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夜,星星原,聯盟雷霆軍大營。


    正當李風雲密切關注閃電河之際,井疆六斤蜚突然急報,有突厥使者求見,並自稱是牙帳使者。李風雲聽說是牙帳使者,馬上就想到了此刻正在磧東南牙旗的夾畢特勒阿史那思摩和俟利發史蜀胡悉,而這兩位中有膽量孤身犯險者隻有阿史那思摩,他有維持南北和平的意願,而史蜀胡悉巴不得南北雙方反目成仇,絕無可能以身涉險。


    李風雲當即相請。很快突厥使者就與他的四麵貼身衛士進了軍帳。使者身高體壯,白衣大氅黑帷帽,遮掩得嚴嚴實實,看不清真麵容,但李風雲略略掃了一眼就無視了,目光越過使者,直接望向了站在使者身後的衛士臉上,然後微微一笑,抱拳為禮,“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那位使者急忙掀開帷帽,正想說話,就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後麵的衛士輕輕拍了兩下。使者心領神會,側身讓開,把身後的衛士暴露在眾人麵前。


    這一奇怪舉措立即引起袁安、蕭逸、李孟嚐和井疆六斤蜚等人的警覺,一個個手握刀柄,虎視眈眈地盯著那名酷似栗特人的中年衛士。中年衛士鎮定自若,目光炯炯地望著李風雲,冷聲說道,“說實話,聽說你還活著,我的心情非常差,現在看到你,更是切齒痛恨。”


    此言一出,大帳內的緊張氣氛頓時鬆弛下來,既然這位牙帳使者與李風雲是“老相識”,那不論雙方是朋友還是敵人,暫時都沒有危險了。


    李風雲哈哈大笑,很開心,“我這個人對你們來說就是惡魔,就是幽靈,就是夢魘,為了殺我你們無所不用其極,但結果卻讓你們痛不欲生,因為你們每殺我一次,我死而複生後的報複,都會讓你們付出慘重代價。這一次,也不例外。我來了,帶著浩浩蕩蕩的大軍來了,要血腥殺戮,殺得閃電河兩岸血流成河,屍橫遍野。”


    中年衛士嗤之以鼻,“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敢不敢與我擊掌為誓,就在閃電河畔一決生死?”


    李風雲搖搖手,“不激將,我既然來了,當然要大開殺戒,至於如何殺,我有我的辦法,豈能被你的隻言片語所蒙蔽?”


    中年衛士冷笑,正想反唇相譏,李風雲果斷搖手阻止,“你身份尊貴,此刻屈尊而來必有所為,徒呈口舌之利毫無意義。”接著他轉身看看身邊的袁安等人,又看看中年衛士,笑著問道,“可有興趣認識我的部下?”


    中年衛士搖搖頭,“我隻身前來,隻有一個目的。”


    李風雲微笑頷首,衝著袁安等人揮揮手,“你們先退下吧。”


    袁安等人二話不說,轉身離開。


    中年衛士隨即也揮手喝退了自己的手下。


    帳內很快安靜下來。李風雲與中年衛士相對而坐,再度拱手為禮,“數年不見,特勒風采依舊。”


    夾畢特勒阿史那思摩看了他一眼,不屑回答。


    “公主可好?”李風雲又問。


    阿史那思摩猶豫了一下,搖搖頭,歎道,“你何必明知故問?”


    李風雲皺皺眉,眼裏掠過一絲陰戾,沒有說話。啟民可汗死了,兒子繼位,依照大漠習俗,公主既然不是這位兒子的親生母親,理所當然歸這位兒子所要,但這對中土人來說,違背人倫,最為不恥,由此不難想像義成公主受到了何等嚴重傷害。


    “你這次帶著大軍出塞,目的何在?”阿史那思摩開門見山,直奔主題,“你當真要挑起南北大戰?”


    “啟民可汗不在了,牙帳已由主戰派控製,憑借公主和你們這些人的力量,根本阻止不了南北大戰的爆發。”李風雲直言不諱地說道,“據某的估計,兩年內,南北大戰一定會爆發,而且還是由你們所挑起。”


    阿史那思摩驚訝地看了李風雲一眼,“這是你的胡言亂語,還是聞喜公(裴世矩)的推斷?”


    麵對阿史那思摩的“試探”,李風雲故作高深,“就當是我的胡言亂語好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阿史那思摩沉吟少許,問道,“我能不能理解為,在未來數年內,東都並沒有發動南北大戰的意圖?”


    “當然,就目前中土的內憂外患來說,當務之急是停止征伐,休養生息,恢複元氣,所以未來數年內,東都的確沒有主動發動南北大戰的意願,甚至不客氣地說,因為東征對國力的損耗過於嚴重,未來數年內如果爆發南北大戰,中土應付起來非常吃力。正因為如此,某大膽推斷,牙帳為了把自己的優勢在南北大戰中發揮到極致,必然以最開速度發動攻擊,在未來兩年內發動攻擊最為合適,如果時間拖長了,讓中土恢複了元氣,雙方力量對比發生逆轉,則這場大戰的結果對大漠就非常不利了。”


    阿史那思摩遲疑不語。


    李風雲繼續說道,“中土東征連年失利,導致內憂外患一起爆發,如此大好時機,牙帳豈會錯過?此次史蜀胡悉與你一起趕至閃電河,必定圖謀不軌,有利用燕北危機來惡化南北局勢,乘機試探中土虛實之意圖,一旦中土妥協,以擴大南北回易來勉強維持南北關係,牙帳必定得寸進尺,步步緊逼,持續觸碰中土底線,直到雙方關係破裂,大戰爆發。”


    “所以,中土未雨綢繆,搶先展開攻擊?”阿史那思摩語含雙關地問道,“你這次以中土叛賊的身份率軍出塞攻擊,難道目的就是為了混亂塞外局勢,以塞外危機來化解燕北危機?抑或,你還承擔有其他使命?”


    李風雲笑了,笑得莫測高深,“其他使命?你何必遮遮掩掩?史蜀胡悉欺騙你,說中土要乘著奚人和契丹人大打出手之際,出兵東北,這種荒謬的推斷你也相信?攘外必先安內,現在中土當務之急是穩定國內,是休養生息恢複元氣,所以要結盟西突厥,要維持與大漠的友好關係,而這種局麵下中土如果出兵東北,與牙帳翻臉成仇,蓄意破壞南北關係,豈不與攘外必先安內的策略背道而馳?這完全經不起推敲嘛。史蜀胡悉的目的其實就是一個,就是要挑起南北大戰,你和叱吉設千萬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語欺騙了。”


    阿史那思摩冷笑,“聽說,聞喜公(裴世矩)正急赴西土。”


    “你的意思我明白,中土和西突厥結盟後,要聯手夾擊大漠,而為了達到這一目標,為了說服西突厥攻打大漠,中土有必要出兵東北,所以史蜀胡悉的這一推斷是成立的,但事實是不可能的。”李風雲耐心解釋道,“原因很簡單,冬天很快就要到了,中土即便出兵攻擊東北,即便勢如破竹,即便打到了弱洛水,但大雪一下怎麽辦?東北三族在你們的支持下展開淩厲反擊,到那時中土若想鞏固自己在弱洛水以南的戰果,就必須源源不斷增兵東北,深陷東北戰場難以自拔,如此必然影響到幽燕乃至整個東北疆的鎮戍,尤其燕北長城,一旦空虛,必被你們所乘,結果中土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不但未能鞏固和加強北疆鎮戍,反而腹背受敵,岌岌可危。我請你仔細想一想,我說得可有道理?中土會不會行次下策?如果中土決心出兵東北,還有必要驅虎吞狼,讓我這個反賊帶著大軍出塞作戰?幹脆撕破臉大打出手就是了,反正都要翻臉,還在乎早晚?”


    阿史那思摩陷入沉思,良久,再次回到原來的疑問,“你出塞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此事說來話長,但歸根結底一句話,皇統之爭。”李風雲實話實說,“齊王的故事你都知道,而我之所以帶著大軍千裏迢迢殺到燕北,就是因為有齊王的庇護。目前局勢下,聖主急於穩定國內政局,隻能對齊王妥協退讓,正好南北關係緊張,北疆鎮戍力量需要鞏固和加強,同時為遏製和削弱大漠,更需要大量減少南北回易,於是齊王北上巡邊剿賊,而我則被齊王趕出了燕北,被迫進入塞外作戰。我出塞的目的隻有一個,生存,為了生存,我不得不擄掠諸種部落,不得不擄掠長城一線,此舉等於變相幫助齊王鎮戍邊塞,同時也斷絕了燕北這個方向的南北回易,大大減少了南北回易總量,可以有效遏製你們的發展壯大。”


    阿史那思摩將信將疑,他不可能相信李風雲,但他的確不想與李風雲打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左右為難,委決不下,於是繼續試探,“如此說來,你我這一仗已不可避免。”


    “不是你我這一仗不可避免,而是南北大戰不可避免。”李風雲說道,“中土既然預見到了南北大戰即將爆發,當然要迅速減少乃至斷絕南北回易,即便沒有我出塞,燕北這邊的回易不論是官方的還是走私的都會斷絕,所以真正應該操心此事的是牙帳,而不是磧東南牙旗,更不是你和叱吉設。也就是說,你我這一仗打了有何意義?能解決什麽問題?更重要的是,你打得贏嗎?齊王帶著大軍正在深入大漠,距離我不過一兩天的路程,你數萬控弦與我和齊王的十萬大軍正麵廝殺,你有必勝信心?”


    阿史那思摩暗自吃驚,倍感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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