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和楊曉飛每人每月有四天歇班兒,一般他倆人不一起歇。暮雨為了配合我的時間基本都是周末休息,楊曉飛就沒準兒了,除了他韓哥休息的那天之外的任意一天都有可能。為了這事兒我讚美了楊曉飛好幾回,他總算是知道給我倆戀愛中的人一點兒私人空間了。


    今天周日,暮雨在屋裏看書,我在陽台的桌子上練習翻打。


    陽光特別好,秋高氣爽。這樣的日子本應該出門兒溜達溜達,去自然公園或者兒童樂園都是不錯的選擇。不過,我現在是沒那個閑情逸致啦,一周之後就是總行的選拔,四十多個支行就是說有四十多個人會參賽,這些人裏不乏高手,而最終去省裏的名額隻有一個。


    隻能做第一名,第二都沒戲。


    這些天我下班兒回宿舍就開練,直練到晚上十一二點。這個鍵盤是我前些天買的,也許是練得太狠了,它已經被我砸得有點反應遲鈍。今兩天歇班兒我也不能歇,來找暮雨時把筆記本兒也帶過來了,鍵盤接上,繼續努力。


    翻打這東西,能打到兩分鍾以內提高的空間就很小了,我一度打出一分五十的成績,但是正確率會變得很沒有保證。


    再一次打錯之後,我有點惱火。這樣不行啊?速度有了準確率下去了,那還不如慢點呢。就我所知,行裏能將翻打打到兩分以裏的不算多,但也不是沒有,想要贏,還得在加把勁兒。


    我揉揉手指打算繼續,一杯水遞過來。


    “安然,休息一下!”暮雨把水塞到我手裏,在我身邊坐下。


    我喝了口水,溫熱的,水色淡青,有杭菊的味道。


    扭頭看暮雨時,竟然發現他皺著眉,目光直直落在我手上。我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正無意識的抖著,杯子裏的水被我抖得幾乎要灑到外麵。


    練習太久了是會這樣的,休息一下就好了。


    我把水放在桌子上,兩個手在一起搓著,說道:“沒事兒,練過勁兒了……”


    他不言不語地將我的手拉過去。我開始給他講我們單位裏某些知名高手的翻打記錄,猜測著這次比賽誰誰肯定會參加,誰誰可能不參加,順便抱怨,人家別的支行參加總行比賽的選手都可以脫崗集訓啊,有高人指點啊,我這倒好,班兒得照上,甚至連值晚班兒還是同事好心給替的。主管領導不聞不問,隻說前台人手緊張,有什麽困難讓我自己克服克服,真他媽惡心不是嗎?我不在前台了難不成咱們銀行關門兒?


    我越說越憤憤,沒忍住一腳踢在暮雨坐的椅子腿上。暮雨看了我一下,低下頭沉默片刻之後語氣平靜地說,“別生氣,以後,會好的。”說完又繼續手裏的動作。他把我的右手托在掌心裏,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捏著我的小拇指,自指根到指尖細致地揉,之後是無名指,之後是中指,食指,大拇指,如此循環。


    暮雨的手有些硬,但是溫暖且穩定。


    我停止聒噪,安靜下來的空間裏,隻剩乍起乍落的風聲。陽台的一角種著一顆不知名的藤蔓植物,細軟的紅色莖條爬滿一人高的鐵藝雕花圍欄,初秋時節,葉子依然濃綠茂盛,散發著植物特有的清新氣味。陽光斜照著暮雨的側臉,有星星點點的金芒在他低垂的眼睫邊緣跳躍。他表情專注,手上的力道綿綿密密,說不出的舒適感覺,明明隻是手指著力卻好像全身的骨頭都被他捏酥了。這麽好的天氣,這麽好的愛人,確實是不適合生氣發脾氣的。


    “哎。”我叫他,他抬頭,我迅速地靠過去在他唇角親了一下兒,然後傻樂起來。


    他在身邊,所有的陰霾都會散去,所有不順心都變得不值一提。


    那人今天話有點少,當然他平時話也不多,但是一般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也會有意無意說些情人間的甜言蜜語。


    其實從昨天晚上他就開始悶,原因是這樣的。昨天白天暮雨上班兒,楊曉飛在家。我抱著電腦來他們這裏練了一天,手指頭酸得拿不住筷子。晚上做飯時,暮雨偏給做了個肉末粉條,這下兒可好,滑溜溜的,我根本連夾都夾不起來。看著我的粉條一次次從顫巍巍的筷子上滑下去,暮雨拉過我的手問道:“這是怎麽了?”楊曉飛接到:“敲鍵盤敲的,這一天那個啪嗒啪嗒地聲音就沒停,中午我倆吃土豆絲他都夾著費勁。”暮雨看了楊曉飛一眼,聲音裏透著不高興,“你沒跟我說。”楊曉飛一縮脖子,低了頭,嘟囔著:“安然哥他自己說歇會兒就好……”


    我趕緊表示沒事兒。確實是歇會兒就好,隻不過,我還沒來及歇,撂下鍵盤就上飯桌了。暮雨起身去了廚房,一會兒端出一盤炒雞蛋,塞給我一隻勺子,我衝他嘿嘿笑,他沒理睬我,又弄了半盤粉條進廚房,出來的時候粉條拿碗盛著,一小段一小段的,碎得跟肉餡似的。這下我得心應手了,用勺子把雞蛋、粉條、肉末、白米飯往一塊一和,味道居然還不錯,雖然看著像豬食。吃過飯我就要回房間繼續練翻打,結果被暮雨按住,看完新聞聯播又被他強製著拎到操場上跑了兩圈。


    跑步的時候我就發現他不愛說話了,逗他也不說。看我的眼神兒也不太對,就跟現在似的。


    他默默拉過我讓我坐他腿上,手臂抱住我的腰,頭抵在我胸口,就那麽一聲不吭地摟著。我摸著他短短的頭發,想說的話忽然都哽在喉嚨裏。我知道他是在心疼我,其實沒必要,翻打大強度的集中練習,手指確實有點受不了,不過比起他們工地的那些活兒這點累也算不上什麽,我那些抱怨更多的也隻是對著一個有安全感的人發泄一下兒,我是覺得不公平,但這種不公平在我看來早就習以為常,比這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去了,何況,我對自己還有點信心,不給我創造條件是嗎,沒關係,老子讓你知道什麽叫牛x。


    “暮雨,你看著吧,隻要有一個人能去省裏比賽,那人就一定是我……”


    經過暮雨的揉捏,手指已經緩得差不多。我想讓他開心起來,於是捧起他的頭說,“哎,讓你見識見識我翻打的神功,人送綽號無影手。”暮雨看著我在他眼前晃悠的爪子,淡淡地笑了下。


    我回到電腦前坐好了,暮雨站在我身後。


    打開程序,手指放在鍵盤上,屏幕上閃動著巨大的倒計時數字,5、4、3、2、1、0……


    我從來沒有這麽想要靠這雙手去抓住什麽,去爭奪什麽,隻是現在我太想給那個人一些東西,以前不屑的、不在乎的,而今都有了另一層意義。抓得住或者抓不住這個問題不是微小如我可以決定的,不過,但凡有一線希望我都得試試看。


    當落雨般的聲音戛然而止,屏幕爆出大朵逼真的禮花,我的成績和兩個英文字符一塊蹦出來。結果正確,用時1分40秒,我迄今為止打出的最好成績。


    我激動地兩個手指向天一插,自己都沒想到可以打這麽快。就我所知,我們行還沒人能打出這個成績。如果一直這個水平發揮的話,哼哼……我得意地吹了聲口哨,指著屏幕上的英文問道:“這倆詞什麽意思?”


    “新的紀錄。”暮雨邊回答邊自身後抱住我的肩膀,他在我鬢角親了親,讚道:“真厲害!”


    我回手攬著暮雨的脖子,側過臉看著他笑,“也許是因為你在看著我……你一直看著我就好了,也許我能打遍天下無敵手……”


    暮雨卻在我耳邊輕歎著說:“我早就移不開眼睛了。”


    因為答應了小李吃飯的事,小李興奮之下對我諸多照顧,上班兒時把能攬的業務都攬到她那邊,留給我時間讓我練習。營業室的一些閑事曹姐也安排別人去做,高哥給我找來據說是最好用的甘油可以提高翻傳票的速度,一時間我覺得自己還是很得民心的。


    總行比賽那天,我跟所有參賽的同事坐在總行大廈的多功能廳聽董事長做動員講話。想來內容也無外乎要求我們賽出風格賽出成績什麽的,我隨便掃了幾耳朵,大部分時間不是發呆就是下意識地整理自己的襯衫。襯衫是暮雨親手給熨平整的,穿在身上讓我都不自覺地保持著某種規矩挺拔的姿態,想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不然會覺得對不起身上的衣裳,對不起暮雨的一番辛苦。


    為了今天的比賽,昨天我特意休息一天,鍵盤一下兒都沒摸。暮雨也陪著我,看看電視,聊聊天,膩歪膩歪,隻不過,一有機會暮雨就拉著我的右手細致地揉,每個指頭每個關節都不放過。我說不用他也不聽,倒好像揉上癮了一般。


    旁邊考點鈔的同事小聲問我準備得如何?如何嗎?我的想法,一定能贏。


    翻打、打字、點鈔三項,翻打是第一項。


    而事實上翻打比賽是相當快的過程,比賽從開始到最後整理出所有人成績總共用了一刻鍾。


    不出意料的,我贏了,而且贏得很輕鬆,因為所參賽的人員,隻有我的時間在兩分以內。一分五十一,不是我最好的成績,卻足以傲視其他人。沒想到的是,我居然還受到了董事長的接見,那個總是要遠遠望著的人走到我麵前,拍拍我的肩膀,用一種領導者鼓動人心的口吻對我說,“好好努力,省裏比賽還要靠你們,這麽年輕,以後路還長呢!”我們支行的大行長跟在董事長身後,他對我今天的表現相當滿意,後來甚至特許給我一天假期休息。以前,豪不謙虛地說,他應該從沒注意過我這號人,正眼看我也是從上次支行比賽開始。高哥曾經說過,被領導發現是往上爬的第一步。


    完成這一步之後,我就有點不耐煩。要不是還得等著打字和點鈔公布成績,我早就溜號了。暮雨就在外邊等著我呢!瞧著認識的不認識的很多人都來給我道賀,我隻想趕緊去找我的暮雨,我要親口告訴他我贏了,我想聽他誇獎我‘真厲害’,然後跟他一起溜達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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