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的時候,父親已經打開了一瓶酒,坐到了座位上。然後給每一個杯子加滿酒。就坐了下來。小金也坐在火桶裏,縮著身子好像格外的冷似的。


    父親舉著杯子,又放下,對還在廚房裏的母親喊道:“你還在忙什麽?快點吃飯了。”


    母親這才端著一盆雞湯出來,說:“來了,最後一個湯了!”


    等母親把手上的油擦淨,落座。父親又端起杯子,說:“這今年第一杯酒,我想是要敬小金的,多虧了她,我們才能重新坐到一起。我先幹了。”父親一口就吞下,喉結上下竄動了一下。


    小金委屈的望著眼前的酒杯,說:“我不能喝!”


    母親就用勺子舀了一勺雞湯放到了小金的碗裏,說:“你就喝雞湯吧!”


    小金就端起碗,淺嚐了一口,就放下。我說:“媽,我來敬你!”


    母親眼裏滿是柔情,說:“好,好。”就站起來眼睛轉了一圈,沒有找到杯子,就拿起父親的酒杯,要喝一口。父親伸手攔住了,說:“拿隻空杯子,也不是沒有酒。”


    母親扭捏道:“我隻喝一口。”


    父親說:“今天是過年,不是平常。”


    我已經站起來,去廚房裏找了一隻玻璃杯,又拿起酒杯,斟了一半。母親在一旁說:“夠了,喝不了那麽多!”


    我說:“能喝多少就多少唄!”


    母親蹙著眉,似乎是被那半杯酒嚇到了,還是擔心浪費,就有些局促不安。拿起杯子要倒給父親,父親捂住杯口。說:“兒子倒的,你不能不喝。”


    我就端起杯說:“媽,今天是大年三十,剩一點就剩一點,年年有餘。”就抿了一口。


    母親說:“這,這,我不會喝酒,把這好酒就喝糟掉了。”也隻好端杯,喝了一口。


    小金和女兒又被播放的新春晚會吸引去了。這時,桌子上就剩下父母和我了,我陪著父親把那杯酒喝完,也沒有挪窩,就一直看著父親悠悠的咪著小酒,很享受的樣子。似乎是又重新回到了兒童時代。每天父親下班回來,忙完了門前的一片菜園地,才安心踏地的坐在門口,就著兩個小菜,端起母親給他倒好的一杯就,就喝開了。這一喝就是幾個小時。那時的我願意默不作聲的守在父親身旁,就像是一棵大樹下,抑或是倚在一座大山下。我恍惚看到父親年輕的模樣。


    再一抬眼,父親兩鬢已經斑白了,魁梧的身材也萎縮下去,佝僂著腰,神情舒展著。母親在一旁勸道:“你少喝點!”


    父親滿麵紅光的笑道:“今天過年,高興。”


    “過年也少喝點,你血壓有些高。”母親嗔怒說,就要去奪父親的酒杯。


    父親偏執的說:“都七十歲的人了,身上的零件都老化了,哪裏會沒有這樣那樣的毛病,活到一百歲豈不成了老妖怪了。”


    母親歎口氣說:“身體還需要自己保養的,也不能糟蹋啊!”


    在他們爭執不休的時候,我才說:“爸,你該打個電話給大伯了,給他拜個年。”


    父親應承道:“是啊!”就摸著口袋問,“我的手機呢?”


    母親站起來,又坐下,說:“你的手機我怎麽知道?自己找去。”看來母親依舊在氣頭上。


    我就把我的手機掏出來,撥了號碼說:“拿我的打吧!”就遞給了父親。


    父親拿出老遠看了一下。我說:“撥過了。”父親才貼到耳邊,就粗聲大氣的說:“喂!是大哥嗎?”顯然那邊並沒有接,父親臉上就有些茫然。


    我說:“還沒接。”然後又說:“下午我給堂哥打過電話了,他們一家馬上要出國去了。”


    父親睜大眼,“哦”了一聲。手依舊舉著手機緊緊的貼在耳邊。這時,父親喊了一聲,“大哥!新年好,我給你拜年了。”那臉上就活泛起來,像蕩漾的湖水。


    大伯在那邊說著什麽,父親就點頭,中氣十足的說:“好好,你什麽時候過來玩啊!”


    父親沉默了半天,母親也偏過腦袋去傾聽,父親才說:“你什麽時候過來,什麽?等劉亮出去以後,好,我知道了。”


    父親放下電話就印證了我的說法。就把杯子裏殘餘的就一口幹了,像是自言自語的說:“大哥讓我回老家,我是不會回去的。這裏有我的孫子。”父親撅嘴說。


    母親起身給父親兜了一碗飯,我示意不吃了。母親又問小金和女兒,兩個人同時搖頭。我說:“小金,你倆到底回不回去啊!”


    小金抬頭看了時間,有些懨懨道:“這麽晚了,就不走了吧!”


    母親歡喜道:“不走,小寶就和我睡。”然後就摟著女兒說:“跟奶奶睡,小寶願不願意?”


    女兒就驚呼道:“好喲,我跟奶奶睡。”就倚在母親身上,一隻手也攀著母親的脖子。


    我說:“不行!平常都可以,今天不行,明天大清早還要放爆竹。”


    女兒的手立即鬆懈下來。嘴巴癟著,眼睛委屈看著我。母親慪了我一眼,把女兒抱得鐵緊。喃喃道:“好長時間都沒帶過小寶睡覺了?”


    我還在堅持著,一邊催促著小金,快走。到家要快十二點了,要放鞭炮。小金疑惑的看著我,不理解我這樣的決絕是為的什麽?就說:“現在都十點了,哪裏有車呢?”


    我說:“應該有車吧!我們到路上等等。”然後又退了一步說:“真要是沒有就回來!”


    還是父親說:“還是回去吧!都立了門戶,有自己的家,就要有這樣的責任感。”


    聽到父親這樣說,母親也就不再阻攔,就開始哄著女兒說:“小寶明天來,明天爸爸讓你在這裏住,和奶奶一起睡!小寶最聽話,最乖的,是不是?”就用嘴往女兒的脖子上吹氣。女兒癢得直縮脖子,笑了起來。


    小金也沒有什麽好說的,隻好領著女兒出門。父母一直把我們送到了大路邊。寒風吹過來,直穿透厚厚的棉衣。我說:“爸媽,你們回去吧!”


    母親堅持說:“等到車來我再走。”就抱緊了女兒。


    小金冷得直哆嗦,較勁的說:“再沒有車,我們就回去。”


    似乎是印證著小金的話,一輛出租車遠遠的駛來。女兒歎口氣說:“有人!”


    車卻在我們麵前停了。下來了一個人。我就趕緊迎上去,就坐了進去。小金和女兒也都坐了後排裏麵去了。我招呼著說:“爸媽,你們回去!”


    兩個人還是沒有動。車開起來,我擰頭看到路口兩個黑影還是佇立在那裏,像一塊堅硬的石頭。


    出租車一路在空曠的街道上行駛,能聽到窗外呼呼的風聲,伴著車輪碾過路麵的沙沙聲。女兒已經靠在小金的懷裏睡著了,小金也疲憊的閉上了眼。我閉了一會眼,又不得不睜開。炯炯有神的注視著外麵荒涼的路麵。


    突然有個聲音響起,像是經過清水洗滌過。一束路燈從擋風玻璃打過來,就照亮了神情專注開車的司機,嘴巴抿得鐵緊。我懷疑是幻聽。還沒等到我把這個念頭放下,那聲音就飄了過來,“你為什麽不到你媽那裏住?”


    我才回頭。小金瞪著晶亮的眼,似乎要洞穿我的內心深處。“肯定有什麽事!”她確認道。


    當然有事了。我有些慌,那兩個匿名的電話突然就消失掉了。就像是壁虎的尾巴,無緣無故就丟失掉了。雖然沒有疼痛,可是心裏卻像是打鼓一般,一刻不得消停。這肯定不能說了。說出來隻能徒然增加小金的負擔。並且我也害怕那電話在父母家又毫無征兆的冒出來。範圍又會擴大。


    我選擇了無論如何都要回來。就是迫不得已,那也隻得向小金交代。已經過了十幾個小時,沒有電話,我就像是被遺忘了一般,無情的丟在了這裏。什麽是折磨?應當就是這樣的吧!恨和愛都交織在一起。


    我幽幽的說:“還能有什麽事呢!基本上都解決了。雖然沒有還完,那些人基本上已經認可了。到有錢的時候再還!你就放心吧!”我盡量不帶任何感情。


    小金在黑暗裏沉默了許久,打冷顫般牙齒就磕碰到了一起。說:“那個事——”


    我渾身上下也一頓驚悚,但還是裝作糊塗的樣子,說:“還有什麽事?我知道這幾年辛苦了,是我對不住你!”


    小金溫婉的提示道:“那個女人——”


    車嘎然而停。才解了我的圍。我就掏出錢來付賬。小金拍著女兒的小臉,說:“小寶,到家了,快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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