一重鎮遼東城發起攻擊。


    高句麗人的遼東城堅不可摧,去年東征大敗就敗在了遼東城下,假如去年東征采取了段文振所獻遺策,集中優勢兵力直殺平壤,對遼東、烏骨諸鎮圍而不攻,則必能打高句麗人一個措手不及,或許東征就打贏了,但世上沒有“假如”,時間不會倒流,遼東城就此成為聖主的“夢魘”。二次東征,二次渡過遼水,二次殺到遼東城下,聖主決心摧毀自己的“夢魘”,於是他以精銳之師遠征平壤,以偏師牽製扶餘道敵軍,然後集結了全部軍力,親自指揮,向遼東城發起了狂風暴雨般的攻擊,不拿下遼東城,誓不罷休。


    一個月過去了,到目前為止,崔賾還沒有接到聖主攻陷遼東城的捷報,反倒是偏師主帥王仁恭在小遼水屢戰屢捷,成功把高句麗人部署在扶餘道的兵力困在了武厲邏城內,宇文述和楊義臣亦已率軍包圍了鴨綠水西岸重鎮烏骨城,並成功渡河,在鴨綠水上架起了浮橋,做好了渡河準備,就等著聖主攻克遼東城,移師烏骨,把糧道拓展到鴨綠水西岸,以確保遠征平壤的糧草供給,確保遠征軍在攻打平壤的過程中始終能夠得到大本營的有力支援,以免重蹈去年遠征軍孤軍深入、孤立無援之覆轍。


    據崔賾得到的中樞機密,聖主此次攻打遼東城,給了他自己半個月時間,但事實很殘酷,聖主再遭無情打擊,顏麵的損失是次要的,重要的既定攻擊進程因此而延誤,宇文述和楊義臣不得不在鴨綠水畔停下遠征腳步。


    如果聖主有在中外兩線作戰,在中外兩個戰場都取勝的謀劃,那麽東征受挫,必將影響到他的這一謀劃,接下來楊玄感提前舉兵,在六月發動兵變,又會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如此一來,他的一箭雙雕之策宣告失敗,迫於現實,聖主必須做出選擇,是繼續東征,還是回京平叛,結果顯而易見,聖主隻有放棄東征,回京平叛,不得不去麵對越來越糟糕的國內政局和越來越惡劣的南北關係。


    從樊子蓋的立場來說,他當然不願意看到二次東征的失敗,所以他要竭盡全力幫助聖主實現一箭雙雕之策,也就是說,他要想方設法延緩黎陽舉兵的時間,而目前局勢下,他已有把握堅守東都,有了這個底氣,他也就能控製東都局勢,就能把西京對這場危機的“推波助瀾”限製在可控範圍內,接下來他要做的就是加強大河天險的防守,以增加楊玄感攻打東都的難度,迫使楊玄感不得不延緩舉兵時間,而眼前他能動用的力量隻有秦王楊浩的河陽都尉府了,隻要秦王楊浩把河內諸鷹揚和地方武裝緊緊抓在手上,就必然能給黎陽的楊玄感以嚴重威脅。


    崔賾突然意識到,樊子蓋“堅守東都”的策略已經改變,不再是消極防禦,而是積極防禦,是利用各種錯綜複雜的關係,把所有可以利用的力量都投到京畿防線,比如利用韓相國的叛軍把右驍衛將軍李渾推到了京畿南線;利用軍政兩界的激烈衝突,把河南讚務裴弘策推到了京畿東線;利用關隴人和山東人的矛盾,迫使崔氏以交出越王府來換取鮮卑人的支持;現在又利用黎陽的威脅,脅迫崔氏把秦王楊浩推到這場危機的最前線。


    樊子蓋的“積極防禦”看上去很不錯,充分體現了他的政治智慧和借力打力的政治手段,但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對手。他在利用對手,對手何嚐不是在利用他?隻待局勢突變,“積極防禦”就有可能演變為全線潰敗,到那時就悔之莫及了。不過崔賾為了控製東都局勢,目前必須維持與樊子蓋的合作,否則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一旦讓元文都和八姓勳貴控製了東都局勢,那風險就大了,誰也不敢保證鮮卑人在關鍵時刻不會臨陣倒戈。


    崔賾仔細權衡後,斷然做出決策。


    崔賾把當前東都政局向越王楊侗做了詳盡分析,各大勢力都在“各顯神通”,就連越王府都“三足鼎立”,目前他已經失去了對越王府的控製,對東都局勢的控製,所以越王楊侗必須加強自身力量,必須聯合宗室力量以維護自己在東都的至高地位和絕對權力,否則控製不了局勢,東都更有覆滅之危。


    越王楊侗接受了崔賾的建議,“孤向哪位宗室求援?”


    崔賾舉薦了兩位宗室大臣,這兩位宗室大臣都是越王楊侗的皇叔,一個是吏部侍郎、觀國公楊恭仁;一個就是河陽都尉、秦王楊浩。


    楊恭仁是觀王楊雄的兒子,因父親病逝,“丁憂”在家,為父守孝,依律依禮都不能在守孝期間複出,當然若聖主下旨奪情起複那就另當別論了,還有就是危難之刻必須挺身而出甚至舍生取義,這是大義,安身立命之本,無可指責。此時東都危機,國祚有難,做為皇族世子,宗室大臣,以丁憂為名躲在家裏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那就不對了,所以隻要越王楊侗登門相請,做為當今宗室中堅力量,在軍政兩界都享有盛譽的楊恭仁,必然挺身而出,責無旁貸。


    至於秦王楊浩,因為身份過於敏感,又曾被變相囚禁多年,在軍政兩界毫無建樹,無論是功勳還是威望,都無法與楊恭仁相提並論,關鍵時刻他根本給不了越王楊侗任何幫助,所以此刻崔賾的極力舉薦,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越王楊侗雖然年少,但畢竟在禁中長大,耳濡目染都是政治博弈,再加上對宗室的了解,所以他馬上領悟了崔賾的用意。崔賾名義上是讓越王聯合宗室力量以自保,實則是為了保護秦王楊浩,保護他崔氏的政治利益。


    越王楊侗能夠理解崔賾的良苦用心,而且他也很同情叔父楊浩的悲慘遭遇。楊浩年少時父母雙亡,在囚禁中長大,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始終為生存而苦苦掙紮,這哪裏是風光無限的皇世子,根本就是刑徒中的刑徒,生不如死,但即便如此,還有很多人處心積慮利用他,要榨於他最後一滴血液,要踩著他的屍體攫取最大利益。


    “樊留守要請調河陽都尉府衛戍永濟渠。”越王楊侗善意提醒崔賾,“秦王來京,河陽都尉府由誰代領?”


    崔賾深深一躬,對越王楊侗感激涕零。楊侗不但答應把秦王楊浩請回京城保護起來,還允許崔氏繼續控製河陽都尉府,這份恩情對崔氏來說欠大了。


    “武賁郎將、高都郡公李公挺。”


    越王楊侗稍事沉吟後,接受了崔氏的“回報”,微微一笑,“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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