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權等三人眼見這個架子恁大的翠薇到來,都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拱手肅禮,就連素來頤指氣使的朱棣也概莫能免。


    隻見這個翠薇約莫在雙十年華,生得一副鵝蛋臉龐,明眸皓齒,眉梢細長,齒白唇紅。身材纖秀,籠在淡綠色的裙裾之中,更顯煙下弱柳之姿,頗有幾分恬靜秀雅之氣,讓人頓生好感。


    翠薇緩緩落座後,接過小婢手中的瑤琴放置身前,伸出芊芊十指輕撫琴弦,柔聲問道:“不知幾位公子想聽什麽曲子?”


    若是平日裏和其他友人宴飲,歐陽倫自會請客人點曲,無奈心知今日的座上賓朱權,朱棣皆是縱馬開弓,如魚得水,渾身上下卻找不出一根雅骨之輩,聞言手指窗外陽光明媚的河景微笑道:“深秋之際難得這般風和日麗,便請姑娘彈奏《陽春》與《白雪》。”


    翠薇聞言不禁輕點螓首,微笑言道:“多謝公子成全。”說到這裏,眼見朱權麵露不解之色,便即輕聲說道:“《陽春》,《白雪》二曲相傳是春秋時期晉國的師曠所創,由戰國時楚國莫愁女在屈原、宋玉的相助下傳唱開來,本為琴曲,正和今日這般賓主間其樂融融的氣氛。”


    朱權聽到這裏,不禁心道僥幸,暗自忖道:所謂術業有專精,她擅長瑤琴。假若似我這般二懂不懂之輩強自出頭,貿貿然點一首適合琵琶或者古箏演奏的曲子,豈不自露原形?


    朱權矗立窗前,眼望秦淮河上那映照在粼粼波光上的耀眼陽光,心中甚是感歎,暗自忖道:音樂這般玩意兒倒也真是奇妙,目下明明已然深秋,這般曲子倒讓人不自覺的仿若置身陽春三月,竟似有了萬物知春,和風淡蕩之意。


    秦淮河上,一艘裝飾華麗的畫舫隨波蕩漾而下。艙口輕紗掀動之下,走出一個嬌怯怯的紫衣少女來。


    隻見她好一張俏麗的瓜子臉龐,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腕白膚紅玉筍芽,調琴抽綿露尖斜。細足裁量減四分,纖纖玉筍裹春雲,腰帶上斜插一隻淡黃色“鱔竹”製成的笛子,正是宋國公的義女,和朱權同在國子監上課的馮萱。


    原來馮萱性好音律,和這艘“清波舫”的主人紀清波素來交好,今日眼見秋日暖陽下風和日麗,便即來到船上遊河。適才兩人正在艙中對弈之時忽聞有人彈奏《陽春》曲調,意境甚是了得,耐不住好奇之心,便即走出艙來,駐足欣賞。


    窗前觀望河景的朱權和馮萱四目對視之下不禁都是出乎意料的一怔。


    雖則此時世人觀念並不以為置身青樓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朱權陡然在此偶遇馮萱,內心之中也不自覺感到陣毫沒來由的手足無措,連忙閃身一側隱住了身形。


    馮萱眼見朱權賊頭賊腦的摸樣,登時省悟過來這秦淮河畔的三層樓閣是何所在,禁不住粉臉通紅,恨恨跺足,心中惱恨無以複加,暗自忖道:好一個登徒浪子,居然在此花天酒地。想到這裏,轉頭對船艙中柔聲說道:“姐姐,不如咱們二人合奏一曲《漢宮秋月》。”


    紀清波靜聽這首《陽春》之曲,心中不由暗自讚歎忖道:素聞群芳閣翠薇姑娘精善瑤琴,今日耳聞之下果然不虛。耳中聽得馮萱言語,不禁失笑道:小妮子莫要胡鬧,若是我此時出手,不但是不敬,亦且是公然挑戰了。


    馮萱心中幽怨難消,恨恨忖道:也罷,今日就讓本姑娘給你們助助興吧,思慮及此,取下腰帶上的笛子,櫻唇輕啟之下,一首低沉婉轉的《漢宮秋月》便是紛紛揚揚的飄散開去。


    樓閣端坐朱權等三人耳中聞得這般格格不入的《陽春》和《漢宮秋月》,心中感覺古怪別扭之極,麵上盡皆是一副極為難受的表情。


    原來這兩首古曲所表達的意境渾不相似,恍如南轅北轍。《陽春》所表現的乃是一派欣欣向榮,生機盎然下令人愉悅的春之氣息。而這《漢宮秋月》卻是表現漢代宮女深秋皓月下對影自憐,充滿幽怨的寂寥之意。分別由精善音律的翠薇和馮萱奏出,竟是讓朱權等三人感覺極不好消受。


    音律有成之人莫不是感性之人,翠薇彈奏中本是心無旁騖,無奈自幼身世飄零,漸漸被對方笛音中的無奈幽怨之情擾亂,心緒紊亂下,食指拂動之處竟是不自覺的跟隨對方曲調而去。隻聽得一聲輕響,卻是弦斷曲終,幽幽歎道:“高人在前,小女子實無顏再班門弄斧,還望三位公子海涵。”言罷站起身來朝歐陽倫等三人福得一福,帶著小婢轉身去了。


    朱權等三人麵麵相覷,心中都不禁甚是掃興。


    朱棣霍然站起身來,皺眉說道:“靡靡之音,徒然亂人心誌。”言罷邁步出房,率領手下張玉,朱能等王府手下離去。


    朱權心中不禁苦笑,暗自恨恨忖道:這小妮子恁是可惡,咱們好端端在陽春三月春遊,怎麽就偏偏給她一首王昭君般愁雲慘淡的曲子活生生攪黃了。


    皓月當空,一處幽靜的後花園中,一個容貌清朗,三縷長須,年歲約莫四十餘歲的中年文士正在月下獨自飲茶。


    隨著一陣輕微的腳步之聲,一個管家模樣的老者來到近前,低聲稟道:“啟稟大人,刑部侍郎李大人前來拜見,說有要事稟告。”


    原來這個中年文士正是目下大明朝的刑部尚書詹徽。


    詹徽耳聞此事,不禁心中狐疑,暗自忖道:這個李泰乃是我當年科舉的同鄉同年,素來交好,自我做尚書以來素來恭敬,不知今日入夜到訪,所為何事?心中這樣念轉,揮了揮手沉聲言道:“請李大人到此處相見。”


    片刻之後,一個身穿便裝的中年文士在管家的引領之下緩步來到了後院,拱手為禮道:“下官李泰,參見部堂大人。”


    詹徽站起身來伸手肅客,若無其事的言道:“為兄月下獨飲,正自寂寥,難得賢弟到來作陪。”


    李泰眼見老管家奉茶退下後,此處後花園中除了賓主二人再無旁人蹤跡,一麵緩緩端起茶杯淺酌,一麵低聲言道:“下官簧夜到訪,甚是唐突,隻為陝西地方小吏進京告狀之事。”


    詹徽聞得李泰此言,眉頭不禁一跳,沉聲問道:“難道此人竟還未回鄉?”


    “此人給打折了一條手臂,隻怕難免留下傷殘,今日已然是第三次到刑部,揚言若是刑部再不受理此案,就要告到都察院去。以下官察言觀色,隻怕此事難以善了。”李泰皺著眉頭說道。


    詹徽聞言不禁心如墜鉛,長長歎息一聲卻沒有說話。


    李泰素知詹徽乃是頗有城府之人,此時眼見這位堂堂刑部尚書竟也這般為難,不禁暗自心驚,忖道:這小吏乃是負責查緝鹽茶交易之事,竟給行商之人打斷手臂。這般一清二楚的案子竟讓尚書大人這般為難,難道此事還涉及鎮守陝甘的晉王殿下?


    詹徽沉吟片刻後淡淡說道:“此事本官自有計較。”


    李泰眼見此案涉及的人物連自己的頂頭上司也是投鼠忌器,也不願涉及太深,便即起身告辭而去。


    詹徽待李泰告辭之後,便即皺著眉頭回到了書房,揮毫寫就一封書信後,吩咐下人喚來自己的長子詹濟文,沉聲吩咐他即刻出府,將自己的書信送到安慶公主的夫婿,駙馬都尉歐陽倫的府上。


    時光匆匆,已然是深夜時分,詹徽見自己的兒子久去不回,眼望那搖曳不定的燭火,不禁有些焦躁不安。


    書房門口傳來一陣腳步之聲,詹徽轉頭之際正看到先前去送信的兒子,心中頓時一鬆,和顏悅色的問道:“書信可曾交到駙馬爺手中?”


    詹濟文被父親喚去做這送信的差事,心中已然老大不樂,眼見父親麵上一片沉重之色,也不敢表露出來,躬身稟道:“駙馬府管家言道,駙馬爺午後飲酒甚多,入夜便已早早安歇,公主殿下吩咐不得打擾,下人們何敢簧夜中相擾。”


    詹徽聞言心下不禁一陣輕鬆,頷首微笑問道:“這封書信若是送到了公主手中,也是一般無二。”


    “公主殿下黃昏時分入宮陪皇帝陛下用膳,兒子不曾覲見到殿下。”詹濟文不知那書信所為何事,眼見父親這般小題大做,不禁大為奇怪。


    詹徽聞言不禁麵色微變,心中煩亂下揮了揮手,讓兒子自去安歇。


    獨坐書房的詹徽此時卻是如坐針氈,眼望搖曳不定的燭火,想起了那些惹人生厭的六科給事中。


    詹徽之所以左右為難,卻是因為駙馬都尉歐陽倫雖素來不為皇帝陛下看重,可安慶公主的身份卻是非同小可,乃是昔日馬皇後親生的兩個愛女之一。若是皇帝陛下知曉歐陽倫手下行商之人在陝西惹了這麽大亂子,該當如何處置?更為可慮者,乃是這個駙馬爺雖則沒有在朝為官,卻是交遊廣闊,不但和涼國公藍玉,定遠侯王弼這般將帥交好,亦且耳聞和目下聖眷正隆的燕王,寧王殿下頗有走動。此事是否牽扯到身在陝甘,手握軍權的晉王殿下才是真正的要害所在。


    燭火搖曳之下,燃燒的燭芯發出輕微的“劈啪“之聲,打斷了詹徽的思緒。


    回想起目下朝中所有文官的死對頭,錦衣衛指揮使蔣賢的狠辣手段,腦海中浮現起自己的前任刑部尚書開濟,給錦衣衛橫拖直曳著抓走的慘狀。詹徽終究是打定了主意,微微咬牙苦笑忖道:晉王殿下縱是手握軍權,那也是遠在千裏之外,皇帝陛下和錦衣衛卻是盡在咫尺之間,兩害相權取其輕,顧得眼前再說吧。主意打定後當即揮毫急書,寫就奏折一封,疾步邁出書房,讓下人備轎前往洪武門。


    紫禁城,武英殿禦書中,正在查看奏折的朱元璋聽得靜夜中竟似有隱約鼓聲,不禁皺起眉頭對禦書房外伺候的總管太監薛京沉聲道:“外麵是何動靜?你且速速前往查看。”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隨著一陣腳步之聲,薛京那頗有些尖利的嗓音在書房外回稟道:“刑部尚書詹大人有緊急奏折呈上,在洪武門外敲了登聞鼓。”


    朱元璋聽得此事,不禁一怔。


    原來紫禁城乃是宮闈之地,夜間外臣無法隨意進入,為防止後世大明朝的皇帝給奸臣蒙蔽視聽,由他親自下旨在洪武門外立下一個大鼓,名曰登聞鼓。若有特別重要之事須得奏明皇帝,就拿鼓槌朝這個登聞鼓狠狠敲幾下,若有此等情事發生,即便是在深夜之中,皇帝也須得親自過問。這不但是這位開國皇帝給自己立下的規矩,也是為那些日後接替皇位的子孫立下的規矩。


    待得仔細查看詹徽的奏折之後,洪武皇帝朱元璋麵上不禁陰雲密布,沉聲道:“宣錦衣衛指揮使蔣賢。”


    片刻之後,朱元璋抓起書桌上的那一頁奏折,朝前一擲,沉聲問道:“此事你可曾知曉?”


    蔣賢眼見皇帝陛下如此震怒,忙即跪倒在地,拾起那奉奏折細看後略一沉吟便即恭聲道:“駙馬都尉經商之事,下官早有耳聞,隻是這負責查緝鹽,茶的小吏進京訴狀之事,下官卻是方才知曉。”錦衣衛遍布朝野,駙馬歐陽倫經商之事,身為錦衣衛指揮使的蔣賢,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完全推托成絲毫不知。


    “即是已然知曉,為何不早早稟告?”朱元璋怒氣衝衝的喝道。


    蔣賢聞言不禁沉默不語,不知如何解說。在他看來,今日的大明朝也是皇帝陛下親手打下萬裏江山,皇帝陛下的女婿做點生意,似乎也並非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朱元璋眼見蔣賢默然不語,登時怒氣勃發,不可抑製,右手一伸之下抄起書桌上的硯台猛然朝蔣賢頭上擲去。


    蔣賢身有武功卻不敢絲毫閃避,隻得任憑那沉重堅硬的硯台砸在額角,鮮血泊泊而下,依舊默不作聲。


    朱元璋眼見蔣賢頭破血流之狀,心中怒氣略微平複,腦中逐漸冷靜之下已是豁然明白過來,蔣賢所顧忌之處,不在歐陽倫,卻在安慶公主乃是自己唯一的皇後馬氏的親生愛女,來回踱了數步之後霍然手指蔣賢沉聲說道:“你親自帶人,將歐陽倫抓到詔獄關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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