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察團第二個召見的就是鬆漠牙旗的吐屯阿史那紮蘭。


    阿史那紮蘭最後一個進入少郎河戰場,在他之前是阿史那咄爾第一批南下救援遙輦部,第二批渡過弱洛水的則是阿史德特古爾,而在阿史那紮蘭進入少郎河戰場的時候,阿史德特古爾所率的第二批援軍已全軍覆沒,阿史那咄爾所率的牙旗主力亦被四麵包圍,至於跟隨阿史那咄爾一起南下的霫族巴圖和蘇台兩步控弦已慘遭屠戮,所以阿史那紮蘭並沒有親眼目睹、親身經曆少郎河大戰的全部過程。


    阿史那紮蘭到了雲豐帳就陷入包圍,然後拚死堅守,就在他絕望之際,阿史那咄爾出現,說自己舉兵造反,陣前倒戈,投奔了中土,說阿史德特古爾因為拒不投降而被殺,要求阿史那紮蘭立即繳械,條件就是給阿史那紮蘭一條活路,讓其返回大漠。


    也就是說,阿史那紮蘭所知道的少郎河大戰的全部經過,都來自阿史那咄爾的述說,且言簡意賅,知之甚少。


    沒有人知道阿史那咄爾為何舉兵謀反,何時戰場倒戈,與中土結盟合作的條件又是什麽,這些就連阿史那紮蘭自己都不知道,當事人阿史那咄爾並沒有告訴他具體細節。


    這就是問題的症結所在,少郎河大戰的具體經過是什麽?戰場上到底發生了什麽?阿史那咄爾是在何種情況下又是因為什麽原因而倒戈?而這些原因和真相如果不弄清楚,也就無從判斷東北局勢的未來走向,而沒有對未來局勢的判斷,當然也就不能及時而準確地拿出對策。


    聽完阿史那紮蘭的述說,阿史那伊順、楊善經和安咄汗都倍感棘手,均是焦慮不安,憂形於色。


    阿史那咄捺所說的逆轉機會在哪?


    所謂逆轉,當然不是說翻盤,不是局勢顛覆,不是把中土軍隊趕出安州和東北,而是在現有局勢下,在大漠極度被動的情況下,一把抓住中土的“要害”,逼著中土妥協讓步,即便拿不回安州和奚族諸部,也要拿回東北和霫族、契丹兩個別部。再退一步說,即便安州和東北都給中土強行霸占了,也要虎口奪食,從中土嘴裏撈出幾塊“肉”來,最起碼要給牙帳贏得至少一年的戰爭準備時間。這是底線,是大漠最後的底線,如果這個底線守不住,大漠就不是被動了,而是會輸掉南北戰爭,這對始畢可汗和牙帳來說就是災難了,突厥汗國勢必會再一次走向衰落。


    如何守住底線?麵對強橫跋扈的中土,僅靠牙帳保守主和派的卑躬屈膝、伶牙俐嘴和陰謀詭計肯定不夠,而若想從內部攻破中土的“堡壘”,目前牙帳也拿不出足以打動某些中土權貴的利益,畢竟就當下天下大勢來說,南強北弱乃是事實,南北戰爭一旦爆發,中土勝算很大,那些冒著“通敵賣國”之險的中土權貴必然獅子大開口,漫天要價,牙帳根本滿足不了。


    這時,阿史那咄爾立即就進入了三人的“視線”。難道,這是反間計?阿史那咄爾未雨綢繆,主動借助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投身中土,潛伏在對手身邊,時機一到便給對手致命一擊?


    那麽,阿史那咄爾有沒有為了大汗國和突厥族群而舍身赴死的勇氣以及卓然不凡的膽略?


    人在不停成長,也在不斷改變,過去沒有的勇氣和膽略,不代表現在和未來也沒有,再說了即便現在還是沒有勇氣和膽略,難道就沒有辦法強加給他?當一個人窮途末路,不要說以利益相逼了,就以生存本能來說,也不得不爆發一次。


    於是逆轉危局的關鍵因素就出現了,就是阿史那咄爾,而若想抓住這個關鍵因素,就必須找到阿史那咄爾舉兵造反的真相。


    真相是什麽?是阿史那咄爾早已被中土收買,通敵賣國,還是阿史那咄爾野心膨脹,鋌而走險,抑或阿史那咄爾走投無路,在生死和利益的雙重威逼下,不得已而為之?


    具體分析東北戰局,交戰雙方各有優勢,中土一方軍隊多,錢糧供應充足,氣勢如虹,但強龍難壓地頭蛇,東?廣袤,天氣寒冷,鬆漠牙旗和霫族、契丹兩個別部又以逸待勞,占有天時地利人和,隻要不衝動,不盲目決戰,避敵鋒芒,誘敵深入,以己之長攻敵之短,即便不能擊敗對手,亦不會滿盤皆輸,最終勢必打個旗鼓相當,膠著對峙,如此便可把對手拖在東北戰場上,讓其進退兩難。


    以此結論來分析阿史那咄爾背叛牙帳的原因,隻有一個解釋,阿史那咄爾的野心太大了,因為鎮戍遙遠東疆,被始畢可汗變相黜逐,憤怒而絕望,於是一氣之下,鋌而走險,借此機會投靠中土,意欲效仿當年啟民可汗崛起之路,利用南北戰爭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抱著中土的“粗大腿”,在中土的支持下稱霸大漠。


    阿史那咄爾的這個想法是好的,他遠戍東疆,要啥沒啥,處境與當年窮途末路的啟民可汗相差無幾,若想一飛衝天,也隻能依托強者的支持,而中土顯然是他唯一的希望,所以在中土遠征東北的關鍵時刻,毅然背叛大漠,舉兵謀反,賣給中土一個“高價”,給自己牟取到最大利益,亦在情理之中,如此一來,逆轉危局的突破口就找到了。


    正如叱吉設阿史那咄捺所說,隻要知道少郎河一戰的具體經過,看到阿史那咄爾的野心,也就找到了逆轉危局的機會,因為阿史那咄爾若想實現自己的野心,若想贏得中土的大力支持,就必須證明自己有巨大的不可替代的價值,而這個價值靠嘴說不行,必須有事實依據。那麽,阿史那咄爾如何證明自己的價值?還得從大漠想辦法,而大漠迫於現狀,為了立即打破危局,也隻能以他為突破口,於是阿史那咄爾在南北雙方激烈博弈中的價值就迅速凸顯。


    阿史那伊順、楊善經和安咄汗三人反複分析和推演,最終達成一致意見,接受阿史那咄捺的建議,行緩兵之計,立即與中土談判,阻止和遏製局勢的進一步惡化,給大漠逆轉危局爭取時間。


    十二月初七,上午,磧東南牙旗的四位軍政長官,阿史那咄捺、阿史那耶瀾、阿史德漠煌、史阿裏門,以及鬆漠牙旗的吐屯阿史那紮蘭,接到巡察團的命令,齊聚帥帳議事。


    事關重大,形勢緊張,巡察團不敢耽擱,連夜擬定了對安州和東北局勢急驟惡化的看法、評議和結論,並由巡查團的主官大邏便阿史那伊順在議事上做了一番宣讀和說明。


    聽完巡察團的結論,大漠東疆兩個牙旗的長官們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


    巡察團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做出結論,出乎所有人的預料,而巡察團把安州和東北失陷的客觀責任全部推給了中土,中土有心算無心,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是導致局勢一邊倒的重要原因,至於主觀責任,比如麻痹大意、判斷錯誤、決策失誤等等,兩個牙旗當然要承擔,隻不過巡察團輕描淡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即便始畢可汗和牙帳給予懲罰,也隻會是象征性的,不會“傷筋動骨”,而巡察團的這種刻意袒護,同樣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由此不難推及到,牙帳保守主和和激進主戰兩派迫於中土咄咄逼人、南北戰爭迅速逼近的現實,不得不擱置矛盾攜手對外了。


    本來巡察團的到來讓兩個牙旗的長官們都很悲觀,不料虛驚一場,竟然是皆大歡喜之局,如此一來就要知恩圖報了,必須收拾好心情,配合巡察團竭盡全力拯救危局,不惜一切代價減損止損。


    看到帳內氣氛迅速好轉,兩個牙旗的長官們精神大振,阿史那伊順亦是鬆了一口氣。巡察團若想實現此行目的,必須依賴於兩個牙旗的全力支持,當然現在鬆漠牙旗名存實亡,已不具備支持條件,隻能指望磧東南牙旗了,如此也隻能向叱吉設阿史那咄捺和亦都護阿史那耶瀾做出政治上的妥協,以此來換取他們在軍事上的配合。


    “如果你們對此結論沒有任何異議,我就立即上報可汗。”阿史那伊順看看帳內眾人,笑著說道,“當然,一起上報的還有我們處置危機的對策,而這才是重中之重,既是我們巡察之責,亦是可汗遣使東巡的目的所在。”


    眾人連連點頭,紛紛發言,對巡察團所做結論沒有異議,並支持巡察團以談判來爭取時間之對策。


    阿史那伊順隨即直奔主題,“那麽,我們與誰談判?是與攻占安州和東北的中土叛軍談判,還是直接與長城內的中土官方談判?”


    眾人不語,不敢隨意發表意見。


    楊善經看看眾人,說道,“我們在南下途中,曾與夾畢特勒(阿史那思摩)和俟利發(史蜀胡悉)相遇,從他們出使中土的經過來看,中土皇帝不會承認自己背信棄義,公開攻打大汗國之別部,公然奪取大汗國之疆土,而攻打安州和東北的中土軍隊也的確是為禍中土大河兩岸的叛軍,白發賊號稱是中土第一反賊,李子雄、韓世諤也都是參加今夏東都兵變的大叛逆,由此可知形勢很複雜,撲朔迷離,所以,談判前我們必須確定自己的談判對手,如此才能拿出相應計策,爭取最好結果,否則白忙一場,貽笑大方。”


    吐屯阿史德漠煌望著楊善經,眼中掠過一絲鄙夷,不懷好意地質問道,“傳聞說,白發賊就是當年惡名昭著的秘兵刀,而這個傳聞如果是真的,秘兵刀就是你的舊識,而且還是莫逆之交的舊識,有這層非同尋常的關係,你還需要確定自己的談判對手?”


    楊善經臉色驟冷,目露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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