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開車下山了。車沒行一半,手機就響了。是劉亮的電話。劉亮問,“你在哪?”


    我如實回答:“我剛剛下山。”


    劉亮說:“那你過來,正好有個飯局。”


    我說:“還是算了吧!我還有事!”


    劉亮命令道:“你看你現在皮包骨頭樣,一副營養不良。快來補補!”


    我把車停到路邊,說:“我真的有事!”


    劉亮看我還在堅持也就沒有勉強,就說:“那好吧!”就掛斷電話。


    現在我是對任何事情都是索然無味的。我就像是瞬間老去一般。如果我滿嘴的牙突然脫落了,臉皺的像是核桃,我也一點都不奇怪。


    到了醫院,推門,老頭不在那裏,或許出去遛彎去了。隻見他的床頭櫃上堆滿了花花綠綠的營養品。李偉還是安靜地躺在那裏。我又下樓,找到一家超市裏買了東北大米。又買了點小菜,才回來。


    這時候老頭就坐在自己的床頭,看著那一堆食品發呆。看到我手裏拎著袋子進來,才抬頭說:“今天早的很嗎?”


    我笑了笑,說:“沒事就早點過來了。”然後就動手抓了一小把米放在鍋裏,就拿到衛生間的水龍頭前淘洗了一陣。就點上上次買來的酒精爐,幽蘭的火苗就舔舐著不鏽鋼鍋,發出吱吱的響聲。等鍋騰騰的冒著熱氣,我才把火關小一些。站著實在累,就轉身回去了。


    老頭就像是一個雕塑一般,還愣在那裏,我出去什麽樣,進來什麽樣。我就沒話找話道:“老人家,今天有人來看你了!買了那麽多的東西!”我故意用驚歎的語氣,表示自己極其羨慕。


    老頭眼都沒抬一下,不屑道:“誰稀罕!不來更好些,省的見麵就生氣。”


    我說:“氣大傷身!老年人特別不能生氣。”


    老頭這才望著我說:“那個沒用的東西來了就是來了,還叮囑我說安心的在這裏呆著。真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我這才知道原來是他的兒子過來看望他了。


    他明顯的餘怒未消,唾沫也噴濺出來,道:“肯定是他那個老婆派他過來的,不然他還想到有這個不死不活的老爹!醫院是正常人呆的嗎?還要我安心——”老頭嘴就像是機關槍,噴射出一連串仇恨的子彈。


    這本來是他與他兒子的矛盾,無緣無故又牽扯進來兒媳。這事情就複雜起來。老頭還在自說自話,我真想打自己的嘴巴,又惹得老頭不高興了。而且我還無法插嘴。喊了幾聲:“老人家”都無濟於事。


    我就像是一個忠實的聽眾,兩手垂著立在一旁。我擔心老頭一口氣喘不過了,就拿起水瓶倒了一杯水,放在他手裏。突然我一摸腦袋,叫了一聲“不好”,就急匆匆的衝進了衛生間裏。鍋蓋半掩著,鍋壁上掛著噗出來的米湯。應當是哪個好心人看到後,揭開了鍋蓋。


    濃稠的米湯在鍋裏突突的翻滾著。就像是一口泉眼。甜膩的香味也四溢開來。把火滅了,就端著鍋耳就一路彎腰小跑著回到了病房。


    老頭沒有吭聲,應該是沒有聽眾,也覺得很無味吧!我就像一陣狂風闖了進來。就把不鏽鋼鍋“咣當”一聲丟在地上。又蹦了三尺高,兩隻手就捏住耳朵,就像是一隻雙耳瓶的造型。


    老頭遲鈍的看著我,然後就咧嘴笑了。那一口殘缺的牙也暴露出來。指著我說:“你,你,你——”我看到老頭開心的笑,也配合著“哈哈”笑了起來。


    我說:“老人家,今晚咱們吃粥。你聞聞特香!”就把已經放冷的鍋端給了老頭。老頭把頭伸得長長的,使勁的嗅著,點著頭說:“是很香!”又看了我一眼,喉結竄動了一下說:“我口水都快流出來了!”臉就泛著紅。


    我說:“來,我給你盛一晚。”那粥上的米油厚噠噠的,用勺子舀就是一片。當舀了一碗,遞給老頭。老頭並沒有接。說:“把這碗給他吧!這最有營養的。”老頭指著李偉。


    我隻好把這碗放下,又重新舀了一碗遞給了老頭。老頭安靜的吃著。我就把買來的小菜拿過來,老頭卻搖頭說:“這原汁原味的特香!”又感歎道:“很多年沒有吃過這麽香的粥了。”


    我也把剩在鍋裏的稀飯一股腦的喝掉。然後又摸摸被撐圓的肚皮,說:“飽了!”拿手試了試盛在碗裏的粥,冷熱正合適,就端到李偉的麵前,坐在板凳上,拿著一隻小勺,一點點的喂著。


    李偉的嘴緊閉著,我用小勺撥開他的嘴唇,抬高勺柄,稀飯就流了下去。又順著臉頰就往脖子上淌。我慌亂的趕緊拿紙巾擦。老頭這時一把把我擋開,埋怨說:“怎麽一點都不會做事!過來,我來。”


    我自覺的端著碗退到一旁。老頭伸手就把李偉的頭一攬,就把枕頭墊高些,放在他的腦後。然後才伸手接過我的碗,說:“要一點點的滴,你以為他會像你一樣狼吞虎咽的。”老頭挑起的小勺,就小勺前麵有一點糯糯的**,蜻蜓點水般滴著,一滴兩滴,潤物無聲不留痕跡。


    我撓了撓頭,傻站在那裏。老頭依舊端著肩膀,手哆嗦著,小心翼翼得把著小勺。老頭突然站起來,把碗和勺都遞給我說:“還是你來吧!我的肩膀受不了。”


    我才回過神來。歉意的點頭。老頭說:“對待病人特別要小心。他們就像是剛出生的小孩。”我就模仿著老頭的樣子,也輕挑稀飯,像和時間比耐心,就讓米湯緩緩的滑落,等李偉唇上的濕跡沒有了,才又像是點眼藥水一般,又滴上一滴。


    我不明白自己為何有這麽大的耐心。就那樣把半碗喂了下去。有時我就產生錯覺,感覺他的嘴好像是在蠕動。再定眼一看,還是眉頭緊鎖,兩腮下陷,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老頭湊近一看,說:“好了,都喂大半碗了,你想把他撐壞啊!”


    我就起身,扯了幾張紙巾把李偉的嘴巴擦了擦。然後就把碗筷收拾著去衛生間去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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