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天空飄起了雪花,冬日瞬間降臨。


    市集也漸漸冷清起來,一輛馬車駛過無人的街頭,停靠在一間大宅院門口。


    簾子掀起,從車內施施然走下兩個華衣錦服的男子,容貌氣質間竟有幾分相似。


    前麵的公子披著紅色鬥篷,並沒有戴任何飾物,就像一團火焰般跳躍著。


    他身後跟著一個頭戴著頂紫緞珍珠頂冠,外麵套著白緞子披風的美男子,麵如冠玉,甚至比女人還要美麗三分,麵色卻籠罩著淡淡陰雲,神情黯然。


    兩位公子身後,緊接著有八個強壯有力的大漢跟了過來。


    他們並沒有坐馬車,但是沒人看清他們怎麽隨了過來。


    看門人並沒有攔阻他們,隻因他認得前麵的公子是蘇紅英,卻不知後麵的男子是誰?


    蘇紅英是主子的貴客,他帶來的人自然也不能過問。


    他隻有瞪大眼睛看著那個男子,畢竟,除了上官鳳瑾之外,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美麗的男子。


    當然,那八名大漢他更不敢過問,因為,他們的拳頭握起來,比他的腦袋還要大。


    當質子走進這間院子,看到池中有個小小的六角亭,亭子高處已經積滿了白雪。


    蘇紅英卻指著那裏道:“大哥,你在亭子裏麵等一會兒,我先通報一聲,去去就來。”


    質子點點頭,心中不知是何感受。


    此番前來,他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心中並不抱任何希望,這一等不知要有多長時間?


    他必須見到那封密函,就是把他綁起來,囚禁些日子,動用私刑……他也必須見到那封密函。


    不過身後這八個保鏢都非池中之物,足以安全將他帶離此處。


    誰知竟讓他在冷風中等候消息,這種伎倆實在微不足道。


    隻見八個男子圍成一圈,擋著風雪嚴寒,質子站在其間。


    大概半個時辰之後,蘇紅英微笑著從屋子裏走了出來,他倒是容光煥發,神采奕奕。那八個男子仿佛雪人一般,一動不動,質子也凍得直打哆嗦。


    蘇紅英笑著道:“大哥,我差點忘了你在這裏等著,上官莊主請你進去。”


    當質子隨蘇紅英進入屋內,見裏麵布置得富麗堂皇,看來就像是個用玉織錦繡堆成的世界。


    一眼就看到一張十人的桌子放在屋中。


    如今,他們見麵的地方既不是書房,也不是客堂,倒像是飯堂。質子不由一怔,畢竟,沒有人會善待一個曾經對自己夫人意圖不軌的男人,可是桌上擺了四雙筷子,甚至還沏了一壺上好的龍井茶。


    那八名漢子也一同進入屋裏,他們站在質子身後,依舊一動也不動。


    蘇紅英大大方方地坐在桌前,自斟自飲起來。


    他轉過頭,指著凳子道:“大哥,你也來坐。”


    質子搖頭,忽然,旁邊的側麵被人打開來。


    隻見,上官鳳瑾不急不徐地走了進來,唇邊帶著笑容,就和質子第一次看到他時完全一樣。看來是那麽溫文爾雅,眉宇間卻又帶著三分傲氣,這種麵容在女人眼裏必然是充滿無窮魅力的。


    但質子知道,這種表情,其實就是一種可怕的麵具。


    雖然他也懂得偽裝自己,那不過在厭惡之人麵前的假麵具。


    就像每個妓/女都懂得用怎樣的笑容,來討好自己的客人一般。


    而上官鳳瑾並不同,他本就不是那種以色事人的男子,他實在強大得令人懼怕。


    想到這些,質子的目光看來竟似有些嫉妒。


    上官鳳瑾已走到桌邊,走在他對麵,忽然伸手道:“請坐!”


    他的口氣很平常,就像看到最尋常的人一般。


    質子緩緩坐了下來,他坐得非常別扭。畢竟,他以為上官鳳瑾見到他後,決定會勃然大怒,大發雷霆。就算不會如此,也決不會有好臉色給他看,誰知卻出乎意料,所以他上座的時候,靦腆得簡直有點像是個剛出閣的女子。


    上官鳳瑾接著道:“喝茶?喝酒?”


    質子搖了搖頭,他已看到架子前麵擺著幾壇美酒,隻是這酒他不敢喝。


    他從不輕易喝別人的酒,其一,怕喝酒誤事,其二,怕酒中有毒。畢竟,小心駛得萬年船。


    上官鳳瑾道:“那麽,我叫人上菜?”


    蘇紅英道:“好極了,你這裏的廚子比禦膳房的還好,不過珞熙人呢?她來不來?”


    上官鳳瑾道:“小女人也和大男人一樣是要吃飯的,何況我請來了客人,她當然要過來。”


    蘇紅英道:“莫非她在廚房偷學手藝?”


    上官鳳瑾道:“她如今有了身孕,當然要學幾樣拿手好菜,也好有個母親的模樣。”


    蘇紅英道:“很好,很好。”


    蘇紅英與上官鳳瑾有說有笑,質子卻有點坐不住了,可是等了很久,酒菜居然都沒有送來。


    既然是請人來吃飯的,就應有飯菜擺在桌子上,可是為什麽酒飯遲遲沒有送上來?


    上官鳳瑾道:“大家先喝茶,不要急。”


    質子端起了杯子,凝視著上官鳳瑾,放在嘴邊假裝抿了一口,依然默不作聲,質子坐著的時候,別人通常都隻能站著,他不喜歡別人與他平起平坐。


    這八個人就站在他身後一動不動,就像八尊木雕。


    忽然有人在門口呼道:“你們這八個大男人別像木頭一樣,快些讓開,要上菜了。”


    八名壯漢被這女子一嗬斥,不由自主閃出一條路來。


    質子抬眼一看,就看見一個人掀起珠簾走進來,正是珞熙,不過短短的三天時間,她臉上雖不施脂粉,膚色已恢複了紅潤,臉頰像是珍珠般光滑圓潤,她嫣然一笑,瞧都不瞧質子一眼,興高采烈地坐在上官鳳瑾身旁,仿佛看到普通的陌生人一般。


    下人們陸續把飯菜送了進來,擺了滿滿一桌。


    有雲片燒鴨子、三鮮豆腐、攢絲鍋燒雞、珍珠丸子、鹿茸熊掌、燕窩鴨條、什錦玉蘭片、肚片溜海參一品、京味醬鴨子、海菜炒茭白、下酒菜幾樣,還有野驢肺片湯一品、蜂糕一品……


    這桌飯菜完全可以媲美皇宮的飲食,食客才僅有四個人而已。


    質子一動不動的坐在那,用眼睛斜睨著他們,他向來看人看得非常仔細,看著眼前幸福的二人,現在他心裏是何滋味呢?雖然他從中作梗,令他們夫妻難以團聚,如今,他們卻完全無動於衷。


    一般的女子本該把送上桌的酒菜都已經砸光了,而不是和仇人坐在一起安然吃飯。


    他們究竟想把他怎樣?他心裏已出現七八種猜測。


    看著滿桌酒菜,他渾卻身都不自在起來,他相信這並不是用來款待他的飯菜。


    珞熙忽然道:“我們不過才四個人,這裏的飯菜會不會浪費了?”


    上官鳳瑾道:“我不清楚,隻不過我知道你……肚裏的孩子餓得很。”


    珞熙道:“不錯,我這三天胃口奇好,幾乎能吃下一頭牛。”


    蘇紅英忍不住笑了起來,忽然道:“既然如此,我想珞熙一定餓壞了,動筷子吧。”


    質子低下頭,見每個人麵前都擺放著一副碗筷,沒有任何差別,而蘇紅英最先拿起碗筷,夾起了麵前的牛肉串,上官鳳瑾把每道菜都夾了一些,放入珞熙的碗裏。


    既然大家都是如此,他也小心翼翼地夾起了飯菜,都是別人夾過的地方,緩緩送入口中,卻食之索然無味。蘇紅英與上官鳳瑾都在喝酒,唯獨他與珞熙不沾一口。


    這情景,若不是他心中有事,真以為自己是來赴宴。


    待眾人酒足飯飽之後,飯菜果然剩了很多,質子隻是勉強吃了幾口而已。


    他等待著上官鳳瑾的攤牌,但是他們依然隻字未提。


    這又是一場耐性的較量,在這裏他沒有任何優勢可言。


    質子沉默了很久,顯然已經沉不住氣,忽然長長歎了口氣道:“多謝諸位的款待,不過我不明白一件事情,既然說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上官莊主叫我過來,大概不是吃頓簡單的飯菜而已。”


    上官鳳瑾看著他並未開口,珞熙卻道:“原來質子認為飯菜簡單了些,要不要我吩咐廚房再準備些過來?上官府也有自己的待客之道,招待客人從不小氣的。”


    質子知她故意在找茬,隻好擺手道:“飯菜很不簡單?隻怕兩位還有些事情要說。”


    珞熙道:“不錯,我是有些話要說。”


    質子道:“請講。”


    珞熙道:“我想,你已知道密函現在在我的手裏。”


    質子道:“不錯,不過你是否要把此物還給我,我卻並不知道。”


    珞熙道:“這是你母親留下來的遺物,我自然不該留著,應該把它物歸原主才是。”


    質子眼睛裏忽然充滿希望:“莫非公主想還給我。”


    珞熙淡淡道:“你錯了。”


    質子道:“什麽意思?”


    珞熙道:“我已經決定把密函交給蘇紅英,不要忘記了,他也是你母親的兒子。”


    質子沉默著,仿佛在咀嚼著珞熙這兩句話,又過了很久,才緩緩道:“公主難道想告訴我,讓我死心,不要再對過去耿耿於懷,所以才把密函給了蘇紅英。”


    珞熙道:“是這個意思!”


    質子嘴角的肌肉突然抽緊,頓了頓道:“我報仇的事情,是我自己的事,而我自己的事情,一向都由我去做,不希望別人幹預。”


    珞熙道:“那的確是你自己的事情。”


    質子道:“就算你忌恨我,想要報複我,但是,隻要把密函交還給我,你想怎樣都可以。”


    他已做好玉石俱焚的打算,他從東臨國而來,跋涉千裏,受盡屈辱,並不是為了一場空!


    他假裝沉溺酒色,幾年來忍辱負重,也隻不過是為了報仇而已!如今,他付出那麽多,怎麽可能半途而廢,就是豁出命來,他也要報仇雪恨。


    珞熙卻道:“不是我想怎樣,而是你想怎樣。”


    質子道:“我想怎樣?”


    珞熙道:“你以為自己悲慘的命運是別人造成的?所以你就拚命的報複別人?!”


    質子道:“不錯,我的確是這麽認為的。”


    珞熙道:“那麽我問你,你活得是否快樂?”


    質子緊緊抿著嘴,沒有說話,他如何能快樂,他的腦中充滿了各種複仇的念頭。這些念頭折磨得他快要瘋狂,他甚至覺得隻要複仇就好,之後什麽都可以不管,什麽都可以不顧。


    珞熙霍然轉過身,看著質子道:“就算你有了密函,推翻了別人,你就很快樂麽?”


    質子沉默半晌,緩緩開口道:“我活著就是為了複仇,因為複仇,所以我才活著。”


    珞熙道:“你現在渴不渴?”


    質子道:“不渴。”


    珞熙道:“餓不餓?”


    質子道:“不餓。”


    珞熙道:“冷不冷?”


    質子道:“不冷。”


    珞熙緩緩道:“沒錯,你渴了就有水喝,餓了就有飯吃,冷了就有衣服穿,而且這些都不差。”她的目光凝視著質子,接著道:“你可知道這世上還有多少人沒有飯吃,沒有衣服穿?”


    質子不語,這些他當然知道,在來夏璣國的路上,遭遇了旱災,他看到餓殍遍野。


    也曾經看到了許多場慘不忍睹的戰爭,鮮血,屍體,如今依然曆曆在目。


    珞熙瞪著質子,厲聲問道:“你生來什麽都有,你還有什麽不滿足?”


    質子怔了怔,垂首道:“我什麽都有麽?什麽都有……”


    珞熙道:“沒錯,你什麽都有,可是……你就是沒有良心。”


    質子道:“我沒有良心?”


    珞熙道:“你的母親生養了你,希望你過得快樂,耗費的心血更大,你又為她做過什麽?就連她死了,也無法陪伴在她身旁,盡一點兒孝道,你這個人一點兒也不懂得什麽叫做恩情。”


    質子頭垂得更低,哪個父母不盼望兒女幸福,母親曾經也是這麽訓斥他的。


    珞熙道:“你隻知道要報仇,那太子也是你的兄弟,雖然太後對不起你,但你也不能殘害自己的兄弟手足,否則怎麽對得起你的父皇,又怎麽對得起老天?”


    質子緊握著雙拳,掌心裏已不禁沁出了冷汗。


    珞熙走過來,正視著他,她的表情充滿正氣,美麗的眼眸裏,帶著說不出的憐憫。


    她憐憫他的愚昧,同情他的無知。


    質子的咽喉忽然堵塞,也不知道為了什麽,他看到珞熙,眼前仿佛看到母親的身影,立刻就覺得有一股新鮮的熱血自胸膛中湧起,湧上了自己的咽喉,心中有種酸酸的感覺。


    珞熙說的話雖簡單,其中卻包含著人生的道德倫常,以及最高深的哲理。


    質子本不是個生性惡毒之人,他也飽覽詩書,讀過聖賢之論。


    他在少年時代,如何不是嫉惡如仇?如何不是正直灑脫?


    質子忽然發現他不該小瞧了這個女子,雖然她有時顯得稚氣未脫,但思想之尖銳,頭腦之清楚,幾乎連老謀深算的女帝也不能及,雖然在鬼蜮伎倆方麵懂得並不多,卻很有智慧。


    珞熙接著道:“人出生以來,就是為了要開心地活著,為了父母而盡孝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如果為了一己私欲,為了報仇雪恨,令眾人都活得不開心,那麽他和禽獸活得有什麽區別?”


    質子滿頭大汗涔涔而落,垂首道:“或許是我錯了,我……我錯了麽?”


    他忽然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募地抬起頭道:“你說的對,手足不能相殘,我可以不報複太子,但是……隻有,太後此人不能輕饒。”


    珞熙輕輕歎了口氣,道:“既然如此,蘇紅英會把密函交還給你的。”


    質子道:“你說什麽?”


    珞熙道:“冤有頭,債有主,隻要你不給複仇衝昏了頭腦,自然會把密函還給你。”


    質子不可置信道:“你居然肯這麽做?為什麽?”


    珞熙沉默了很久,才歎息著道:“因為,你也是個可憐人。”


    難道她就這樣放過他,這個女子竟然會既往不咎,質子雖然聽見珞熙說出這番話,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懷疑地看著她,心中產生無限感激之意,誰知才過了一會兒,蒼白的臉突然發紅,呼吸漸漸急促,手心裏的汗水剛幹,額頭的冷汗已滾滾而落。


    蘇紅英發現他臉上這種奇異的變化,大聲道:“大哥,你怎麽了?”


    質子雙手緊握,還是忍不住在發抖。


    他忽然捂著嘴似乎想吐,但是肚子非常不適,偏偏他的頭也暈了起來,他忍不住道:“這……這飯菜裏麵……究竟放了什麽?”


    珞熙麵無表情道:“這飯菜裏麵,我放了些雪山秘藥,算是答謝你在船上對我的所作所為。”


    質子咬牙道:“什麽……藥?”


    珞熙眨著眼道:“放心,隻會令你上吐下瀉,頭暈眼花,死不了人的。”


    “你……你……”質子的臉色越來越差,他腹中的聲音如鞭炮連響,胃中猶如翻江倒海般,令他痛苦不堪,偏偏頭暈眼花,辨不清東南西北,八名大漢跳了起來,有人把他扛在肩頭,卻不知道如何是好,蘇紅英對眾人道:“茅房我知道,大家跟我來。”


    於是,一群人在紅衣少年的帶領之下,浩浩蕩蕩衝著茅房方向跑去。


    珞熙拍手道:“蘇紅英快些跑,免得豆沙包子漏了餡!”


    蘇紅英捂著鼻子道:“大概,已經露餡了。”


    珞熙捂著嘴笑了很長時間,笑得幾乎要抽筋,回頭卻看到上官鳳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她忽然驚呼道:“糟糕,我忘記你還有話要說。”


    畢竟,男人與男人之間也有自己的解決方式。


    上官鳳瑾歎了口氣,搖頭道:“我現在已無話可說了。”


    珞熙道:“為何?”


    上官鳳瑾道:“本來我很生氣,現在我甚至有些同情他了,就算他是罪有應得,但是,士可殺,不可辱……”他沒有把話說完,隻是抿住了嘴唇。因為他懂得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尤其是不會說令老婆不滿的話。他沉默了一會兒,接著道:“你究竟在哪裏下了藥?我為何不知道。”


    珞熙道:“所有的飯菜裏都有下藥。”


    上官鳳瑾雖然心裏吃驚,依然麵不改色道:“既然大家都吃了,我們為何會安然無恙?”


    珞熙道:“質子那人處處小心謹慎,所以我把解藥放在酒壺裏,茶壺裏,誰讓他不肯喝。”她的聲音非常好聽,笑得更好看,可是有種道理,上官鳳瑾已明白了,得罪了一個女人,比得罪十個小人還要慘得多。


    珞熙自然不知道他心裏麵想什麽,笑道:“下麵我們怎麽辦?”


    上官鳳瑾道:“等他出來,把密函交給他。”


    珞熙躺在他的肩頭,笑道:“你說怎樣就怎樣,如今我姐姐那裏怎麽樣了?”


    上官鳳瑾道:“不好!非常不好!”


    冷宮,清風閣。


    門上掛著鐵鎖,窗外有月,圓月有光。


    冰冷的床上躺著一個女人,頭發灑落滿地,她已從金色的皇袍中解脫了出來,全身仿佛泛著綠色的白玉,慘淡黯然,眼睛裏卻時刻充滿著怨恨。


    珞熙站在門口,一直在看著她,眼裏帶著一種非常憐憫的表情。


    不論誰被別人憐憫的,心裏一定不會覺得好受,女帝也是如此。


    她寧願讓天下人都看見她此刻的慘狀和痛苦,卻唯獨不願讓這個人看見。


    於是,當她坐起身時,立刻恢複了高傲的氣質,不但冷漠,而且冷酷,不但冷酷而且冷淡。


    就像見到一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女子,依然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可是,她已落魄到了極處,屋子裏隻剩下一盞燭燈,散發著暗淡的燈光,照著女帝發亮的眼睛。


    她忽然抬起頭,用這雙發亮的眼睛,筆直地瞪著珞熙。


    女帝忽然道:“你來了。”


    珞熙道:“我來了。”


    女帝道:“我知道你會來的!”


    珞熙道:“我想你也知道。”


    女帝目光漸漸閃爍起來,她凝視著珞熙的眼睛,過了很久,才緩緩道:“莫非你想告訴我,我得到的,你得不到。可是我得不到的,你卻得到了,對不對?”


    珞熙道:“那是你自己這麽想的,我並沒有這麽想。”


    女帝道:“那麽,你跑來做什麽?想看看我的現狀麽?想要落井下石麽?”


    珞熙輕輕歎息道:“我的確想來看看你的,卻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


    女帝道:“如今你已看到我了,是不是很失望?因為我還很好,很好!”


    珞熙沉默不語,對麵的女子哪裏也看不出很好的模樣,她的頭發散亂地披在肩頭,如今連個照料她飲食起居的人也沒有,而她的三餐,大概連最普通宮女也不如,這就是冷宮的悲哀之處。


    女帝忽然道:“三年了。”


    珞熙也道:“三年了。”


    三年的時光,究竟是長是短?閉上眼睛,仿佛就在昨天。


    女帝忽然笑了笑,珞熙已發現她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的皺紋也已出現了,笑容中帶著種尖針般的譏誚,冷冷道:“你這三年的日子大概很不好過,因為你每天都被惡夢纏繞,那個毀了你的男人,大概會毀了你一生,女人若是被道德束縛住,一旦失去了貞節,不管到了什麽時候,她的夫君也會耿耿於懷的。”


    珞熙抿著嘴唇道:“你呢?這三年難道過得很好?”


    女帝緩緩道:“我過得很好!非常好,當了皇帝,有無數的麵首,所以我這三年已經值得了。”她又笑了笑,笑容說不出的難過,她淡淡地接道:“人活著非常短暫,最歡愉的日子就是那麽幾年,而我已經渡過最美好的時光,我活得非常值得,就是死了也值得。”


    珞熙依然抿著嘴唇,女帝這番話,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愚昧心態?還是為了刺激到她?


    顯然,她已從高處摔了下來,摔得麵目全非,可是她摔斷了幾根肋骨,依然還挺著胸膛。


    珞熙自然看出她在強撐著,忍不住道:“姐姐你……”


    女帝卻笑道:“此刻,你還想同情我麽,想看我的笑話麽?”


    她臉上就像帶著一個笑眯眯的麵具,隻可惜她是女人,不是女神。她的笑容隻不過是故意裝出來給別人看的,她風光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她不過在心裏安慰著自己罷了。


    珞熙沉默很久,忽然道:“你還是一點兒也沒變。”


    女帝道:“不錯,我不需要改變,而你卻需要改變。”


    珞熙道:“我需要改變?”


    女帝冷笑道:“沒錯,你實在太單純了,太不了解男人。”


    珞熙道:“還有呢?”


    女帝沉吟道:“男人最害怕女人給他臉上抹黑,就算他對你如何好,不過是覬覦你的美貌而已,對於失去貞節的女子,他們不過是玩玩罷了,從不會當真的!”她忽然又冷笑,大聲道:“不要認為上官鳳瑾與眾不同,他也和其他男人一樣,玩玩而已。”


    珞熙道:“上官鳳瑾很驕傲,他的確和其他男人沒什麽不同。”


    女帝嘴角仿佛也露出一絲笑意道:“所以,他絕不會真心待你!”


    珞熙臉色有些發白,低聲道:“是麽?”


    女帝又道:“沒錯。”


    珞熙忽然咬緊了牙齒,雙拳握緊,頭也垂了下來,這在女帝眼裏非常有趣,就像是一隻關在籠子裏的貓,依然嚇到了外麵的老鼠一般。


    珞熙忽然抬起頭,冷冷地盯著她道:“我想,若是沒有你的這番話,我並不知道他的心思。”


    燭光漸漸黯淡了,隻剩下月光透了進來。


    淡淡的月光,正照在珞熙臉上,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女帝並沒有弄懂珞熙的意思,她的眼睛裏發著光,緩緩道:“你的確應該聽我的話,不要被上官鳳瑾的花言巧語給騙了……他在折磨你,他會拋棄你,他會令你痛不欲生!”


    她口裏這麽說著,自己心裏何嚐不是痛不欲生,不過,若是她得不到的,更不能讓別人得到。


    珞熙眯起眼睛,一字字道:“是麽?”


    說完了這兩個字,她就移開了目光,顯然已準備結束這次談話。她背後的籃子裏放著食物,是她特意為女帝準備的,女帝顯然不會接受她的好意,此刻,她看來比任何人都有“骨氣”。


    珞熙向後退道:“天色已晚,我要走了,姐姐珍重。”


    女帝卻似乎不肯結束談話,又接著道:“你要走麽?我還有許多話要說……”


    珞熙沒有看她,她的目光依然看著窗外,心緒似乎也飄了出去,


    女帝大聲道:“任何男人都無法忍受妻子的汙點,不能容忍她失去貞節,上官鳳瑾也一樣!”


    她說話的聲音實在太大,回聲繞梁不絕,仿佛一枚釘子,隨時要釘入別人的心髒中去。


    珞熙終於冷冷地問了句:“你說完了麽?”


    “怎麽了?你不高興了?你可知道忠言逆耳?”女帝得意地向前走了幾步,斜著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珞熙,目光向下一斜,落在珞熙身後的籃子上麵,道:“莫非你帶東西給我?”


    珞熙道:“正是。”


    女帝嫣然笑道:“可是我並不需要,你看,我現在好得很。”


    珞熙已把籃子放在地上,冷冷地看著她,緩緩道:“我本來想送東西給你,但是,我忽然間改變主意了,我想要告訴你一樁事情,當然,還有一個秘密。”


    女帝不以為然道:“你準備告訴我什麽秘密?”


    珞熙緩緩道:“這個秘密,我本不想告訴任何人的。”


    女帝道:“那麽,現在你為什麽想要告訴我?”


    珞熙看著女帝,看著她昂首挺胸的模樣,看著她那目中無人的眼神,緩緩道:“現在我告訴你,隻因為我忽然發現了一件事情,讓我不得不說。”


    女帝依然笑道:“什麽事情?”


    珞熙笑了笑,淡淡道:“你不是人,根本就不是,甚至連豬狗都不如。”


    女帝臉色頓時一變,笑容僵硬,她從不知道珞熙也會罵人。


    珞熙上前幾步道:“姐姐,我沒有失身給別人,我這一生中隻有一個男人,他就是上官鳳瑾。”


    女帝的臉色徹底變了,她低聲道:“你說……你說什麽……”


    珞熙把手放在自己腹部,眼睛裏帶著種無法形容的憐憫,緩緩道:“他很疼愛我,我想你根本就猜不出他如何喜歡我,我第一個男人是他,他第一個女人是我,而且,我已有了他的骨肉。


    女帝的臉色更加難看,她撲到門前,不可置信道:“你們……你們……不會的,不會的。”


    珞熙眼睛裏的光芒更銳利,沉聲道:“姐姐,不知道你信不信命,不管你怎麽害我,該是我的,依然還是我的,所以說,你擁有的,我沒有辦法得到,我得到的,你也無法擁有。”


    語落,她轉身離開了這裏,沒有回頭,因為她已經知道女帝已快要癲狂。


    忽然,一滴晶瑩的淚珠已從她的眼角慢慢地流了下來,此刻她如何不難過,姐妹之情蕩然無存。


    身後依然回蕩著那句話:“不會的,不會的……”


    珞熙悄悄地擦幹眼睛,走出冷宮時,回頭看了佛堂一眼,彌勒菩薩的雕像塑在門前,珞熙心裏隻希望自己也能像這位胖菩薩一樣,大肚能容,笑口常開,能遠離世上所有的悲傷和痛苦。


    可是,人與人之間,為什麽總是要彼此傷害?為何紛爭不斷?為何欺騙不止呢?


    十二月,四位王爺並沒有執政,帝王的人選依然待定。


    而每一場皇位之爭都是伴隨著血腥與陰謀。


    不論最終選出哪個傀儡皇帝,經過這場政鬥之後,已削弱了彼此的勢力。


    最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四位王爺心狠手辣,絕不會留下任何能與自己爭奪皇位的人,當然,珞熙也不能幸免。


    在這種情形之下,她隻有逃離東臨國。


    城門已派兵把守,不準世族男女隨意出城,珞熙換了男裝,與上官鳳瑾等人一起走到了城門口,蘇紅英的馬車三天前已停在了城外,等待他們前來。


    走到城門前,竟然有一群女人堵在門口,珞熙定睛一看,正是她從青樓救出的女子們,羅老大的身影也一同在內,這群女人聒噪喧鬧,擾得士兵們不得安寧,放行的速度自然快出許多。


    看著珞熙走出門口,羅老大衝她擠了擠眼睛。


    珞熙不由感慨萬千,這女人實在是命大,她身上的護身鏡時刻掛在身前,前後皆有,保了她兩次性命。沒想到,羅老大詐死的本事竟然如此有用,早知如此,她也應該學上一學。


    城外山林寂靜,天空雪花漫舞。


    出城後,他們並沒有選擇官道,而是沿著蜿蜒的小路,不斷前行。


    她與上官鳳瑾坐在馬車內,蘇紅英在外趕著馬車,他穿著紅色棉衣,腳踩黑底皮靴,依然是我行我素的模樣,絲毫不像是發達了的貴族公子,倒更像是個年輕有為的管家。


    玲瓏與小武駕著另一輛馬車,跟隨在他們的馬車之後。


    路途顛簸,珞熙軟綿綿地躺在上官鳳瑾身上,絲毫不想動彈。


    上官鳳瑾輕輕咬了咬她的耳垂,低聲道:“身體不舒服麽?”


    珞熙搖了搖頭道:“我很好。”


    上官鳳瑾道:“你閉著眼睛,在想什麽?”


    珞熙並沒有立刻回答上官鳳瑾,對這句簡單的話語,她似乎想了很久,忽然,她歎了口氣道:“我本該想許多事,比如姐姐的情形,質子現在如何,還有那個女公子、羅老大、楚逸容……甚至於嶽芙蓉……但是現在,我卻什麽也沒有想。”


    上官鳳瑾歎了口氣,他隻有歎氣,緩緩道:“莫非,你累了?”


    珞熙搖頭道:“我不累,隻是不願意去想。”


    上官鳳瑾道:“那麽想想我們的孩子如何?猜一猜是男孩還是女孩?”


    珞熙嫣然一笑,忽然心中覺得很幸福,輕輕接道:“你希望呢?”


    上官鳳瑾眼中充滿著無法描敘的情意,就像是千萬根柔絲纏繞著珞熙,笑道:“我當然希望是個兒子,不過女兒也好,女兒是熙兒貼心的小棉襖。”


    珞熙笑道:“看不出來你竟然是個重男輕女之人?”


    上官鳳瑾低頭吻住珞熙的嘴唇,半晌,他柔聲道:“隻要你肯給我生孩子,我已心滿意足,如何會重男輕女,不過,我希望能生上十個孩子,這樣才十全十美。”


    珞熙臉色一變道:“你……生孩子可是很疼的,而且我不是母豬?”


    上官鳳瑾摸著她的臉頰道:“我也害怕你會疼,但是我如何又能不碰你呢?”


    珞熙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從她有了身孕後,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行男女之事了。


    她又如何不想,可是她害怕傷了孩子,不由自主地撫摸著腹部,兩個月的小腹卻絲毫不見隆起。


    上官鳳瑾低聲道:“熙兒,你這女扮男裝的模樣好俊俏,我忍不住想要……”


    珞熙瞪眼道:“想要什麽?“


    忽然馬車一震,珞熙再次跌入他的懷抱。


    珞熙驚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車外傳來蘇紅英緊張的聲音:“許多騎兵朝著這個方向來了……似乎來者不善……”


    珞熙掀開簾子,忍不住道:“京城郊野,哪裏來的軍馬?”


    她順著他目光瞧去,隻見飄雪的荒野外,突然揚起了一片白色,就連馬身也是白色的,緊接著,蹄聲驟響,向此處狂奔而來。


    上官鳳瑾道:“近日時局緊張,這些人大概是王爺的兵馬,正在四處巡邏。”


    話聲未了,隻見兩匹白馬急驟而至,馬上人全身銀色鎧甲,煞是威武。


    這兩人瞧見上官鳳瑾的馬車,隨口打了個響亮的呼哨,珞熙麵上忍不住焦慮之情,忍不住道:“蘇紅英……他們到底要怎麽樣啊?”


    蘇紅英搖頭道:“不知。”


    左側男子盯著他們,忽然大聲喝道:“你們是何許人?為何要順著此路離開京城?”


    上官鳳瑾立刻笑道:“兩位大哥,我們是旁邊小鎮上的良民,家裏有親戚在京中,車內是弟弟,我們剛從京城探親回來,準備打近路回家,請問二位有什麽事情。”


    右側男子大聲道:“鳳瑾君昨日從京城逃走了,我們目前正要捉拿他。”


    珞熙大吃一驚,立刻與上官鳳瑾交換了眼神,京城昨日並沒有通緝上官鳳瑾,大概宮裏突然發生了什麽變故,隻聽左側男子說道:“聽說鳳瑾君是個俊美的男子,可惜你們這裏有兩位俊美的公子,所以,我們必須要找人前來指認,你們在這裏老實等著。”


    上官鳳瑾立刻哈哈大笑道:“我們怎麽會是


    鳳瑾君,像這種大名鼎鼎的人物,我們哪裏敢高攀,我想其中一定有誤會。”


    珞熙也道:“我與哥哥從不知道什麽鳳瑾君,你們不會想要些銀子,趁火打劫吧?”


    左側男子怒道:“我們陸家軍,從不做趁火打劫的事情。”


    右側男子也道:“是不是鳳瑾君,一會兒小頭領自會前來辨認。”


    上官鳳瑾麵色微變:“你們……真要如此?”


    此次出行,他隻擔心珞熙莫要被人發現,卻並沒有料到自己居然會有人通緝,並沒有易容。


    而他的麵貌曾經被許多大臣貴族都瞧見過,自然會被人輕易認出來。


    陸家軍軍風嚴謹,從不占用他人財物,自然無法用錢財疏通。


    就算他武功再好,可以與之一戰,但珞熙與玲瓏兩個孕婦又如何是好?


    這時遠處又有數騎馳來,當先一騎,錦衣白馬,馬上男子英姿颯颯,身形十分俊美。


    這男子到了近前,飛身掠下馬背,站在那裏,眼睛眨也不眨地瞧著上官鳳瑾,珞熙見到此人後亦吃了一驚,沒想到陸雲謙居然是他們的小頭領。


    看到他冷峻的目光,珞熙心頭陡然一震,手心裏捏了一把冷汗,誰知陸雲謙忽然目光一轉,熱情笑道:“這不是珞熙與蘇紅英麽?你們怎麽會在此處出現?”


    珞熙語無倫次道:“你……你怎麽也來了……”


    陸雲謙突然撲過去,擁住了蘇紅英與珞熙,大笑道:“我怎麽不能來,大家都是朋友,你們這個不辭而別實在是太不夠朋友……是不是也太見外了!”此時,兩個騎兵見小頭領與他們認識,也不敢多說什麽,隻好策馬與眾人離開了此處。


    蘇紅英接著道:“我們隻是太意外了,高興還來不及呢!”


    陸雲謙看著蘇紅英,忍不住笑道:“蘇兄弟,上次那個瘋女人,還纏著你麽?”


    蘇紅英歎道:“幾日前,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她居然真的瘋了。”


    珞熙也吃了一驚道:“你怎麽沒有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何事?”


    蘇紅英撓頭道:“她口裏叫嚷著,那些曾經被她殺了的人統統來索命,忽然變得瘋瘋癲癲,神誌不清不楚的,好幾次要跳河自殺,如今已被質子關了起來。”


    珞熙忍不住拍手道:“多行不義必自斃,那是她活該。”


    蘇紅英笑了笑,卻沒有說話。


    陸雲謙笑道:“你們幾人莫非要去東臨國?走的時候竟也不通知我一聲?我也好為你們餞行。”


    珞熙歎道:“我們如今麻煩重重,怎麽可以連累了你。”


    陸雲謙長歎道:“二位呀二位,你們幸虧遇到了我,否則怎能離開?”


    珞熙激動道:“能認識你這個朋友,真是太好了。”


    上官風景也過來道:“陸兄弟,這次多謝你了。”


    陸雲謙道:“你曾經請我們北鬆四霸喝過酒,我自然也要幫你,不過我現在卻要走了。”


    珞熙道:“為何這麽快走?不與我們多待一會兒?”


    陸雲謙道:“我父親還在隊伍裏麵,他曾經見過鳳瑾君,若是我不回去,他定會尋來。”


    珞熙慌忙道:“那……那你快回去吧,以後記得要來找我們啊!”


    陸雲謙默然半晌,笑道:“你們到了那邊,記得要給我寫信,否則我也尋不到你們。”


    珞熙道:“好,我會寫信給你。”


    陸雲謙點了點頭,過了半晌,抱拳道:“諸位,後會有期。”


    眾人抱拳道:“會後有期!”


    ……


    珞熙坐在上官鳳瑾身旁,馬車繼續前行,她腦中閃過陸雲謙離去的模樣,心裏竟有些隱隱難過。北鬆書院的種種事情都浮現在她腦海中來,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大概是她永遠也無法忘懷的快樂。


    上官鳳瑾看了她一眼,緩緩道:“熙兒,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你也不要太難過。”


    珞熙道:“我也知道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所以我才懂得惜緣,懂得珍惜。”


    上官鳳瑾摟著珞熙的腰,輕聲道:“我也一樣。”


    珞熙目光一轉道:“你要珍惜眼前人麽?”


    上官鳳瑾道:“你是我最珍貴的人……我如何不珍惜?”


    珞熙看著他,覺得他是個真正的好男子,如此以後,他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沒有任何阻擋。


    上官鳳瑾情不自禁拉起珞熙的手,柔聲道:“你今天好像很愉快。”


    珞熙的聲音也仿佛特別溫柔:“隻要你高興,我就愉快了。”


    兩人對望著,眼中充滿了幸福之意,此刻,珞熙心底裏不但充滿了愉快和幸福,也充滿了感激。


    因為他們點燃對方生命的火焰,都令彼此的生命變得有了價值。


    忽然馬車又停了下來,珞熙吃了一驚道:“莫非又有人追了過來?”


    上官鳳瑾搖頭笑道:“自然不是,我們到了碼頭,要坐船了。”


    珞熙驚道:“坐船?走水路?”


    上官鳳瑾道:“不錯,這是最快的,最安全的法子。”


    珞熙下了馬車,看到碼頭前麵有一艘破舊的小船,她撇著嘴,忍不住道:“難道我們五個人要坐這麽小的船去東臨國?”


    上官鳳瑾笑道:“我怎麽會委屈夫人坐這麽小的船呢?”


    珞熙轉頭看他,卻見他麵帶笑容,也不再多說話。


    珞熙坐在船艙,調整著呼吸,船漸漸離開了碼頭,她提心吊膽著,生怕自己會暈船。


    過了很久,依然沒有嘔吐的跡象,這才放心。


    蘇紅英站在船頭,忽然道:“珞熙,雖然我不想叫你出來,不過,你還是露個麵吧!”


    珞熙道:“為何要我露麵?”


    蘇紅英道:“你出來就知道了。”


    珞熙掀起簾子,向外一望,見一匹馬遠遠地奔跑著,沿岸追著小船。


    她眯起眼睛,仔細一看,竟然是楚逸容的汗血寶馬,她連忙道:“船家,你慢一些。”


    當船停下時,楚逸容也在岸邊停了下來,兩人遙遙相望著。


    珞熙轉頭看著上官鳳瑾,遲疑道:“楚逸容莫非有事情要與你說?”


    上官鳳瑾緩緩搖頭,勾起嘴唇道:“他隻怕不是來看我的,因為他前幾日已經和我說了許多。”


    珞熙看了看蘇紅英,目露遲疑之色,她知道楚逸容絕不會來找他,那麽他來做什麽?


    珞熙忍不住道:“莫非他要和我們一起走?加入逍遙山莊?”


    上官鳳瑾道:“放心,他遲早會加入逍遙山莊的,卻不是現在。”


    珞熙道:“他以後還會來找我們麽?”


    上官鳳瑾道:“是的。”


    蘇紅英打了個哈欠,轉身進入了船艙,低聲道:“楚逸容這個小子,吃著碗裏的,想著鍋裏的。如今隻怕碗裏的也沒有了,鍋裏的也吃不上。”


    他最後幾句話說得很小聲,依然被珞熙聽到了。


    她好奇道:“你說什麽碗裏的,鍋裏的?”


    蘇紅英似笑非笑道:“嶽芙蓉已決定跟隨質子,終身不嫁,他大概要打光棍了。”


    他隻是沒有說完全,嶽芙蓉與楚逸容緣分已盡,嶽芙蓉傷心不絕,這才決心永遠跟隨質子。


    珞熙卻目露同情之色,搖頭歎道:“楚逸容,他真可憐。”


    上官鳳瑾也靜靜地看著他,喃喃道:“他的確真的很可憐。”


    蘇紅英也道:“好可憐,真可憐!”忽然,蘇紅英拍手道:“你們看,大船已經過來了。”


    珞熙轉過頭,立刻瞪大了眼睛,海麵上迎著他們的,是一艘巨大的貨船,甲板前竟然有百名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揚著五色的旗子,珞熙忍不住道:“這是怎麽回事?”


    上官鳳瑾笑道:“我可是逍遙山莊莊主,自然要有些派頭的,他們特地來接我們去新的山莊。”


    珞熙道:“新的山莊?”


    上官鳳瑾道:“逍遙山莊在東臨國邊境上,有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我建立了新的山莊,我們從此就可以安靜地生活,你也可以好好休養身子。”


    珞熙臉上頓時露出興奮之色。


    ……


    夜半,海麵一望無際,月光照在船前,既寧靜,又美麗。


    上官鳳瑾和珞熙拉著手,互相依偎著,凝視著滿天繁星。


    還有三天就可以到達目的地了,他們的幸福生活很快就會來臨。


    此刻,他們的心情,也像月光般寧靜美好。


    甲板上麵一個人也沒有,大家都已回去歇息了,把甲板讓給了這對年輕的夫婦。


    經過了一天奔波之後,這段放鬆的時期仿佛顯得特別美好。


    上官鳳瑾忽然道:“你在想什麽?”


    珞熙依偎在他懷裏,柔聲道:“我在想,你為什麽會喜歡我?”


    上官鳳瑾緊握著她的手,微微笑道:“因為你很美麗。”


    珞熙打趣道:“若是我人老珠黃了呢?”


    上官鳳瑾笑道:“你怎麽會人老珠黃?女人的美麗,不隻是外表而已,最美的是在內心。”


    珞熙的眼睛裏閃爍著明媚的光芒:“你在用花言巧語逗我開心麽?”


    上官鳳瑾認真道:“真的,你的美麗無人可擋。”


    珞熙玩笑道:“莫非我已天下無敵?”


    上官鳳瑾微笑著,緩緩道:“仁者無敵,你這麽善良美麗,自然是天下無敵的。”


    珞熙道:“難道我是帝姬無敵?”


    上官鳳瑾點點頭,在他的心目中,她的確是無人可比的。


    啟明星起,光明在望,兩人緊緊抱在一起,他們的微笑平靜而美麗。


    無論長夜如何漫漫,光明總會到來的。


    (正文完結 番外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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