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朱權心中已然透徹,藍玉這小子乃是忠於太子,若是燕王朱棣極力反對他出征遼東,隻怕不但朝中一幹忠於太子朱標的文臣,便是皇帝朱元璋也要對他有所疑心了。既然不能反對,他索性便反其道而行之,自己大力推薦藍玉,既可不用將自己擺到明處與太子作對,說不定還能借刀殺人,讓自己的父皇去解決藍玉。看來朱棣這家夥大力舉薦藍玉去建功立業倒很有點不懷好意,欲擒故縱的味道。


    此時心中想明白了朱棣和朱元璋的深沉機謀,心中卻是沒有一絲一毫的高興愉悅之情,隻覺得壓抑難當,腦海中突然回想起一句老猴子秦卓峰所說的話:無情最是帝王家。他本來乃是一個單純的少年,雖是聰明卻從未經曆過人世間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莫名其妙來到這個古代世界後,所經曆之事,多有人心險惡,短短數日間的經曆,已然使他仿佛突然長大了十餘歲一般。


    亂風吹得衣衫咧咧作響,想起皇帝朱元璋和燕王朱棣父子二人的深沉心機,忍不住微微心寒,內心竟是有了一絲畏懼之意。


    正在此時,橋下突然傳來一陣悠揚的樂聲。朱權不識音律,也分不清這是笛子還是蕭的聲音。這樂聲初時低柔婉轉,待得第二遍重複之際,音調已然拔高,欣欣然已然帶有激昂向上之意,待得第三遍吹奏時,竟是隱含了一股孤傲之意,仿若傲雪寒梅矗立於凜冽寒風中,更顯落落不群之意。


    朱權本是一個意誌極為堅韌之人,今日心情低落之時,陡然聞得這催人向上的天籟之音,心中舒展,心中似乎已然開解,心忖道:不管是狡詐機智的燕王朱棣也好,深沉老辣的朱元璋也罷,今日既然我已無絲毫退路可言,那就隻有跟你們周旋到底。想到這裏,邁著輕快的腳步走下橋來,轉頭看去,那樂聲來自橋洞之下一條烏篷小舟之中。隻見這小舟上的船家身披蓑衣,船艙上布簾深垂,卻是見不到舟中演奏之人。


    心中覺得這樂聲聽的自己心胸舒暢,便即在橋邊花錢雇了一艘小船尾隨那小舟而去。


    朱權站在小舟船頭,迎著天上灑落的淅淅瀝瀝的細雨,心中卻是一片愉悅,連聲催促船家將船駛近,緊緊尾隨在那烏篷小船三丈之外,朝清波蕩漾的秦淮河上駛去。


    一盞茶之後,樂聲嘎然而止,烏篷小船緩緩停了下來。


    朱權聽得這樂聲消失,忍不住歎了口氣,心中失望之極。


    此時卻見那烏篷小船的布簾掀動間,走出一個模樣甚是標致的青衣少女,作丫鬟打扮。


    那青衣小婢一雙眼睛靈活之極的轉動間,仔細打量了朱權兩眼,輕咳一聲,麵色微寒,朝朱權輕聲斥道:“我家主人讓小婢問你一聲,一路尾隨,究竟是何意圖?”


    朱權眼見這小丫頭的語氣,心中微微不悅,心忖她的主人既能吹奏如此意境高雅的樂曲,連自己這等對音律一竅不通之人也在不知不覺中大受感染,可見頗有造詣,想來也是一個值得敬重之人,便拱手道:“在下偶然在河邊路過,心情不佳之下,聞得貴主人吹奏的曲子,心胸舒暢,感覺心中陰霾頓掃,是以不知不覺間便跟隨了下來。”他心中敬重那吹奏之人,說話間的語氣便也誠懇之極。


    此時兩艘小船已然並排二列,兩船相距甚近,烏篷小船艙中之人聞得朱權語出至誠,心中卻是微微一動,回想起自己頗為惹人煩惱的家事,心中突然湧起了一絲知己之感。


    青衣小婢返身進到船艙之中,抿嘴笑道:“原來是一個傻小子,聽得小姐你的笛聲,呆頭鵝一般的冒雨尾隨而來。”


    船艙中端坐著一個年紀隻在二八年華,身穿淡紫色衣衫的少女,卻見她生得細腰雪膚,一張瓜子臉膚若凝脂,雙眉若遠山青黛,一雙大眼好似深潭中的明月,春蔥般的五指輕輕撫弄著一隻斑竹笛子,斜斜倚靠在艙壁上,顯得略有三分慵懶之意。聞得那小婢的言語,秀眉微蹩,不悅道:“你這丫頭便是言語無禮得緊,怎的將人喚作了呆頭鵝?”


    朱權身處不遠,耳中聞得艙中那女子輕柔之極的聲音,心知她主婢二人口中所指的“呆頭鵝”,不是自己卻又是誰?不由得甚是狼狽尷尬,心忖道:早知是個少年女子。我便不跟來了。


    那小姐側頭從船艙的小窗上布簾中隱約見得朱權身處一艘無棚的小舟船頭,迎著微微細雨,心中一動,柔聲喚道:“公子既是喜歡此曲,便也算得頗有緣分,便請同舟一行,待我再試奏一曲,請閣下品評,指正一二。”她聽得朱權說被此曲所感染,便也以為他乃是個深通音律雅人。


    朱權聽得她相邀,便掏出些碎銀給自己拿小舟的船家,以作船資,輕輕邁步上了那艘烏篷小舟的船尾,心忖道:古代女子好像都講究什麽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東西,我便站在船尾靜靜聽她演奏便好。


    布簾掀動間,青衣小婢鑽出艙來,遞給他一柄油紙傘,輕笑道:“莫要淋成落湯雞了。”


    朱權聽得她的言語,心忖道:這小丫頭當真刁鑽難纏。目光掃過小婢身側卻是隱約見到艙中一個身穿淡紫色衣衫的女子身影斜靠在艙壁上,容貌身形盡皆給那青衣小婢遮去,隻見得她的蘭花般的五指輕輕握住的那一隻斑竹笛子。心中突然好奇道:不知她的樣貌如何?想到這裏,臉上也是微微一紅,暗叫慚愧,心忖道:我去關心人家容貌美不美做什麽?


    艙中的少女隔著布簾,隻隱約可見朱權的身形,對他的神情卻是一無所知,將斑竹笛橫置於朱唇邊,輕輕吹奏起來,低聲悠揚婉轉,正是朱權先前所聽到的那一首曲子。


    輕風細雨中,朱權手持著油紙雨傘,矗立在船尾,隨波蕩漾在河上,來到這個世界後所接觸的諸多人心險惡竟似被這笛聲吹得隨風飄散,無影無蹤。一曲終了,才恍然回過神來。


    隻聽得艙中那少女柔和之極的語聲道:“小女子微末之技,難免貽笑大方。這一首《梅花三弄》可還入得公子法眼?”


    朱權聞得她謙遜的口氣,竟似將自己當作了善解音律之人,忙不迭的擺手道:“莫要誤會了,本人對音樂之事乃是一竅不通。”說到這裏,語聲一頓,歎了口氣道:“我近日家事中多有煩惱之處,不知為何聽得姑娘你的笛聲,便相通了一些左右為難,不易決斷之事。”


    艙中少女聽得朱權坦然自承不通音律,心中訝然,待得聽朱權說起家事煩惱,回想起自己的身世,原來她自幼孤苦伶仃,蒙義父收留撫養,對自己可說是關懷備至,視若親生。轉念想起義父雖是朝中重臣,但卻甚是貪圖權力地位,前幾日大哥和自己交談的言下之意,竟似有意將自己嫁與魏國公徐達的兒子徐輝祖,一個和自己素未蒙麵的陌生少年。回想起義父對自己的養育之恩,卻也是左右為難了。


    朱權輕歎一聲,低聲道:“家父乃是一個極為精明厲害之人,卻將我大哥一個善良厚道之人立為了一家之長,傳承他的家業。我四哥也是個心機深沉之輩,認為自己的才能遠勝過大哥,便來邀約我共同進退,以作聯盟。最為難之處乃是,大哥對我雖甚是關懷,但他的兒子和一幫忠於他的屬下之人,卻又對我大起敵意,認定了我乃是他們的心腹大患。倒叫我左右為難了。”他心感朱家父子皇權之爭甚是險惡,便將這廟堂朝野中的暗流洶湧比作了一個家族之內的爭權奪利了。


    少女聽得朱權訴說自己的心事,不由得一怔,暗暗歎了口氣,心道:便是我和他這般易位而處,怕也是難以決斷了。想到自己的心事,心中不由湧起了三分同病相憐之情。


    朱權突然笑道:方才聽了姑娘你催人向上的曲子,我已然是恍然大悟。試問一個人最為要緊的是什麽?若是連在這個世界生存都成了問題,哪裏還談得上其他?為了生存,不論與什麽人為敵,都不能算作是錯。我聽姑娘演奏的曲子中,竟似頗帶寒梅,傲雪的頑強生命力,做人不也該當如此麽?”


    紫衣少女聽得朱權此番言語,不由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這番言論在她聽來,無異於作石破天驚,驚世駭俗。要知當此世事,文人士子莫不深受儒家風氣熏陶,崇尚孟子的言論,所謂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是以朱權這番後世重視生命的言論,無異於離經叛道。若是方孝孺,黃子澄之類的飽學之士親耳聽聞,不痛斥其非,才叫拙拙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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