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文升做出決策,突圍,向澠池方向突圍,隻要殺出敵人的包圍,撤回陝城,就能得到糧草武器和兵力的補充,西京軍隊依舊可以阻擋楊玄感西進關中。


    這一決策無人反對,此刻當然是撤出戰鬥,向西突圍,至於澠池失陷的真相是什麽,澠池是不是已被叛軍攻占,答案實際上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糧草輜重已被大火燒盡,此刻就算澠池還被鄭元壽、獨孤武都和韋福獎所控製,西京大軍也無法繼續向東攻擊了。隻是,如果澠池當真被叛軍攻占,西京大軍已被叛軍合圍,突圍難度就大了,畢竟將士們隨身攜帶的糧食隻有三天存量,經過一天一夜的戰鬥,樂觀估計還能堅持兩天,在這兩天內西京大軍若未能殺出重圍,那就隻有等死了。


    衛文升果斷下達命令,封鎖澠池失陷的消息,能瞞多久就多久,竭盡所能穩定軍心。


    又命令正在千秋亭休息的武賁郎將豆盧賢、斛斯萬壽,武牙郎將長孫無傲即刻率軍撤往小新安城;剛剛撤出戰鬥不久的武賁郎將崔師和武牙郎將郭臻也馬上率軍撤離,目標是位於澠池和小新安城之間的孟嶺;正在穀伯壁一線浴血廝殺的監門直閣龐玉、武賁郎將張峻、武牙郎將梁元禮迅速撤出戰鬥,依次撤至千秋亭與統帥部會。


    衛文升還特意給豆盧賢下達了一道命令,撤到小新安城後,馬上派出大量斥候深入北麵山巒尋找山中獵戶,看看能否找到一條繞過澠池或者直達陝城的小路。


    衛文升沒有與明雅、韋津、杜淹商量具體撤退事宜,他獨斷專行,直接下達了上述命令。在生死危機的重壓下,韋津和杜淹“退讓”了,此刻時間寶貴,決策更不能失誤,久經沙場的衛文升是“內行”,而他們是“外行”,如果“外行”自以為是,繼續於涉和掣肘“內行”的指揮,最後結果必定一起玩完。


    從衛文升給豆盧賢的命令裏可以看出,衛文升對戰局並不樂觀,沒有殺出重圍的信心,迫不得已的情況下隻有上山逃生。這讓韋津和杜淹大為不安,之前對澠池所抱的一絲幻想隨之煙消雲散。如果衛文升都確認自己中了楊玄感的誘敵之計,澠池已落入敵手,大軍已陷入重圍,那敗局基本已定,全軍覆沒之禍就在眼前,任何僥幸都不存在,隻剩下殊死一搏了。


    “當當當”金鉦鳴響,回蕩在激烈的廝殺聲中,正在浴血奮戰的西京大軍就像一頭咆哮飛奔的猛虎,驟然停下身形,收回了獠牙利爪,開始步步後退。


    楊玄挺、楊積善兄弟毫不猶豫地指揮大軍發起了衝鋒。戰鼓擂動,“咚咚咚……”驚天動地,角號長鳴,“嗚嗚嗚……”響徹長空,兵變同盟軍的將士吼聲如雷,氣勢如虎,殺聲震天,如決堤洪水一般呼嘯而上,緊跟在西京大軍後麵窮追猛打。


    楊玄感第一時間接到了西京大軍主動撤出戰鬥的消息。


    “明公,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白發在澠池那邊發動了攻擊。”胡師耽興奮地說道,“機不可失,我們全線壓上,不惜代價拖住衛文升,延緩他的撤退速度,給白發攻陷澠池完成合圍贏得更多時間。”


    楊玄感眉頭緊皺,手撫長髯,沉吟稍許,問道,“當真是白發?他的攻擊速度如此之快?”


    胡師耽遲疑不語。之前他和楊玄感曾分析和推演過戰局的發展,一致認為李風雲會在未來三四天之後,也就是楊玄感與衛文升打得筋疲力盡傷痕累累之時,才會發動偷襲,攻陷澠池斷絕敵人的退路,如此李風雲不但有更大把握完成合圍,還能以最小代價贏得最大戰果,這完全符合他的利益訴求。當然了,潛伏時間越長,暴露的危險就越大,但崤山險峻,山林茂密,如果李風雲把潛伏地點放在距離澠池較遠之地,而澠池衛府軍的斥候在對穀水南岸進行探查時又敷衍了事,那聯盟軍隊多潛伏幾日也大有可能。


    “我們雖然決定在穀伯壁阻擊衛文升,但並沒有與其連夜作戰的打算。”楊玄感繼續說道,“昨夜雙方浴血鏖戰,主動攻擊的是衛文升,衛文升發了瘋一般的猛攻,迫使我們不得不全力阻擊,結果雙方騎虎難下,打得難分難解。白發不知道穀伯壁的戰況,即便他接到了我們傳給他的密報,那也是昨天黃昏前後的消息,他還是無法預估到我們會與衛文升激戰一夜。既然他不知道我們與衛文升打了一夜,不知道西京大軍的主力都被我們牽製在千秋亭和穀伯壁一線,那他當然不敢貿然攻打澠池。”


    胡師耽點點頭,認同楊玄感的分析。


    “如果李風雲於今日黎明前後攻打澠池,那他昨日午夜前就會把軍隊布署到穀水南岸,也就是說,當他在接受我們所作出的決策的同時,就已經決定於今日黎明前後攻打澠池了。”楊玄感搖搖頭,歎道,“這是不可能的,誰也不知道衛文升解了澠池之圍後,還會繼續殺向函穀關,還會連夜與我們激戰於穀伯壁。退一步說,即便白發看到西京大軍離開澠池繼續東進,也不敢確定其主力會全部離開澠池,更不敢據此做出於今日黎明前後攻打澠池的決策。如果他發動攻擊的時候,澠池城外還有大量衛府軍,豈不弄巧成拙,自掘墳墓?”


    胡師耽聽出來了,楊玄感不想纏著衛文升窮追猛打,不想在合圍西京大軍之前過度損耗自己,更不想早早與西京大軍打個兩敗俱傷,因為他始終不相信李風雲,對李風雲保持著高度戒備,對李風雲參加兵變進入東都戰場的目的始終持懷疑態度,他更擔心自己與西京大軍兩敗俱傷之後,被李風雲連皮帶骨頭一口吞了。


    事實上這個可能性是存在的,這場風暴某種意義上是關隴貴族集團的內訌,如果山東人借此機會,先挑起楊玄感的叛軍和馳援東都的西京大軍之間的廝殺,鷸蚌相爭,然後再把他們的殘兵一口吃下,漁翁得利,最後再把血淋淋的嘴巴擦於淨,嫁禍於宋豫義軍,於是山東人就在這場風暴中完勝對手,不但給了關隴人以沉重一擊,還贏得了聖主和改革派的信任,所獲得政治利益難以估量。


    胡師耽暗自苦笑。楊玄感不能殺伐果斷,可能是少了一些生死錘煉,這可以理解,但生死關頭卻糾結於“細枝末節”,不能顧全大局,不能給自己的盟友以對信任,甚至不能兌現自己的承諾堅守自己的信念,這就讓人失望了。


    “明公,依決戰之策,我們的任務就是不惜代價,想盡一切辦法,竭盡全力,把衛文升拖住,把西京大軍的主力牽製在千秋亭和穀伯壁一線,從而給白發攻陷澠池創造條件和爭取時間。”胡師耽不得不提醒和勸諫楊玄感,“現在不論白發是否正在攻打澠池,也不論衛文升是因何而撤兵,我們都要死死纏住衛文升,緊緊跟在西京大軍後麵窮追猛打,不給敵人以喘息時間,不讓衛文升撤回澠池,否則我們的決戰之策就徹底失敗了。”


    楊玄感低頭沉思,猶疑不定。


    胡師耽再勸,“如果白發攻陷澠池,西京大軍不但退路斷絕,糧草武器也得不到補充,最多支撐三四天也就崩潰了,所以衛文升的撤離如果當真是因為白發攻陷了澠池,那白發必將承受西京大軍最為瘋狂的進攻,這也是白發一再懇請明公必須在東線全力攻擊的原因所在,唯有迫使衛文升陷入兩線作戰,西京大軍無法集中力量突破澠池,我們才能圍住對手,等到他們糧食武器耗盡,士氣崩潰,軍心喪失,這場決戰的勝利便唾手可得。”


    這些道理楊玄感豈能不知?但戰場變幻莫測,一旦他的軍隊為此付出了慘重代價,實力大減,那如何西進關中?就算勉勉強強突破潼關,殺進了關中,又拿什麽攻陷西京?拿不下西京,在關中無立足之地,又談什麽發展壯大?未來的一切都建立在今天的實力上,如果今天的實力都在這一仗中打沒了,也就沒有未來了,所以楊玄感的患得患失也在情理之中,他總是想利用白發去消耗西京大軍,結果現在就變得優柔寡斷了。


    不過胡師耽的勸說還是起到了作用,這場決戰還在進行,楊玄感在決戰中所承擔的任務還要完成,即便要利用白發來消耗西京大軍,但前提是必須保證己方牢牢圍住西京大軍,如果讓他們突圍而走,這場決戰就算失敗了。


    “傳令諸軍將,全力進攻。”楊玄感終於做出決斷,“急告淮陽公(楊玄挺)和淮安公(楊積善),他們衝在最前麵,與敵軍首尾相連,為拖住敵軍,延緩敵軍的撤退速度,請他們務必全力以赴,不惜代價展開攻擊。”


    “善“胡師耽躬身領命,暗自鬆了口氣,不過一股不祥之念卻悄然升起,如陰霾籠罩心頭,讓其倍感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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