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民國二十七年十月二十五日


    今天是胡劉氏的生日,平常每年都是沒日沒夜地忙碌,她也隻有今天才休息一天,胡長寧難得有興致,和她散步去最熱鬧的八角亭買南貨。


    雖然胡劉氏累死也不會說半個不字,胡十娭毑知道媳婦的好,到了這天總是做些媳婦愛吃的菜,隻要胡劉氏一動手就叫孩子們搶活幹,久而久之,也就成了胡家約定俗成的規矩。


    湘湘和小滿早早回來,在家中幫忙做事,雖然身上傷痕猶新,兩人拿出慣常彩衣娛親的本事,倒也把一家老小逗得笑開了懷。小平安撒開兩條小短腿跟在小滿後麵,把“滿舅”兩個字叫得無比清晰,一個勁要他舉高高,小滿被纏不過,連“小祖宗”的名頭都給他安上了,哭喪著臉邊舉邊逃,看到表哥劉明翰帶著劉秀秀進了家門,如同看到救星,撲上去抱住他大腿假裝嚎啕不止,小平安有樣學樣,也抱住他另一條腿嗷嗷怪叫,逗得眾人大笑連連。


    劉明翰是個高高瘦瘦的青年,眉目間也胡劉氏的影子,清秀溫柔,漂亮而不張揚。因為長期勞累,臉色有些蒼白,眼下黑色十分明顯。


    被兩人撲個正著,他微微一怔,進來時緊抿的嘴角高高彎起,彎腰抱起小平安,將他舉過頭頂,小平安出生也才見過他兩次,不過並不認生,一邊笑一邊嚷嚷:“舅舅飛,舅舅飛……”


    湘君在廚房幫忙,聽到小滿和平安的叫聲,怕小滿碰到傷口,準備哄平安出去玩,一出來剛好看到滿臉笑容的劉明翰,心頭怦怦直跳,迅速閃到拐角,靠著牆呆愣許久,又回頭鑽進廚房。胡十娭毑見她一臉慘白,抬頭想摸摸她額頭,湘君下意識閃過,賠笑道:“娭毑,我沒事,剛才看到一隻老鼠,嚇著了。”


    胡十娭毑嘿嘿直笑,突然想起湘湘和小滿療傷的中藥沒了,連忙交代了一聲,解下圍裙就往外走,正和劉明翰打個照麵,心裏咯噔一聲,笑容頓時僵在臉上。劉明翰把小平安放下,畢恭畢敬行了個禮,笑道:“娭毑健旺啊!”


    胡十娭毑回過神來,佯怒道:“死伢子,你自己說說,我們搬到這裏,你一共上了幾次門!”


    劉明翰滿臉尷尬,低垂著頭不發一言,秀秀連忙湊到她麵前,笑道:“娭毑,我哥學校炸了,他一直在忙。”


    “秀秀越來越好看了,給我做孫媳婦好不好?”胡十娭毑也不是真心找劉明翰麻煩,斜了他一眼,轉而拉住劉秀秀的手,臉上似開了朵花。


    秀秀一張小臉紅得真正好看,小滿向來惟恐天下不亂,立刻添油加醋,“原來姆媽給我養童養媳啊,怎麽不早點告訴我,省得我到處找堂客(老婆)。”


    秀秀哪裏是他們的對手,掙開胡十娭毑一溜煙跑去廚房。胡十娭毑又調侃秀秀兩句,拉住劉明翰就走,小平安還想跟,小滿知道兩人有話要說,臉色一沉,把他橫抱著衝進廂房,丟到湘湘懷裏。


    說來小平安最喜歡的還是這個香噴噴的小姨,隻不過這個小姨總是抱著本厚厚的書把自己關在房間,有空的時候不會多。小家夥得償所願,歡呼一聲,撲上去塗了她滿臉口水,湘湘把他抱在懷裏,一抬頭,正對上小滿若有所思的眼睛,兩人心意相通,同時把黯然的目光移到院中。


    劉明翰低頭跟在胡十娭毑後麵,一顆心七上八下,走到街上,胡十娭毑突然壓低聲音道:“伢子,娭毑對不起你!”


    劉明翰鼻子一酸,輕聲道:“娭毑,別這樣說,是我不爭氣,對不住您老人家。”


    胡十娭毑腳步一頓,深深看進他眼底,一字一頓道:“你要是繼續不爭氣下去,我就當沒養過你,以後你也別叫我娭毑!”


    劉明翰腳一軟,差點當街給她跪下來,他六歲喪父,是胡十娭毑一手拉扯大,本來一家人好好的,考進湖南大學那年,他一時頭腦發熱參加學生運動,自己去就好了,還拉上一個湘君,湘君正撞在薛君山的槍口上,才有後來的無數風波。


    他心中百轉千折,哽咽道:“娭毑,我曉得錯了,您別不認我,我剛拿到湖大附小的聘書,以後有錢孝敬您老人家了,等我把茶園巷的房子修修,我們一家人住回去吧!”


    胡十娭毑隻覺心口堵得慌,拍拍他的手,柔聲道:“我幫你物色了好幾個妹子,你什麽時候有空跟我上門看看,其中有個讀過書的你姆媽很滿意,不過我看中了一個學繡花的。當然,這是你的終身大事,還是要由你自己拿主意,你在學校裏遇到喜歡的也帶給我看看,我活了一把年紀,到底比你看得準些。”


    劉明翰強笑道:“娭毑看中的肯定不會有錯,等我學校那邊安排好,我就跟娭毑去看看,把事情定下來,好不?”


    胡十娭毑連連點頭,拖著他拐進藥鋪,小夥計嘴巴十分熱鬧,一邊撿藥一邊問她孫子的傷勢,劉明翰眉頭一擰,湊到她身邊輕聲問道:“娭毑,怎麽回事?”


    胡十娭毑搖頭苦笑,劉明翰也不追問,搶先付了錢提著藥就走,兩人悶頭走到家門口,胡十娭毑突然正色道:“他在的時候別開口!”


    劉明翰輕輕嗯了一聲,小心翼翼地把她扶進來。


    胡十娭毑提著藥去了廚房,見湘君盯著爐火發呆,把藥拎到她麵前,笑眯眯道:“大妹子,你幫我看著火,煲好藥再出來,我去喂重孫伢子。”


    湘君慌慌張張起身,低頭接過藥就去找藥罐,不敢看她的眼睛,胡十娭毑也不多說,叮囑下人幾道菜的做法,樂顛顛地走了。


    胡長寧和胡劉氏拎著大包小包回來時,幾個孩子都聚在客廳裏聊天,平安也要湊熱鬧,這個抱抱那個親親,胡十娭毑追著他在喂。胡長寧看不過眼,悶悶道:“姆媽,你別這樣慣他,不想吃就算了,等餓了他自然追著要吃!”


    胡十娭毑臉頓時垮下來,胡劉氏悄悄拉了拉他袖子,對劉明翰笑道:“伢子,我這不是整生,你才開始做事,不要請假,耽誤工作就不好了!”


    胡長寧這才看到小滿身邊的劉明翰,冷哼一聲道:“他今天還不來,難道要你去他家裏過生日,沒大沒小!”


    劉明翰自知理虧,給兩人恭恭敬敬行禮,從兜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絨布包,輕聲道:“姆媽,祝您壽比南山!”


    劉明翰一直是胡長寧最得意的學生,胡長寧怎會真正跟他生氣,見他滿麵憔悴,胡長寧高興之餘滿心酸楚,將布包接過來塞到胡劉氏手中,用力握住他的手,一邊對妻子笑道:“這是我們大崽(大兒子)孝敬你的,你先拿著,以後我們再好好為他準備婚禮。”說話間,他將劉明翰徑直往樓上拖,笑容滿麵道:“最近寫了些東西,你來幫我看看。”


    幾人眼睜睜看著兩人不顧而去,愣在當場,小滿半真半假地憤憤不平道:“爸爸還是最喜歡表哥,一看到他就眉開眼笑,真是慪氣!”


    “有本事你年年考第一!”胡十娭毑敲了他一記,見平安在湘湘懷裏正美美地笑,氣哼哼道:“長大又是個色胚子,餓死算了!”


    “你要餓死誰啊?”院中響起一個涼涼的聲音,幾人全部變了臉色,平安笑嗬嗬地衝上去迎接,胡十娭毑臉一板,扭頭就走。


    薛君山把兒子舉一下就放下來,徑直走到胡劉氏麵前,輕笑道:“娘老子辛苦了!”說著,他將一個沉甸甸的紅布包塞到她手裏,也不多說,回頭叫道:“把那小子帶進來!”


    “湘水!”見到那畏畏縮縮的瘦小少年,小滿驚叫出聲,薛君山微微一愣,搖頭笑道:“果然是來拜壽的,我聽說有人在外麵鬼鬼祟祟,趕緊回來看看,誤會誤會!”


    胡劉氏心頭一暖,柔聲道:“說來話長,這是胡家在湘潭的親戚,平時很少走動,這個孩子叫湘水,是我公公大哥的滿孫(小孫子)。”


    在小滿的笑聲裏,湘水終於沒那麽緊張,送上一匹緞子,細聲細氣道:“嬸子,爹爹(dia)要我帶句話,長沙是大城市,日本鬼子肯定會死命打,你們要是呆不住,歡迎去湘潭,家裏早給你們準備了房子,住一世都行!”


    “我要去!”小滿已經快蹦起來,攀著湘水的肩膀樂嗬嗬道:“上次還是你大哥結婚的時候去的,好多年了,鄉裏真好玩!”


    薛君山笑吟吟道:“怎麽,這裏就不好玩,還是怕我把你們吃了!”


    “別說這見外的話!”胡劉氏強笑道:“君山要是有空,我們一起去胡家祭祖吧,十爹還在湘潭呐。”


    “是該去看看!”薛君山今天也不想跟小孩們過不去,把平安往肩膀上一扛,悠哉遊哉進了自己房間。


    看著他的背影,湘水悄悄縮縮脖子,一臉後怕,小滿挺直胸膛和他比身高,非常得意地借助優勢摸摸他的頭,湘水臉漲得通紅,梗直了脖子道:“我還會長,再說你比我大一歲!”


    小滿嗤笑一聲,將他拉到湘湘麵前,湘水臉更紅了,低垂著頭用蚊蚋般的聲音叫了聲“湘湘姐”,湘湘撲哧笑出聲來,給他一個響亮的爆栗,“你怎麽還是這羞答答的樣子,你哥呢?”


    湘水苦著臉道:“打戰去了。”


    “什麽!”湘湘失聲驚叫,小滿猛地捂住她的嘴,朝傻呆呆的劉秀秀使個眼色,拖著他就往自己房間跑。


    四個半大不小的孩子鑽進房間,湘湘壓低聲音叫道:“現在是什麽時候,怎麽能去打戰呢,那不是白白送死嗎!”


    湘水囁嚅道:“家裏沒人同意他參軍,是他自己偷偷去的,這次來爹爹還要我把他找回去,說再不回去就永遠別回去了。”


    小滿牙齒一咬,突然掐在劉秀秀的後頸,把她推到三人中間,正色道:“記住,盯住你哥,千萬別讓他參加什麽亂七八糟的運動,更別讓他腦子發熱去參軍!”


    劉秀秀連連點頭,老老實實道:“哥好久沒出門,都在家呆著看書寫東西。”


    被兩人一嚇唬,湘水都快哭出聲來:“那可怎麽辦,我哥來信說一定要把鬼子趕出中國,他們什麽時候能走啊!”


    小滿劈頭給他一巴掌,在他耳邊悄聲道:“到時候我們一起回湘潭,有我在,你爹爹不會把你怎樣。”


    四人麵麵相覷,哪裏想得出別的辦法,垂頭喪氣出來了,聽到劉明翰正和胡長寧坐到客廳裏聊天,齊齊縮在院子裏,小滿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頗有些老大哥的架勢,胸膛一挺,張開雙臂把三人圈在懷裏,得意洋洋。


    劉明翰的聲音激動得有些顫抖,“戰火燒到家門口,到處人心惶惶,也沒幾人在學校坐得住,何況敵人的飛機經常在上空盤旋,北京大學、南開大學、清華大學在長沙設立了臨時大學,可是三番五次被炸,死傷無數,根本沒辦法正常辦學,我們湖大炸得更慘,從今年年初到現在,我扒出的屍體就有幾十具,好造孽。現在武漢吃緊,我們要往西邊遷,如果不出意外,我可能會跟他們一起走,到時候還請你們多多保重。”


    薛君山換了一身戎裝出來,抱著平安徑直走進客廳,麵色凝重道:“老表,二十一號廣州陷落,昨天武漢也陷落了。”


    劉明翰麵如死灰,仿佛抽走了全身的力氣,癱軟在沙發裏。胡長寧滿臉黯然,搖頭長歎。薛君山好整以暇地坐下,似笑非笑道:“爸爸,到了這個時候,你難道對蔣某人還有幻想?”


    小滿仿佛聽到湘湘急促的心跳,悄悄拍拍她的手。有關鬼子的消息何其多,湘湘耳聞目睹,恍惚間,仿佛看到滿城血光,大顆大顆的淚落了下來。湘水嚇了一大跳,掄起袖子就去擦,被小滿揪住手腕,小滿指指他袖口的汙濁,把湘水鬧了個大紅臉。


    薛君山高聲道:“你們四個進來!”


    四人低著頭慢慢走進來,三個都擠在小滿後頭,隻是連小滿都心驚肉跳,頭也不敢抬。薛君山看得好笑,冷冷道:“你們聽好,蔣某人也好,日本人也好,不管外頭怎麽鬧,隻要你們不出這個公館,我就有辦法保得你們平安。小滿,湘湘,你們附中也別去了,看上頭的意思,這次很大可能要放棄長沙,留片焦土給他們,****分開來是一條龍,合在一起是一條蟲,還跟共產黨鬥得不亦樂乎,也難怪有今日。”


    湘湘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劉明翰,劉明翰顯然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低垂著頭不發一言,湘湘推開小滿,克製住身體的顫抖,咬著牙道:“姐夫,我有個同學老家在南京,她說南京陷落的時候……”


    “閉嘴!”薛君山霍然而起,惡狠狠道:“這裏沒你說話的份,你們兩個製造的麻煩難道還不夠多!”


    胡劉氏從樓上衝下來,哽咽道:“你們就不能消停一天,你姐夫一天到頭辛辛苦苦,還不是為了我們這個家,你們整天跟他對著幹,也太不懂事了!”


    湘湘下唇幾乎咬出血來,小滿拉住她的手,用力把她往外拖,劉明翰突然抬起頭來,眸中似有火光閃耀,冷冷道:“爸爸,姆媽,我不走了,我陪你們一起等鬼子滾蛋!”


    薛君山渾身一震,橫他一眼,見胡劉氏滿臉哀求的神色,抱著平安往飯廳走。


    一會,一家人湊到一起吃飯,席間氣氛無比沉悶,除了小平安,沒有誰真正吃飽。筷子一放,薛君山立刻趕去保安處,劉明翰一分鍾也待不下去,帶著妹妹告辭,湘水怕得要死,也想去一個長沙的遠親家歇宿,被小滿扣住包袱硬留下來。


    半夜,湘君好不容易把平安哄睡了,將他抱到隔壁胡十娭毑房間的小床上,昏暗的燈火中,胡十娭毑的眼睛無比明亮,把湘君嚇了一跳,兩人誰也沒開口,良久,湘君輕歎一聲,“娭毑,你以後小心點,別把平安帶遠了,街上不太平。”


    胡十娭毑幽幽道:“大妹子,記不記得以前鄰居家那個學繡花的玲玲妹子,你看她跟你表哥般配不?”


    湘君咬了咬唇,輕輕嗯了一聲,轉身走了,胡十娭毑在心中長長歎息,臉上慢慢布滿了水痕。


    回到房間,還沒把衣服折好,薛君山就回來了。他推開房門,一屁股坐在門邊的小沙發上,再也不是白天那種神采奕奕的模樣,渾身疲累之色難以遮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湘君看慣了他這樣子,連忙打來熱水,如對待嬰孩一般,把他的頭抱在懷裏輕輕為他擦拭,他緊緊閉著眼睛,環著她纖細的腰身,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


    擦完臉,她蹲下來為他脫了厚重的皮靴,薛君山摸摸她的發,勾起她下巴深深吻了一記,起身進了浴室。


    一會,他終於神清氣爽出來,往床上一撲,目光定在湘君的臉上,笑容又起。


    湘君被他看得心裏發毛,趕緊關上衣櫃,過來幫他攤開被子,把他丟下的衣服撿拾好,輕輕縮進他懷裏。


    “你為什麽都不質問我?”他最愛的就是她沉默的溫柔,此時此刻,卻莫名生出些慌亂。


    湘君苦笑道:“不管怎樣,你總是為我們著想的,你已經這麽辛苦,我怎麽忍心再雪上加霜。”


    仿佛胸口被什麽堵住,他緊緊把她擁在懷裏,在她臉頰蹭來蹭去,像個尋找溫暖的孩子,她心頭一酸,柔聲道:“槍炮無眼,你在外麵自己小心。過了這陣,我們再生個妹子吧,大家都閑著,正好幫我們帶孩子。”


    “我還要伢子!”他嘿嘿直笑,“要是妹子肯定會被帶成湘湘那樣子,太難纏了,還是伢子好,帶出去多有麵子。”


    湘君又好氣又好笑,敲敲他腦門道:“你幹嘛老跟湘湘和小滿過不去,兩個都還小,你何必呢!”


    “小什麽小,鄉裏的妹子都生小孩了!”他氣哼哼道:“都是你們慣出來的,我十三歲就出來闖世界,是從刀山火海裏闖出來的,怎麽都沒人說我小!”


    湘君懶得理他,翻身準備睡覺,他輕聲道:“你不知道,我現在也是無頭的蒼蠅。我剛剛得到消息,蔣委員長到了南嶽,看樣子要在湖南打一場硬仗,軍隊都在往長沙調派,到時候日本人打不下來,肯定又會拿老百姓開刀,如果又來一次屠城……”


    察覺到懷中人的顫抖,他連忙收住話題,用一個深吻平複她的情緒,兩人緊緊相擁,隻是無人能入睡,良久,他突然開口:“明天我們去南嶽見委員長,也不知道情況會怎樣。如果以後我不在了,你把平安好好帶大,我薛君山來世給你做牛做馬報答你!”


    “傻子!人還沒走,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做什麽!”她揪住他衣襟,幾乎痛哭出聲。


    他在她臉上抹了一把,笑吟吟道:“我知道對不起你,你不要怪我,我喜歡你,娶到你做堂客,這輩子真不算虧!”


    她張開雙臂摟住他脖頸,哭得撕心裂肺。


    湘水趕了半天路,很早就呼呼大睡,小滿渾身疼得厲害,哪裏睡得著,可是堵鼻子都弄不醒他,頗有些憤懣,披衣而起,躡手躡腳鑽出門,到隔壁敲了兩長三短的信號,果然聽到湘湘的聲音,連忙閃進房間,一骨碌鑽進被窩裏,被她按倒好一頓教訓。


    真是地獄無門偏闖進來,捂著腫起來的腦門,他哭都哭不出來,湘湘終於滿意,拉亮燈檢查他的傷勢,連連倒吸涼氣,哭喪著臉把腦門送到他麵前,輕聲道:“哥,給你報仇!”


    小滿吃吃直笑,揉揉她的頭發,披著衣服縮在床角裏,把頭擱在膝蓋上,眼睛有些發直,湘湘如何不知道他的心事,披著被子挨著他縮好,兩人頭靠著頭,沉默無語。


    靜寂的夜裏,幽幽的哭聲如此驚心動魄,兩人聞之一驚,麵麵相覷,湘湘正準備起身,小滿猛地將她按住,朝她輕輕搖頭。


    “怎麽辦?”湘湘低垂著頭,並不隻是在問他,也是在問自己。


    小滿苦笑道:“我怎麽會知道,姐夫看起來很有信心,隻怕連他自己也心裏沒底。”


    “哥,我好害怕。”湘湘把被子一仍,鑽進小滿的棉衣裏,哽咽道,“我聽很多人說過,鬼子根本沒人性,落在他們手裏隻有死路一條。小滿,要是被鬼子捉到,我們就自殺吧,下輩子我還跟你一起出生,我做哥哥保護你吧!”


    “不行,做哥哥很有成就感,還是我來做!”


    “我做!”


    “我做!”


    ……


    兩人毫無意義地爭了半天,湘湘突然一口咬住自己的手,淚流滿麵,小滿含著淚抱住她,等她哭累了沉沉睡去,才輕手輕腳出來,一個人在院中坐到天色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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