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聞言輕歎道:“若是本王將燕山護衛兵馬盡數帶在身邊,隻怕更會使得朱權那小子生疑。”說到這裏,雙目掃視帥帳中一眾神情凝重的手下,輕笑道:“自本王奉天靖難後,已然遣人假扮商賈之人前往兀良哈三衛。數日前阿紮施裏,海撒男答溪,塔賓帖木兒三個部族首領已然遣人答複本王,隻要本王他日功成之時,能將大寧之地給予三族牧馬,他們願意領手下部族騎兵脅迫朱權跟隨本王靖難。”


    眾將聽得燕王朱棣這般胸有成竹的言語,心中憂慮頓去,紛紛站起身來躬身領命,疾步離帳前去整頓手下軍馬,準備明日跟隨張玉回轉北平。


    十餘日之後,大寧城外的軍營之中,朱權端坐“烏雲蓋雪”之上策馬緩行,遙看上萬士卒在景駿,司馬超的率領下操演軍陣。


    一騎軍馬疾馳而來,身穿黑甲的騎士翻身下馬後向朱權稟報燕王朱棣率領兩千左右燕山護衛騎兵已然出了鬆亭關,正向大寧而來。


    朱權聞言不禁皺起眉頭忖道:朝廷已然讓曹國公李景隆接替耿炳文,為征虜大將軍,不日便要北上討伐朱老四,此時他不在北平看住老窩,倒有閑情逸致前來尋我?


    一日之後,朱棣率領手下兩千燕山護衛騎兵來到大寧城外,朱權在軍營之外迎接,兩人相見甚歡。當下朱棣命大將朱能率領麾下騎兵駐紮城外軍營之中,不得擅自入城,自己隻帶了數十個親兵跟隨朱權回轉寧王府。


    朱權當即在王府之中大擺筵席,款待遠道而來的朱棣,兩人當即把酒言歡。


    酒過三巡後,朱棣突然長歎一聲,麵露戚容說道:“老十七,哥哥我此次奉天靖難也是為奸臣所逼,情非得已,他日若能僥幸率軍赴京勤王,誅除朝中黃子澄,齊泰一幹奸佞之臣後,勢必向陛下負荊請罪。不知權弟對於四哥這般無奈自保之舉,能否見諒?”他心知朱權眼見自己率軍到來,心中難免顧慮重重,勢必不會允許燕山護衛入城,索性將軍馬盡皆留在城外,隻帶了數十個親兵入城。


    朱權眼見朱棣這般聲情並茂的神態,連連頷首表示同意他的話,心中暗自忖道:要說當日懿文太子朱標逝世之後,朱老四覬覦皇位當是人之常情。然則洪武皇帝昔日昭告天下,將朱允炆小兒冊封為名正言順的儲君後,若說他還處心積慮的一心造反,那的確是冤枉了他。朱允炆這般辣手削藩的手段,不過數月之內連連收拾數個王爺,一舉鏟除所有藩王的用心已是昭然若揭。易位而處,即便是我處在朱老四的位置上,也不可能乖乖束手就擒,引頸受戮,必然奮起一搏,以求生路。他所說什麽清君側,向朱允炆負荊請罪之說純屬瞎扯談。但平心而論,他之所以扯起個奉天靖難的旗號造反作亂,也的確是為勢所迫,給朱允炆以及朝中黃子澄,齊泰等一幹腐儒大刀闊斧的削藩手段所逼反。


    “李景隆不日便要率軍北上,四哥當此生死關頭,前來大寧,該不會是專為找小弟敘舊訴苦而來吧?”兩人連連痛飲後朱權眼見朱棣猶自顧左右而言他,不涉正題,忍不住目光灼灼的凝視朱棣微笑問道。


    朱棣聽聞朱權這般直言向問,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沉聲說道:“朝中奸佞如齊泰,黃子澄者早將我等一眾藩王視若眼中釘肉中刺,比欲處之而後快。正所謂覆巢之下,豈有完卵。這般形勢便是哥哥我不說,你也自了然於胸。”


    朱權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頷首道:“四哥言之有理,以你之見小弟該當如何行事?”


    朱棣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冷然道:“實不相瞞,愚兄雖則勝得長興候耿炳文,然李景隆麾下大軍五十萬即將北上,泰山壓頂而來,若是愚兄勢單力孤下兵敗身死,朝中一幹奸佞也不會再坐視賢弟你坐擁重兵,在此地當一個逍遙王爺,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禍不遠亦。與其坐以待斃,不若咱們兩兄弟聯手,合兵一處和李九江小兒背水一戰,拚個魚死網破。”


    朱權心知朱棣所言皆是實情,若是他一完蛋,朱允炆削藩的下一刀必然落到自己頭上,自己裝病抗旨不回京師,皇帝之所以無可奈何乃是因為朱老四這個刺頭兒造反作亂,頂在了前麵,如若不然隻怕自己也早已和朝廷刀兵相見,心中思慮再三笑道:“四哥遠道而來,鞍馬勞頓,且歇息兩日。此事非同小可,容小弟和軍中眾將商議一二,再行定奪。”


    朱棣早知目下朱權目下名義上統帥八萬大軍駐守大寧,然兀良哈三衛人馬不過名義上是朱權麾下兵馬,實則還是奉行三族首領號令。剩餘五萬軍馬中的三萬遼東軍步卒歸景駿,司馬超統率,此二人昔日便是朱權心腹,想來唯朱權馬首是瞻。所慮者倒是昔日奉父皇朱元璋旨意,自大同領兩萬騎兵而來的穎國公舊部,歸朱權節製的總兵楊陵是否肯跟隨朱權作亂,此中尚有疑問。念及於此,忍不住壓低聲音說道:“若是總兵楊陵不肯聽從賢弟號令,不妨先下手為強。”說到這裏,情不自禁的麵露殺氣的做了一個手勢。


    朱權眼見朱棣這般越俎代庖的神色,心中不由不悅,笑罵道:“四哥已然酒醉,不妨先行安歇。”


    朱棣心知自己失態之處,伸手輕拍額頭佯裝酒醉,站起身來告辭。


    朱權吩咐馬三保帶朱棣前去安歇,轉身步出客廳,朝書房而去。


    寬大的書房之內,燭火通明,坐著荊鯤,秦卓峰,風鐵翎,楊陵,景駿,司馬超等一眾人等。原來起兵造反的燕王朱棣突然率軍來到大寧,朱權雖則表麵波瀾不驚,心中已是暗自有了防備,一麵在府中宴請朱棣,一麵遣手下親兵將師傅以及軍中眾將盡皆請來議事。


    荊鯤聽得朱權訴說酒宴之上朱棣所言,不禁微笑道:“兀良哈三衛首領率領族中兵馬而來,說是護送族人前來大寧交易,不過數日後燕王殿下便即率軍前來,倒也當真巧了。”


    朱權聽聞老師這般說,心中也不禁狐疑忖道:自朝鮮國王,瓦剌馬哈木,脫歡父子臣服大明以來,遼東之境相安無事久矣,阿紮施裏等三個蠻酋和朱老四前腳後腳的率兵前來大寧,當非巧合,莫非三個蠻酋私下和朱老四有了勾結?原來兀良哈三族首領雖則都接受了昔日洪武皇帝朱元璋欽封的指揮同知官銜,但明朝目下對瓦剌,兀良哈等部族都是采用以茶葉,食鹽,布匹,糧食等物控製的手段。隻要這些部族不興兵犯境,大明朝廷對其部族事務並不橫加幹預。三族首領雖則名義上乃是朱權麾下,卻極少前來大寧。數日之前阿紮施裏,海撒男答溪,塔賓帖木兒三人各率部族一千騎兵護送押運大批牛羊牲口來到大寧,此事細細想來倒是頗為蹊蹺。


    荊鯤心知朱權對於兀良哈三族首領以及朱棣起了疑心,便即不再多言,思忖片刻後沉聲說道:“燕王雖則居心叵測而來,所言倒是並非無理,朱棣麾下雖有十餘萬眾,比之朝廷大軍依舊是兵微將寡,勝算無多。目下咱們和燕王已成唇亡齒寒之勢,若是燕王一敗,下一個就輪到咱們。”


    “以老師之見,我該當和朱棣合兵一處,共抗朝廷?”朱權說到這裏,回想朱棣適才酒席上所言,目光情不自禁掃了掃統領騎兵,頭發花白的總兵楊陵。


    楊陵心知朝廷削藩之舉並非針對朱權,若是朱權被削去王爵,自己和一幹軍中手足也絕落不了好去,心中回想昔日的統帥穎國公傅有德為大明立下汗馬功勞,卻含冤而死的慘狀,不禁麵露慘然之色,心如死灰。


    荊鯤緩緩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兩軍合兵一處雖則看似勢力頗壯,燕軍忠於燕王,寧軍忠於殿下,互相猜忌下反倒互相掣肘,極易為敵軍所乘。既然燕王勾結兀良哈三族心懷叵測,以老朽之見,上上策為先下手為強,拿下燕王朱棣,進而進軍北平,脅迫張玉,朱能等燕軍將領就範,奉殿下為主,號令統一下再和朝廷大軍決一死戰。”


    朱權聞言也不禁怦然心動,他深知朱老四絕非善男信女,若是自己不肯遂了他的意起兵靖難造反,隻怕就要和兀良哈三族對付自己。朱老四手下眾將已是公然殺官造反,不是成為封妻蔭子的從龍功臣,就是給誅滅九族的附逆叛亂,老師荊鯤所言之策,無異於對自己最為有利。


    司馬超跟隨朱權日久,聞言心中不禁湧起一股狂熱之情,當即站起抱拳躬身說道:“末將身受殿下提拔知遇之恩,無以為報,願效犬馬之勞以為殿下驅策。”


    景駿昔日追隨朱權之時,也曾心思他日封侯拜將,封妻蔭子,但後參與遼東金山之役,捕魚兒海大捷,再知曉了涼國公藍玉,穎國公傅有德,宋國公馮勝淒慘的結局,心中陡然對於功名利祿看淡了幾分,隻是念及朱權對於自己的知遇之恩,還是站起身來和司馬超一般言道。


    朱權眼見師傅秦卓峰,獨臂劍客方勁鬆,以及統領黑甲騎兵的風鐵翎不約而同的盡皆默然不語,心中難免微微詫異,揮了揮手言道:“朱老四以及兀良哈兵馬不過數千,尚且駐紮城外,此時尚無可虞,待本王細細思量後再作打算。”


    王府後院,朱權皺著眉頭緩步走回臥房之中。


    徐瑛輕輕掰開懷中已然安睡的女兒猶自牢牢抱住自己頸項的小手,將其輕輕放在床上,轉身坐在朱權身側問道:“朱棣此來莫非是要你和他聯手造反麽?”


    朱權輕歎著微微頷首,將酒席上朱棣的意思以及荊鯤勸進之言盡數告知於她。


    徐瑛聽完朱權所述,默然片刻後蹩起秀眉問道:“若是你想當皇帝,荊先生所言當是上策。我隻想問你,你究竟想當皇帝麽?”


    從無一人在他麵前問及這個問題,故此當徐瑛這個被他視為當世最為可以信任之人這般直言相問時,他也不禁頗感難以回答。回想軍營中策馬揚鞭,數萬大軍無不凜然遵令的場景,胸中不禁有一股火焰慢慢騰起,難以自已,當即張口笑道:“朱允炆這個小兒當得皇帝,為何我便當不得?你看他如今這削藩的狠辣手段,便是我不興兵抗擊,他也絕不會放過咱們一家老小。”


    徐瑛眼見朱權麵上笑意,心中卻是毫沒來由的微微一顫,回想起了昔日自己的父親徐達昔日曾和自己說過的話,權力可以改變世上任何一個男子。昔日的涼國公藍大哥再到今日的夫君朱權,概莫如是。


    朱權想到得意之處,忍不住輕笑道:“這個朱老四,以為勾結了兀良哈三衛便能將我玩弄於股掌之上麽?”


    徐瑛回想藍玉在捕魚兒海大捷掃滅北元為大明立下絕世之功,最後卻落得個淒慘下場,歸根結底便是功高震主,事涉皇權。此時再見得朱權麵上的笑意,芳心之中陡然湧起一股心悸,疾步奔來撞入朱權懷中,將其牢牢抱住,柔聲說道:“雄心壯誌,欲壑難填,不過說法不同而已。身為九五之尊君臨天下,在許多人看來是夢寐以求而不可得,不過以我所見,皇帝也不過是世上最為孤獨之人罷了。”她見得朱權麵上笑意,芳心間陡然覺得這個時時近在咫尺,伸手可以觸及的夫君在那雄心壯誌中漸漸去遠,心生寒意下這才忍不住將其牢牢抱住,說出這般話來。


    朱權聽得愛妻這般言語,腦海之中驀然回想起了許多許多,昔日禦書房中獨自批閱奏折,使得自己心生畏懼,如履薄冰的洪武皇帝朱元璋的身影,今日想來卻也是那般的孤獨而難以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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