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元壽妥協了。崔賾的計策已經得到了越王楊侗的許可,武賁郎將高都公李公挺也積極支持,更重要的是,觀國公楊恭仁願意在東都危難之刻不計後果的挺身而出,而楊恭仁是目下宗室政治集團中唯一有資格扛“大旗”的人,鄭元壽無意得罪這樣一位炙手可熱的顯貴,更不敢冒著得罪越王和宗室的風險陷滎陽鄭氏於危局。


    天亮了,越王楊侗召集東都留守樊子蓋、越王府長史崔賾、太府卿元文都、左監門郎將獨孤盛、右候衛將軍鄭元壽和河南讚務裴弘策,,還有剛剛從洛水前線返回報奏軍情的治書侍禦史韋雲起,共商對策。幾位政界大佬聯手向衛府施壓,而軍方兩位大佬在戰事不利,京畿防線已被叛軍突破的惡劣局麵下,十分被動,禁衛軍統帥獨孤盛自覺麵上無光,言辭頗為激烈,指責右驍衛將軍李渾和右候衛將軍鄭元壽玩忽職守、處置失當,辜負了聖主的信任,應當對當前危局承擔主要責任,並即刻集結衛府精銳擊敗叛賊,化解東都危機,穩定京畿局勢。


    這話聽上去很“悅耳”,但實際上獨孤盛擺明了就是維護軍方利益。何謂承擔主要責任?既然有主要責任,那就有次要責任,次要責任是什麽?誰來承擔次要責任?軍方不檢討自己的錯誤,不即刻改正錯誤,反而推卸責任,要讓幾位政界大佬分擔罪責,豈有此理。


    樊子蓋率先發難,打著越王的大旗,借著維護越王之名,嚴厲而堅決地痛斥衛府,把所有罪責一股腦兒全部推給了軍方,並揚言要奏報聖主和行宮,要彈劾李渾和鄭元壽。


    軍方一聽就知道樊子蓋迫於壓力不得不向衛府讓步,畢竟在東都安危這一前提下,留守東都的軍政大員們利益一致,如果東都出了大事,影響到了國內穩定,影響到了二次東征,所有留守大員都要承擔責任,誰也跑不掉。樊子蓋之所以焦慮,原因就在如此,實際上東都如果出了大事他的責任最大,最起碼證明他政治智慧不夠,能力有限,沒有完成自己所肩負的使命,所以樊子蓋隻能以向聖主和行宮隱瞞真相來換取軍方的妥協,緩解雙方之間的矛盾和衝突,並給軍方以足夠的時間擊敗叛賊,讓他們把自己捅出的“簍子”給堵上,然後各取其利皆大歡喜。


    鄭元壽終於鬆了口,願意調整京畿西、北兩個方向的衛戍部署,首先把駐防西苑衛戍慈澗道的武賁郎將李公挺部,換防到邙山,在確保京畿北部防線的情況下,適當給京畿東部防線以支援,如此一來河陽都尉府的衛戍重壓就有所減輕,河陽都尉秦王楊浩就能調派更多軍隊衛戍永濟渠,以此來緩解禮部尚書楊玄感在黎陽方向所承受的衛戍重壓,讓楊玄感可以集中力量對付來自大河對岸白發賊的侵掠。接著從函穀關以西調軍至西苑,隨時給東都以支援。或許是為了投桃報李,也或許是為了“反製”崔賾之策,鄭元壽竟罕見的接受了樊子蓋的建議,把遠在三百餘裏之外衛戍弘農宮的武賁郎將周仲,調回西苑駐防。


    無人表示異議,大家的神情都很嚴肅,至於各人心裏想什麽,隻有天知道了。


    從崔賾的表情上看得出來,他很憤怒,很失望,鄭元壽關鍵時刻背後“捅刀子”讓他很受傷。


    鄭元壽把李公挺部調到邙山,照顧了越王的利益,而把周仲部調到東都城下,則是照顧了樊子蓋的利益。


    周仲是誰?是中土名將,著名的江左籍統帥周羅喉之子。周羅喉一代名將,卻死於平定漢王楊諒的內戰之中,可見江左人為了今上坐穩皇位,可謂是舍生忘死不計代價。聖主不忘周羅喉輔佐之功勳,對其子女都很“照顧”。其長子周仲因自小隨父征戰,功勳累累,早在周羅喉戰死之前就已是衛府的護軍了,也就是兵製改革後的武賁郎將,其父死後,聖主為了“照顧”他,特意將其從江左水師調到了京畿衛戍軍,然後就再也沒有上過戰場,在武賁郎將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幾年。周仲及其家族子弟在享受這種“恩寵”的同時,由周羅喉用無數戰功和累累白骨所堆徹起來的,在江左軍中的至高威望,也就這樣煙消雲散了,到了今天,以赫赫戰功而聞名江左的尋陽周氏家族對江左軍隊的影響力已經很小了。


    但義寧郡公周仲依舊是聖主所信任的衛府統帥,依舊是江左政治集團高層中不可或缺的一員,在當前危局當中,他依舊可以給江左政治集團裏核心人物之一的樊子蓋以有力支持,當然,前提是,他和他的軍隊必須進駐東都城下,否則鞭長莫及,徒呼奈何。


    大家都知道,崔賾此策的本意是維持自己在東都決策層中的話語權,以便最大程度的掌控東都局勢的發展,然而關鍵時刻被鄭元壽偷偷“捅了一刀”,樊子蓋有了武賁郎將周仲的支持,有了可以調度的衛府精銳軍隊,他在東都的話語權也大大增加,於是東都的權力架構還是沒有變,還是越王以下樊子蓋、崔賾和元文都的三足鼎立,誰也沒有絕對實力掌控東都,誰也做不到一言九鼎,崔賾的心思白費了。


    但從鄭元壽的立場來說,他必須這麽做,他不能幫助越王和崔賾死死壓製住樊子蓋,這等於是“站隊”,是與聖主和改革派對著於,是把自己推進皇統之爭的旋渦。試想擁有宗室身份的前吏部侍郎楊恭仁複出都想方設法淡化“站隊”之意,更不要說他一個衛府將軍了,他一個頭顱不足惜,他後麵還有整整一個家族,一個龐大的以滎陽鄭氏為核心的河南貴族集團,他不能不顧全整體利益。


    鄭元壽這一刀“捅”得崔賾很難受,其他人倒是暢快了。山東豪門互相拆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崔氏在這場博弈中並沒有如願以償的改變東都的權力架構,這才是最重要的,唯有如此大家才能在危機中最大程度的保全自身利益,否則被別人所控製,被別人牽著鼻子走,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然而,就在軍政大佬們殫精竭慮爭權奪利之時,越王楊侗終於說話了,少年人特有的稚嫩聲音在眾人耳畔響起,然後如驚雷一般在眾人心中轟然炸響。


    “危難時刻,孤力有不逮,要請兩位皇叔鼎力相助。”


    越王根本就不給軍政大佬們反對的機會,實際上軍中大佬們正沉浸在“短兵相接”的權力博弈中,正幸災樂禍於山東豪門的內訌,根本就沒想到越王會突然說話,還祭出一把鋒利的博弈之劍,所以一個個措手不及,反應不過來,急切間也找不到合情合理的借口予以反對,結果越王成功地發出了自己的“第一聲”。


    秦王楊浩和觀國公楊恭仁一個即刻回京,一個暫時複出,馬上到越王身邊輔佐越王,這擺明了就是加強越王權威,確保越王在東都危機中始終淩駕於東都留守府和中央諸府之上,始終牢牢掌控東都局勢的發展。


    東都的權力架構再一次被打破,高高在上的本來被三足鼎力者聯合架空的,僅僅是一個權力象征的“傀儡”,經此一來便具備了實權,真真切切的淩駕於所有人之上了。


    中計了。大佬們很快醒悟過來,山東人太奸詐了,崔賾和鄭元壽竟然聯手做局,瞞天過海,硬是把一群智慧超群的大佬們給“耍”了。


    樊子蓋怒不可遏,忍無可忍了,但沒辦法,隻能忍,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他萬萬沒想到崔賾竟使出這麽陰損的一招,秦王楊浩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觀國公楊恭仁,楊恭仁在軍政兩界的威望太高了,雖然比不上他的父親觀王楊雄,但也不遑多讓,如此強權人物“隆重登場”,不要說力壓樊子蓋一頭,就連整個東都都忌憚三分。


    元文都的臉色很陰沉,雖然觀國公楊恭仁的“複出”對越王堅守東都有利,對越王爭奪皇統繼承權也有利,但對當前整個東都局勢的發展十分不利,之前所做的眾多牟利部署都有可能因此而化為無用功……


    韋雲起的臉色也很難看。西京是此次東都危機的重要推動者之一,懷有重要目的,懷有很大期望,但能否實現全部之目的,則建立在東都能否化為廢墟上,而若想讓東都變成一片廢墟,首先就要讓東都的最高權力四分五裂,然而,觀國公楊恭仁的“複出”,讓西京的“如意算盤”打不響了。


    此時此刻,東都激烈的權力鬥爭,已經把鄭元壽這個兵力部署調整方案中最為致命的要害掩蓋了,所有人都視而不見、視若無睹。


    清晨緊急議事的主題是支援右驍衛將軍李渾,是擊敗叛軍穩定京畿,但最後卻無一兵一卒去支援李渾,去洛水前線作戰,似乎大家都有意識地忽略了此次議事的目的,選擇性的遺忘了尚在堅守顯仁宮的國公李渾。


    誰去支援李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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