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憲兵隊長佐佐木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身材好像竹竿一般,一隻鷹鉤鼻子平添了濃濃的陰鶩氣息,兩隻三角眼似乎總在探測人的內心。


    林笑棠沒想到大穀和也竟然會選擇了戶田津作為見麵的地點,見到立花治長,他的臉上掛滿了招牌式謙恭和善的笑容,一點也沒有帶出驚訝的表情。


    林笑棠看著桌上一個隱約的茶杯底部的水漬,不動聲色的看看立花治長,立花治長一邊為三人添上茶水一邊將眼神不經意的投向右側的房間。


    日式的酒屋就是這樣,每間房間中間僅以木門相隔,聲音稍微大一點,隔壁就會聽到。


    林笑棠裝作喝茶,悄悄的看看立花治長眼神所指的房間,心下恍然。


    佐佐木微微欠身,衝著立花治長說道:“實在是不好意思,因為我們,要前輩暫停營業,抱歉了,您放心,時間不會太久。”


    立花治長笑著回答道:“怎麽會,幾位都是我們的貴賓,敝會的經費又都是陸軍部在提供,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立花治長退出之後,佐佐木為林笑棠和大穀和也斟上酒,“這裏是隸屬於黑龍會的產業,立花老板也是我們的老朋友,是我讓大穀君選擇這裏見麵的,林君應該也知道,我們憲兵隊曆來是這裏民眾的噩夢,為了不讓林君有別的想法,或者說感覺到不自在,我特意安排在了這裏。”


    佐佐木一邊說一邊用眼睛打量著林笑棠的表情。


    林笑棠一臉笑意,“大佐客氣了,我隻是個商人,雖然出身幫會,但這些年一直是以生意為主,政治上的事情我雖然關心,但還是為了生意服務,隻要是生財發財,那主權的事就隨便隨便了。”


    佐佐木一愣,他沒想到林笑棠能說出這麽不計廉恥的一番話來,今天他之所以同意和林笑棠會麵,一方麵是因為大穀和也的麵子,兩人畢竟是士官學校的同學;另一方麵就是因為聽說的一些事情,讓他對林笑棠這個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出身幫會,這恐怕並不準確吧。”佐佐木大有深意的看看林笑棠,說出一番話來,“據我所知,林先生曾經加入過重慶軍統組織的情報訓練班,據說成績還不錯。”


    林笑棠沒有絲毫猶豫,立刻點點頭,“佐佐木君的消息很靈通,民國二十七年,我在長沙加入了軍統的臨澧訓練班,這是沒錯,隻是後來為什麽來到上海,相信您一定更有興趣知道吧。”


    “不是被派遣來到上海的嗎。”佐佐木戲謔的說道。


    林笑棠哈哈一笑,但笑聲中卻充滿了仇恨和悲傷,“如果我自己來說的話,可信度一定會大打折扣,但七十六號有一個人知道我來上海的原因,佐佐木君有興趣的話,可以直接去問問他,相信他一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誰。”佐佐木緊追不放。


    “傅勝蘭。”林笑棠說出一個名字。


    佐佐木滿意的點點頭,“林君夠坦白。”


    其實,林笑棠早已想到佐佐木會在見麵之前查清楚自己的情況,他在臨澧訓練班的經曆在自己的所有檔案中都沒有刻意的隱瞞,因為這件事情有太多人知道,根本也無法隱瞞,而此後,自己來到上海的原因除了寥寥幾人,根本無人知曉,至於傅勝蘭,相信他會對那天在訓練幫中發生的事情印象頗深,有他在,就可以成為自己後來到上海後脫離軍統組織的一個有力證人!還有王天木,他不會傻到放棄自己唯一後路的地步。


    一切合情合理、天衣無縫。


    “那林君之前不久到臨安,又和當地的救國軍接觸是所為何來呢。”佐佐木步步緊逼,一旁的大穀和也聽得有些發愣,但“救國軍”這三個字還是讓他的身子禁不住一顫。


    林笑棠恍然大悟,佐佐木的這個問題一出口,隔壁房間的偷聽者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他苦笑著衝佐佐木舉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沒想到佐佐木君居然連這個都知道,不過我不得不說,您對我的了解還是不夠深入。”


    “哦,是嗎,請林君明示。”佐佐木沒想到林笑棠會有這樣的回到,頓時來了興趣。


    “這件事就說來話長了,初到上海時,我舉目無親,被人拋棄的滋味不好受啊,那段時間,我嚐夠了生活的艱辛,迫於生計,我不得不跟隨幫會做事,雖然至今沒有拜過香堂,但承蒙諸位前輩和兄弟的照顧,我才能活到今天,有點成績之後,我曾經嚐試著離開幫會,但佐佐木君應該能夠了解,這根本是不可能辦到的,至於救國軍,它的成分佐佐木君很清楚,原本就是江湖人物組成的,不怕兩位笑話,我如果和他們一刀兩斷,那要不了多長時間,全上海的幫會就會聯合起來對付我,我的這點產業一夜之間就有可能化為烏有。”


    林笑棠歎著氣,自斟自飲。


    佐佐木輕笑一聲,“林君的難處我可以理解,但其中的尺度還是希望您能夠掌握,不要做出讓我為難的事情。”


    大穀和也和林笑棠同時暗暗的鬆了一口氣。


    佐佐木似乎很欣賞立花治長的手藝,不住的招呼林笑棠和大穀和也品嚐小菜,略微有些沉悶和緊張的氣氛頓時放鬆下來。


    “不知道林君今天約我見麵的目的是……。”酒過三巡,佐佐木提出了問題。


    林笑棠的要求很簡單,他名下的位於租界之外的賭場、酒樓等產業目前舉步維艱,想依托於佐佐木在上海的勢力,擺脫沉重的負擔。


    佐佐木對林笑棠話中透出的意思很是驚詫,在他看來,目前上海的繁華已經恢複到站前的水準,各行各業都在蓬勃的發展,而日本方麵的意思也是要維持住上海高速的發展態勢,使其成為他們勢力範圍內一個具有代表性的國際化大都市,而林笑棠話裏話外的意思卻指出目前上海的工商業卻處在瀕臨崩潰的邊緣,怎能不讓他大吃一驚。


    林笑棠則擺出一副更為驚訝的樣子,“難道說佐佐木君對此一無所知。”


    佐佐木困惑的搖搖頭。


    林笑棠這才放下筷子,“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單指我旗下的賭場和酒樓以及夜總會等生意,按照規定,這些產業是需要到憲兵隊登記報批的,我們已經辦理了全部的手續,包括每月的稅費也是一分不少的上繳,但問題是現在、現在……。”


    佐佐木有些不耐煩,“林君,不要吞吞吐吐,有什麽話請直接說,你放心,這裏隻有我們三人,不會有別的人知道。”


    林笑棠麵露難色,又看看大穀和也,大穀和也點點頭,“林君,在佐佐木君麵前不必有顧慮。”


    林笑棠很是猶豫了一番,這才下定了決心,但還是警惕的看看四周,“我的賭場等產業接到七十六號的通知,必須要到他們那裏再辦理一次登記手續,而且每月必須繳納費用,美其名曰保護費,隻有繳納了這筆費用,賭場等產業才可以平安無事,但這筆費用實在是太多了,竟然比皇軍規定繳納的金額足足多了三倍有餘。”


    林笑棠的臉色有些發白,聲音不自覺的又放低了許多,“我是做生意的,求的是和氣生財,不願意徒惹事端,因此一接到通知,便讓人按照規矩執行,但這個月又接到新的通知,從春節過後,這保護費又要上漲,而且據說是要再漲一倍,我,我,這個,真的是吃不消了。”


    大穀和也隨聲附和,“沒錯,這件事情我也聽說了,實在是太過分了。”


    佐佐木皺起眉頭,白了大穀和也一眼,“大穀君,我知道你和林君是生意上的合作夥伴,但你畢竟是帝國軍人,這些事情你還是不要參與為好。”


    大穀和也連聲稱是。


    佐佐木扭頭看向林笑棠,“真的是七十六號所為。”


    林笑棠小心翼翼的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紙,雙手遞到佐佐木的手中,“佐佐木君,您請過目,這是現在我名下一家賭場一個月所繳納的保護費。”


    佐佐木掃了一眼上麵的數字,頓時臉色漲得通紅,“八嘎,他們竟然敢這樣。”


    林笑棠一臉愁容,“按照這個數字,我已經是在苦苦支撐、勉力而為之了,如果再加上一倍,說句實話,我隻能關門大吉了。”


    佐佐木晃晃手中的收據,“林君,據你所知,他們收取保護費的對象還包括哪些人。”


    林笑棠仔細想了想,“賭場、妓院、酒樓、煙館、舞廳,還包括一些廠家,各行各業都有。”


    “那你來找我的意思是。”


    林笑棠湊到佐佐木身邊,“我想請佐佐木君幫忙疏通一下,幫我減免些費用,如果能正常營業,我寧願將這些產業的一半所有權與憲兵隊分享,以支持帝國的聖戰。”


    “納尼。”佐佐木愣住了,“林君,這可是你的身家性命,你真的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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