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潮知道苗嘉顏平時會遇到些心煩的事兒,但他的印象還停留在學校那些嘴欠的學生,除此之外的陳潮沒遇到過,也沒想到。


    今天看見路邊抽煙的那個男的,陳潮當時表現得很淡定,像是一點兒不當回事兒。


    但其實陳潮心裏也嚇了一跳,確實有點嚇著了。


    天太黑,摩托車又擋了多半,陳潮其實沒怎麽看清,但是大概看到的一些讓他心裏打鼓。那個男人很明顯不是學生,身型也不是,蹲坐在那兒抽煙的形態,眼看著就是一個成年男人,身上穿的衣服也像是這邊人幹農活時常穿的汗衫。


    這讓陳潮心裏沒底,不踏實。


    讓他不踏實和害怕的並不是那個男的,而是這種人為什麽會盯上苗嘉顏。


    “是他嗎?”苗嘉顏被陳潮直接領了回去,沒讓他回苗家。兩人上了樓,陳潮放下書包,回頭問。


    苗嘉顏臉色還泛著不自然的冷白,看著陳潮,好半天沒能說出話。


    “你怎麽惹著他了?”陳潮又問。


    苗嘉顏搖頭,聲音還有點發顫:“我沒惹過他。”


    “那他堵你幹什麽?”陳潮實在想不明白,唯一能想到的也就一個,“把你當女生了?”


    苗嘉顏低著頭,不看他。


    “你沒說你不是女生嗎?”陳潮摘了他書包,往椅子上一扔,問。


    “我說了……”苗嘉顏聲音倚著牆,像一個被罰站的小學生。


    “那到底怎麽回事兒?”


    苗嘉顏眼圈慢慢紅了,嘴巴張了又閉,說不出來。


    陳潮看著他,莫名有些不忍心問了。他皺著眉,煩躁地呼出口氣,問:“你今晚還回去睡嗎?”


    苗嘉顏搖了搖頭。


    “那去洗澡。”陳潮說完沒再管他,去櫃子裏拿了被褥和枕頭往地上一扔。


    苗嘉顏不是第一次在陳潮這兒住,有時晚上陳潮屋裏有蚊子又一時間找不著,苗嘉顏就直接在他這兒住,什麽時候蚊子出來了什麽時候現起來抓。苗嘉顏還挺喜歡在陳潮這兒打地鋪的,晚上關了燈還能聊天。


    他洗完澡出來陳潮已經給他找了身夏天穿的睡衣,薑荔買的,拿過來陳潮就沒穿過,他夏天睡覺隻穿著褲衩。


    薑荔還說他來這兒待兩年已經越來越野蠻了。


    苗嘉顏綁著頭發,脖子邊還落了一撮,剛才沾濕了,這會兒正在滴滴答答地淌水。


    陳潮說:“換睡衣吧,你衣服扔這兒,明天穿我的上學。”


    苗嘉顏先是點頭,又說:“我明早回去換就行。”


    “不管你,”陳潮去洗澡了,“寫作業,寫完了就躺下吧。”


    陳潮被這事兒鬧得也沒什麽心思學習,作業都在晚自習的時候做完了,洗澡出來苗嘉言已經躺好了,褥子就鋪在他床邊,躺得很老實,頭發規整地放在一側。


    “你睡床?”陳潮問。


    “不用,”苗嘉顏說,“我在地上就行,你在地上睡不好。”


    陳潮於是關了燈,也躺下了。


    倆人誰都沒睡著,苗嘉顏呼吸輕輕的,像是怕打擾陳潮,一點聲音都不出。


    陳潮心裏有事兒,想不明白苗嘉顏能怎麽惹著一個成年,或者說中年男性。他一個不起刺兒也從來不招惹人的小孩兒,別人堵他幹什麽。而且從苗嘉顏當時的緊張程度來看,他非常害怕。


    “苗兒。”陳潮還是開了口。


    苗嘉顏神經一緊,往陳潮的方向看了看:“嗯?”


    “他堵你幾回了?”陳潮問。


    “兩回。”苗嘉顏側躺著,半張臉埋在枕頭裏,聲音也有一半收進了枕頭,聽起來聲音很小,“之前我也看到過他,但他……跟我說話隻有兩回。”


    “說什麽了?”陳潮緊接著問。


    夏天還沒徹底過去,晚上房間裏還是有點熱的,但是不用開風扇了。窗戶開著,時不時會有一陣微弱的涼風吹進來,吹在身上很舒服。外麵蟈蟈在牆根兒底下沒完沒了地叫,但是聽起來並不吵,他們早就聽習慣了。


    這樣的晚上,苗嘉顏又睡在陳潮這兒,本來應該是高高興興的。


    可現在苗嘉顏把一隻眼睛藏在枕頭裏,呼吸漸漸變得重了一些,叫了聲“潮哥”。


    “嗯。”陳潮答應了聲。


    苗嘉顏說得很困難,在一個閉塞的小鎮裏長大,有些事情說起來並不那麽輕鬆。這種不輕鬆並不完全由於青少年對一些話題的避諱,同時也因為他們甚至覺得這是可恥的。


    “他摸……”苗嘉顏聲音斷了一下,又接上,“摸我。”


    陳潮在黑暗裏倏然翻了個身,探頭出來看著苗嘉顏,問他:“摸你哪兒?!”


    “就……”苗嘉顏把臉又往枕頭裏埋了埋,聲音很低,“腿……”


    陳潮腦子差點炸了。


    他不會說髒話,但在他沉默沒說出話的那幾秒鍾裏,陳潮隻想罵人。


    苗嘉顏頭都不敢抬,也不敢看陳潮,說完話就把自己縮在那兒,不敢再動。


    “耍流氓?故意欺負女孩子?把你當女孩兒了?”陳潮一連問了三句。


    陳潮雖然從市裏來的,但有些東西他來之前也沒見過,小學裏他也見不著。所以在他有限的思想下能想到的隻有這些,更多的他也不懂。


    苗嘉顏卻老實回答:“沒有……他知道。他是……同……性戀。”


    苗嘉顏還有好多話沒有說,那些他實在說不出口,盡管聽他訴說的人是陳潮,苗嘉顏還是沒法說出來。


    說不出那個人像個動物一樣過來聞他,把粗重難聞的氣息都噴在他身上,也說不出那人單手就能抓住他的兩隻手,苗嘉顏使盡全身力氣都掙不開,在那條沒人的路上,那個人雙眼瞪得通紅,說“你別躲,咱們是同類,咱們都是變態”。


    那對苗嘉顏來說簡直像噩夢。


    第一次那人隻是朝苗嘉顏走過來,苗嘉顏覺得不對,直接跑了。


    第二次苗嘉顏沒能跑掉,那人一手抓著苗嘉顏,一手解開褲子,瘋狂地擼動。不知道他是不是因為太緊張或者激動,很快就結束了。苗嘉顏緊緊地閉著眼睛,一眼都沒往下看過。他當時幾乎是絕望地拚命掙紮,那是他第一次真正覺得害怕。


    “同性.戀”這個詞刺進耳朵,陳潮呼吸一頓,猛地坐了起來。


    在今天之前,這三個字對陳潮來說隻是個遙遠的概念詞,沒在他的世界出現過。苗嘉顏把這三個字說出來,對陳潮的衝擊是巨大的。


    他低頭看著苗嘉顏,苗嘉顏卻封閉起來,不敢麵對他。


    陳潮問:“他盯上你了?”


    苗嘉顏反正已經說了這麽多,破罐子破摔,幾乎是有些自暴自棄地說:“他覺得我是同類。”


    “放屁!”陳潮脫口而出。


    這麽粗魯的詞陳潮從來沒說過,現在卻隻覺得不解氣。


    從這天開始,苗嘉顏就差被陳潮綁身上了。陳潮還特意在班級最後一排留了個位置,讓苗嘉顏每天上教室裏寫作業等他。陳潮作為尖子生,這點特權還是有的。


    苗嘉言每天放了學直接過來,坐在教室角落裏安安靜靜地寫作業。班裏有人偶爾回頭看看他,看個兩天也就不新鮮了,沒人再看。


    丁文滔問陳潮:“怎麽回事兒啊?”


    陳潮說:“沒事兒。”


    “有事兒你就說。”丁文滔回頭看看苗嘉言,“遇上啥了你們?”


    “遇上點惡心的。”陳潮這幾天臉色都不好看,心裏那股氣沒撒出去,一直堵在那兒不痛快。


    但這幾天那人一直沒再出現,陳潮這點脾氣也不知道往哪兒撒。


    苗嘉顏覺得陳潮不高興起因都在自己,心裏有點內疚,卻不知道能怎麽辦,小心翼翼地不敢說話。


    教室的窗戶是沒有紗窗的,每天晚自習開著窗戶,什麽蟲都往教室裏飛。


    陳潮坐在苗嘉顏前麵一排,時不時拿卷子一抽,有蟲子在周圍飛,煩得他鬧心。


    苗嘉顏早上特意帶的花露水,這會兒從書包裏掏出來,悄悄地往陳潮兩邊胳膊噴。


    安靜的教室裏這兩聲按壓噴頭出水的小聲音就變得格外明顯。


    周圍坐得近的都轉過來看他,苗嘉顏低著頭有點不太好意思。陳潮回頭看了眼,說:“拿來給我。”


    苗嘉顏伸手遞過去。


    陳潮拿來“呲呲”幾聲噴在自己穿著短褲的腿上,前桌說:“借我也用用。”


    陳潮和苗嘉顏平時就這種相處模式,他們都已經習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麽。


    可一旦換了個環境,到了人群中,就顯得他們倆之間這種默契格外親近。


    陳潮做題的時候不喜歡被分散精力,有人發作業過來,陳潮攥著筆的手隨意往後一揚,課代表沒看明白。


    “給我就行。”苗嘉顏小聲說。


    課代表看他一眼,把陳潮的作業遞給他。苗嘉顏接過來,裝進自己書包。


    陳潮的水喝完了,靠在椅背上手朝後一伸。


    苗嘉顏把剛發的作業塞他手裏。


    陳潮沒接。


    苗嘉顏想想,又把自己水杯拿出來放他手裏。


    陳潮接了過去,擰開喝了半杯。


    喝完了又把杯子從前麵遞了過來,苗嘉顏放回了書包,放書包的時候摸到個棒棒糖,敲敲陳潮後背,從旁邊遞了過去。陳潮低頭看了眼,拿過來撕開糖紙放進了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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