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有人在的時候,看得出苗嘉顏十分拘謹。下巴總是有點縮著,也不說話,表情顯得冷冷清清的。


    他把自己熟悉的那一小圈人劃分得很明白,圈裏舒適放鬆,圈外防備拘謹。


    小弟在這兒的幾天陳潮不叫他他不會來,等小弟走了,苗嘉顏笑嗬嗬地啃著柿子過來了。


    一隻手拿著柿子放在嘴邊啃,另外一隻手還拿著一個。


    陳潮看他一眼,讓那巨大的柿子給逗笑了,說:“趕上你臉大了。”


    “這個更大。”苗嘉顏舉著西紅柿遞過來給陳潮,手上還帶著剛才洗柿子的水,濕淋淋的。


    陳潮再怎麽墮落也不會拿著這麽大個西紅柿啃,跟黃瓜一樣道理。


    “很甜,你嚐嚐吧,”苗嘉顏還有點不死心,勸道,“真的。”


    陳潮隻說:“你放那兒吧,晚上炒了吃。”


    “炒吃浪費了,”苗嘉顏拿著巨大的柿子在陳潮眼前晃晃,“你就嚐嚐吧。”


    他自己啃得哪都是,都吃臉上了,陳潮一看他吃成這樣更不可能吃了,搖頭說:“不。”


    苗嘉顏一臉可惜,轉頭拿著走了。


    陳潮在房間背單詞,一個單元還沒背完,苗嘉顏又回來了。


    推門進來,自己那個柿子還沒啃完,另隻手端個盤子。


    “吃吧。”苗嘉顏從身後把盤子放陳潮手邊,裏麵柿子切成瓣兒,還插著根牙簽。


    陳潮抬頭,苗嘉顏站旁邊垂眼看他,不帶表情地說了句:“你事兒真多,哥哥。”


    陳潮笑出了聲,苗嘉顏掃他一眼,坐在了他床邊。


    柿子確實甜,陳潮也承認它甜,他又用手捏了一瓣兒放嘴裏,苗嘉顏指指盤子說:“有牙簽兒。”


    陳潮看著他,眉毛一挑:“都敢在我這兒開嘲諷了?”


    苗嘉顏表情很茫然,啃著柿子看陳潮。


    陳潮看著他無辜的眼神,也沒話能說,苗嘉顏眼皮薄,一眨一眨的時候能看到他眼皮上細小的青色血管,看著莫名就帶著點老實和可憐。陳潮在他腦門上一彈,接著背單詞了。


    那柿子是苗嘉顏家後園子接的,自己家種的肯定比買的好吃,最後兩棵秧埋在最裏麵,一直沒看見,也就漏下了沒摘。過季了秧都已經蔫了,好在柿子還新鮮,四五顆柿子偷偷長成這麽大。


    苗家算老家這片的大戶人家,苗爺爺有很大一片棉花田,苗奶奶把日子經營得可好了。苗家後院的園子很大,裏頭還有一棵海棠樹,一棵李子樹。園子裏菜壟一排排的,什麽菜都有。苗家還有個花棚,裏麵育觀賞花供給花市,花棚旁邊去年苗爺爺又新扣了個棚,裏麵不養花。那是苗奶奶去年做壟下的草莓籽兒,明年差不多就能長出草莓了。


    苗嘉顏從初夏開始就能陸續摘自己家東西吃,能抻抻悠悠地一直摘到秋天呢。到了深秋菜都結完了,園子最外邊兒還留著一排甜杆兒和瓜子,苗嘉顏到了冬天就抱著朵大向日葵花,一粒一粒摳瓜子。


    當然了,陳潮那麽講究,他不可能跟苗嘉顏摳瓜子,也不會站在園子裏剝甜杆兒。苗嘉顏已經習慣了他,都不去問了,直接把甜杆兒皮給他咬著剝下來隻留芯兒,再把最上麵自己咬到的地方掰下來。


    盡管這樣,苗嘉顏捏著甜杆兒的底遞過去,陳潮還是嫌棄地往後退了一步。


    “不吃。”陳潮說。


    “剝完了都不吃?很甜。”苗嘉顏又往前遞遞,“你嚐嚐。”


    “我吃過,”陳潮搖頭,表情還是很嫌棄,“拿走。”


    苗嘉顏其實不太能理解他的那些規矩,問他:“甘蔗你也不吃嗎?”


    陳潮說:“吃。”


    苗嘉顏更不懂了,在拎的塑料袋裏吐掉嘴裏嚼完的甜杆兒渣,問陳潮:“甘蔗就比甜杆兒洋氣嗎?”


    “……”陳潮說:“超市裏甘蔗都是切好裝盒,不帶皮。”


    苗嘉顏晃晃手裏的甜杆兒:“我這不也給你剝完了嗎?不帶皮你也不吃。”


    陳潮實在答不上來他的問題了,隻得說:“你自己吃吧。”


    剛開始是陳潮隻覺得苗嘉顏土,等後來看多了,也上學見到了其他同學,漸漸覺得苗嘉顏也沒那麽土,或者說土得不一樣。


    跟學校那些唱網絡情歌吃辣條的同學比起來,苗嘉顏的土更天然,純粹很多,也更直接。


    陳潮覺得那是一種……幹幹淨淨的土氣。


    苗嘉顏根本不知道陳潮心裏把這兒的土還分出了等級,而他自己據守著最高等級,守得穩穩的。


    他隻知道陳潮規矩多,嫌這嫌那。一聲“哥哥”實實在在地叫了一年多,直到後來他也上初中了。


    初中了早上走得更早晚上回來得更晚,苗嘉言就不讓苗爺爺送了,來回都自己坐校車。


    他也不跟陳潮一塊兒走,在學校碰見了都不怎麽跟陳潮說話。


    陳潮好幾次在學校看見他,苗嘉顏都低著頭走過去,裝作沒看見他。


    苗嘉顏頭發又能搭著肩膀了,初中開學前苗建兩口子都回來了,想把孩子帶走。兩口子本來打定了主意的,可趕上苗奶奶一整個夏天心髒都不舒服,血壓也高,倆人抻了幾次話頭,苗奶奶一捂心口,夫妻倆也不敢硬來。


    最後苗嘉顏還是被奶奶給留住了。苗建兩口子一走,苗奶奶摟著苗嘉顏,笑著摸他的頭,順著頭發從後腦勺捋到肩膀,慈愛地說:“我們小顏就在奶奶這兒高高興興地長大,自由自在的。”


    苗嘉顏還是擔心奶奶身體,不敢放鬆。


    “奶奶跟他們裝呢,”苗奶奶跟他說,“怕留不住你。”


    “真的啊?”苗嘉顏不太相信,奶奶演得很像。


    “真的,”苗奶奶哈哈笑著,“嚇唬他們。”


    苗奶奶倒真沒騙他,最開始是真有點不得勁兒,到後來就是裝的。


    她不能讓苗嘉顏跟他爸媽走,可能某些方麵講是老太太過於溺愛孩子了,但是在她這兒孩子能好好長大比什麽都強。


    這對爸媽她這當奶奶的沒法深說,有些事兒既然已經這樣了就別再回頭說沒用的,但她不能讓他們把孩子帶走難為孩子。老太太什麽都不圖,用不著他有多大出息,當個平凡人過好他自己那一生就夠用了。


    苗嘉顏在強大的奶奶的保護下,能夠繼續過他快樂的日子。雖說初中了課多了作業也多,玩兒的時間一下子縮減了不少,可他依然是自在的。


    九月十月陸續收棉花了,國慶幾天苗嘉顏全泡在棉花地裏,戴著他的寬簷兒草帽,變成了一個小棉農。


    今年收棉花陳潮也去了,天氣不熱也不曬了,陳爺爺陳奶奶也不用再怕他曬壞。


    陳潮哪會摘什麽棉花,爺爺奶奶也不教他,壓根兒就沒想讓他幹活,最後把他托給了苗嘉顏,讓苗嘉顏帶著他。


    “哥哥。”苗嘉顏朝他招手,“你來我這兒。”


    苗嘉顏的臉被草帽遮了大半,陳潮走過來,掀開他帽簷兒,苗嘉顏跟著仰起臉看他。


    “你跟著我。”苗嘉顏就著這個姿勢從帽簷底下仰臉說話。


    “你教我吧。”陳潮說。


    苗嘉顏往陳潮身前係了個大口袋,在身後往他腰上係了個結。


    “這是花兜兒,”苗嘉顏主動解釋說,“摘了棉花你就放這個兜裏。”


    陳潮低頭看著苗嘉顏給自己係上的這個大口袋,像個巨大的圍裙。


    “太醜了吧。”陳潮生無可戀。


    “方便,”苗嘉顏係完了帶子,往前推了推陳潮,“你就像這樣,摘下來就可以了,但是你要注意不要割到手。”


    苗嘉顏手指輕輕一落一捏,就摘了兩朵棉花下來,用手指點了點棉托的部分:“這個東西能把手割破,你小心一點。”


    苗嘉顏從小就在棉花地裏玩兒,他做這個格外熟練。在他還沒有棉花高的時候,奶奶就給他縫了個很小的花兜綁在他腰上讓他摘著玩兒。


    他摘的速度很快,手裏能抓著很多朵,再一起放兜裏。身前的兜沒多一會兒就鼓鼓的。


    “哥哥。”苗嘉顏回頭找陳潮。


    陳潮手上剛剛割了個小口,苗嘉顏把自己手上戴的手套摘了下來,說:“你戴著這個就不刮手了。”


    陳潮沒要,讓他自己戴。


    “我不戴也行。”苗嘉顏走過來要給他戴上。


    陳潮抬了下手,沒讓苗嘉顏給他戴,說:“幹你的活吧。”


    苗嘉顏隻得又把手套戴上,時不時回頭看看陳潮。


    這活兒真不是剛搭手就能幹好的,陳潮盡管已經很努力了,可他那點完成量基本也就忽略不計了。


    苗嘉顏一條線刷刷刷從前到後摘完了,再窩頭回來去接陳潮的那條。


    走到陳潮那兒的時候,苗嘉顏問:“你累嗎?”


    陳潮說還行。


    累倒不是很累,就是得一直彎腰,時間長了窩得難受。


    苗嘉顏從身上那個大兜裏又掏出了一個兜,把現在綁著的這個差不多裝滿了的兜解了下來,係嚴實了。


    係好了的花兜在手裏拍平拍勻稱了,苗嘉顏往地上一鋪,坐了上去。自己隻坐了一半,仰頭看陳潮,拍拍剩下的一半:“咱倆坐著摘。”


    陳潮被他一套動作下來都看呆了,實在太專業了。


    “咱倆把這一圈摘完,再換下一圈,這樣就不累了。”苗嘉顏笑著說,“第一兜棉花能當小墊兒。”


    那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陳潮看著苗嘉顏,再一次感受到了苗嘉顏身上那種“自然又幹幹淨淨的土氣”。


    陳潮看著他樂了,苗嘉顏也不知道他笑什麽,嘴角也跟著勾起個漂亮的小彎彎,邊摘棉花邊跟陳潮說話。


    說手摘的棉花很幹淨,棉花又白又軟,說別人收走能做毛巾。


    棉花地一片連著一片,綿綿延延的,一眼忘不到邊。


    兩人坐在棉花地裏,周圍都是半人多高的棉花杆兒,像不當心邁進了一片軟白的叢林。


    叢林裏兩個半大男孩兒,他們後背貼著後背,各自摘著眼前的棉花。


    棉花一小團一小團的,像蓬鬆的胖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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