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露珠還顫顫巍巍掛在青草葉子上,若是往常,蔑爾勃牧人策馬奔馳的蹄聲早就如同天邊的雷鳴一樣翻滾不停。今天卻有不同,天不亮便開始搗打奶酪的婦人唱著些憂愁的歌聲,放牧的多是未成年的孩子。。少見男人們忙碌的身影,偌大的營地顯得有些空蕩和冷清。


    兩萬多戰士出征後,海都汗脫斡勒蔑爾勃格外謹慎,他叮囑心腹部屬道:“小心在意,一萬次也不嫌多。大意送命,一次就夠了。”他將耶律畢節帶來的茶葉布匹等物資平均分給了出征的勇士,留下來的男丁也集中起來,遠遠散開了在部落周圍巡視。


    還好借著契丹的威勢,迫使附近的結盟部落都派出了族中的男丁出征。否則,難保這幫白眼狼不會趁虛而入。脫斡勒蔑爾勃眯縫著眼睛往下瞧,長子伯升豁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耶律大石說,隻要跟著他打仗,擄掠的財富都分到勇士的頭上,”海都汗是不識字的,伯升豁盤腿坐在下首,念著塔赤讓人帶回來的密信,“不用交給部落,還有,不管出身貴賤,隻要立功就能升官。”他頓了一頓,抬頭道:“父汗,耶律大石這是要挖我們部落的根基啊。”


    脫斡勒蔑爾勃心裏清楚,這三萬勇士交出去,倘若耶律大石不打主意,那倒是奇怪了。大兒子雖然看起來昏庸,但心眼不比別人少,隻是懦弱怕事了些。海都汗搖了搖頭,笑道:“不必擔心,蔑爾勃部落能夠比其他部落強大,本來就是因為善待好漢。族人的妻兒都在留在部落裏,不會輕易背叛的。”他歎道,“和普通的戰士相比,位置越高的將領,反而越是容易被收買,背叛部落。假若耶律大石轉過來來誘惑他們,到要小心了。”


    海都汗端起銀茶碗,抓了把夏國糖粉撒進去,用兩根手指攪了攪,把茶水一飲而盡,隻覺熱氣從每個毛孔散發出來,頭腦也更清楚。他將每個千夫長的秉性都細細琢磨了一遍,沉聲道:“告訴塔赤和烏爾袞,不準千夫長以上的統領私自和契丹人接觸。打敗耶律延禧後,不管耶律大石說什麽,都要把我的勇士帶回草原來。”這次派出去帶兵打仗的將領,除了兒子孫子外,大多是對部落中心無二的好漢。


    “是,父汗。”伯升豁蔑爾勃答應道。


    “耶律大答應的,蔑爾勃人的勇士一出征,雲應寰朔四州就給我們。給你一萬勇士,立刻南下去雲州。克烈部已經在那邊放牧幾年了,可以做你的輔助。”海都汗眼中閃著興奮的光芒,契丹人是活生生的例子,從強大的部族成為北國蠻族的霸主,和幽雲十六州源源不斷的糧草物資有絕大的關係。“到那邊一站住腳跟,立刻派人傳訊,我這邊就布置族人往南遷徙。”他胸中頗有些快意,“得到了雲州城作依托,那漠南的草原,也是我們蔑爾勃部的。”


    “可是,再派這一萬勇士出去,”伯升豁蔑爾勃擔憂道,“部落就隻剩下一萬多可以打仗的男丁,更加空虛了。”


    “五千蔑爾勃人也能對付那些居心叵測的老鼠。”脫斡勒蔑爾勃眼中透出一屢寒光,海都汗的赫赫威名,便是無數部落累累屍骨上累積起來的。他歎了口氣,道,“唯一可擔心的,就是夏國人來攻打。我們及早探知消息,遠遠躲開就是。夏國人也不過是防範我們去騷擾蔭戶秋收莊稼和牧草罷了。”


    大契丹統和年間,夏國派遣度寒軍和同仇軍來到小海附近,招攬部眾蔭戶,築城屯墾放牧,漠北草原從此多事,至今已一百二十餘年。夏國人,契丹人,遊牧部落三者間,發生了大小戰事無數。因為漠北地廣人稀,安北軍司難以兼顧,總不乏鋌而走險的遊牧部落去劫掠定居的農場牧場,而安北軍司也從來沒有停止過引誘部落的牧民投靠。


    幾十年來,夏國安北軍司全力力鞏固著小海以西的勢力範圍,不但將草原劃分成無數的牧場,更遷移了一些漢人農戶在度寒城、橫寨堡一帶小規模的屯墾。秋高馬肥,無論種糧還是種草,都是收獲的時節,也是夏國騎軍最緊張的時候,對漠北部落也是防範為主。入冬以後,遊牧部落的牲畜難挨寒冬,隻能在少數的冬窩子草場躲避風雪。部落難以像春夏秋三季那樣隨意地遷徙,這才是夏國騎軍對草原部落展開進剿和報複的時候。幾十年下來,這套你來我往已成為規律了。廣闊的草原,亦因無數勇士鮮血澆灌而更加肥沃誘人。


    從關中輸送糧食補給到漠北,途中耗費巨大,到達的十不存一。這也是軍府難以在秋季發動攻勢作戰的顧慮所在。此時度寒軍營壘裏,卻彌漫著一股興奮的情緒。“要大幹一場了。”校尉神秘地向軍士們傳達了軍府的命令,雖然詳細的計劃還在保密中,但因為耽誤秋收的補充的糧食,輜重司已經陸續運到倉城。戰事開始前,軍士將按照騎兵名冊分到各蔭戶名下。漠北的軍士和蔭戶的隔閡界限比其他地方都少,還沒打仗,先有了進項,大家都喜滋滋的,這一趟多立功勳的話,明年的爵祿又能漲上一漲。度寒城裏,爐火熊熊,鐵匠們揮汗如雨,到處都是打鐵磨刀的聲音。


    此時此刻,天山北道疏勒州城外,卻是另一番景象,剛剛抵達的承影營軍士古怪地看著城中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歡呼。天色已晚,城門卻還沒有關閉,不少住在附近的農夫趕著馬車往城裏去。寬大的馬車載著歡聲笑語的一家,大人換上難得一穿的綢緞禮服,小孩則用枯草編成帽子戴著,手裏揮舞著小弓和木刀。路上行人提著燈籠,臉色顯得格外喜慶,絡繹不絕地往城中趕去。


    “請問,老兄,”趙行德拉住一位臉色喜慶的中年人,他的袍子上繡著公士身份的標誌,似是退役軍士,“城中是在慶祝什麽節日?”


    這中年人被趙行德拉住,他老婆孩子也回過頭來看這一群騎著馬的軍士,中年男人瞥見趙行德軍袍胸上繡著百夫長和庶長的標誌,身旁王童登也是庶長,其他軍士,爵位沒有材官之下的。夏**士的爵位,多是軍功堆出來的,這中年人頓時肅然起敬,先招呼老婆孩子過身邊來,免得被人潮人湧擠散了,這才拱手笑道:“這位大人,這是慶祝大捷啊。安西上將軍徐文虎率軍攻入羅斯都城,虜獲全部羅斯王族,安北上將軍陸卿宗與羅斯國王穆斯提決戰,斬殺過兩萬,俘虜了國王,三萬羅斯軍隊降。州城放開宵禁,大慶三日,酒食都是商會和軍府出錢,我們都是去趕熱鬧的。”


    “什麽?”趙行德大吃一驚,翻越蔥嶺這幾天沒有看到最新的軍報,居然發生了如此大的事,可以想見,戰勝了羅斯,對夏國來說西方格局立刻便有不同,蘆眉也不得不更加依賴夏國的援助。


    “消息居然傳得這麽快?”王童登皺著眉頭道。


    “軍府的軍報還沒有公布,康居的商會便先用信鴿把消息傳出來了,”那中年人一臉激動之色道,“已經有一批商隊,等不及慶祝大勝,先帶著了貨物翻蔥嶺了,大商行也要趕在大雪封山前,盡量把貨物運送過去,到羅斯去開設分號。”不少疏勒人在合夥走蔥嶺商路的,不管朝廷如何善後,反正所有囤積在疏勒州的茶葉瓷器都坐地漲價了。


    “唉,虧了,”王童登頗有些痛心疾首。回想起當初安西上將軍徐文虎所說的用武之地的話。“早知如此,當請調入安西軍司去。”抬頭見趙行德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不由高聲招呼麾下軍士道,“快走兩步,去驛站看看軍報。”


    眾人雖說都熱心於功名爵位,但也沒有王童登這麽心急,路上行人又多,來到驛站時,又過了一炷香時間,王童登心急火燎地交驗了腰牌文牒,取出過往官員可以看的軍報,更加捶胸頓足起來。“有封疆啊!一下封八位開國侯!多少年沒有出過了。”眾軍士的臉色也是一變,夏國晉爵,越往上越難,開國公侯的顯爵,乃是有封地的世襲爵位,不但要皇帝敕封,還要五府悉數同意才可。十數年難得一見,熟料此戰過後,皇帝陳宣居然一下子冊封八位開國侯。


    趙行德皺眉思量,以他從前所知,夏國朝廷對世襲爵位的封賞極為謹慎,不知此番為何如此豪不吝惜。他從王童登手中接過軍報,仔細看過一遍,當看到安西上將軍徐文虎攻入羅斯王城,首先救出被羅斯國王所圈禁的十多位兄弟,這十幾個大貴族和親信對夏**隊極為感激,甚至要帶著親隨同夏**隊一起去攻打羅斯國王的背後,方才有所悟。


    “這八位侯爵也不容易,”他將軍報交給杜吹角,歎道,“這是我朝打入羅斯領地的釘子。這封地,說不定要世世代代去流血捍衛的。”


    “那也是封地啊!”王童登還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夏國嚴行田製,私相授受田畝者,發配小海軍前役使,家產沒官,知情不報者連坐,賄賂官吏者處斬。要獲得大片土地隻有一途,就是受封為開國公侯,不但地位尊貴,還得到大片的封地,可以招徠流民蔭戶耕作。


    趙行德看了看周圍,其它軍士紛紛點頭,就連最老成持重的杜吹角,也不例外。“這是封地啊!”杜吹角眼睛裏都要冒出火花來了,“世襲罔替的開國侯,幾輩子都值了。”一邊說,一邊捋起袖子,摩拳擦掌,仿佛就要把刀子上戰場一樣。“一片封地,就站出一群不要命的。”趙行德暗暗歎道,那打進羅斯國中的八根釘子,是很難拔得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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