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掌去勢甚猛,斬在石碑上卻倏然而回,石碑紋絲不動,也未發出一點聲響,仿佛隻是被掌緣輕碰了一下。直到朱洪退出丈許之外收招而立時,那塊石碑才發出“咯”地一響,上半截碑麵忽然間碎裂成了十數塊,散落在了地上。


    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坐在台階上的小辛旺仍是瞪大的眼睛,臉上的驚奇和豔羨之色更甚。在他看來,一塊堅硬無比的青石碑居然被輕輕一掌就打成了碎片,這位大哥哥簡直比傳說故事裏的大力神仙還厲害三分。


    朱洪望著殘立著的半截石碑,臉上卻半點得意之色也沒有,反而露出了一絲失望,歎了一口氣,喃喃道:“唉,這一式‘拍山震虎’練了這麽久,仍是達不到透石成粉的地步,看起來我真是太笨了……”


    他轉過臉對辛旺道:“小旺,你就待在院裏玩,我進屋煉氣去了。”


    小辛旺道:“朱哥哥你去吧,我到廚房去拿些食物過來,等你練完了功好吃。”


    朱洪點頭道:“那就謝謝你啦!”


    進了屋門,朱洪在地上的蒲團上盤膝坐下,開始打坐運功。


    今天已是朱洪傷愈之後開始練武的第十三天。這十幾日以來,朱洪明顯能夠體會到自身內力在不停飛漲,體內的真氣日漸雄厚,竟然比以往辛苦修煉一年所取得的進步還大。


    雖然華不石並沒有向他明言說出其中的緣由,但是朱洪卻也猜到了幾分,多半是與自己經脈所受重傷的奇跡般痊愈有關。從華不石安排他在此專心練功的舉動,朱洪知道師父亦是希望他利用眼下的機緣好好修煉,以求達到更高的武學之境。


    所以,朱洪絕不敢虛度時光,每日除了吃飯和睡覺之外,把每一刻能夠利用的時間全都花在了習練武功上。在最初的十多天,他無論是“震山掌法”還是“撼嶽訣”的內功,都一路突飛猛進,直到昨天,朱洪才感覺到這種飛速的進展受到了阻礙。


    “震山掌”法之中的一式“拍山震虎”,他總也無法練至十成火候,達不到掌譜中所載的“力透石而成齏粉”的程度,經過了一日一夜的苦練,卻依然毫無用處。


    院子裏那些折斷的石碑,都是朱洪練掌時擊碎的。掌力所到,石碑都被擊成了十餘塊碎片,與“透石成粉”卻還相差甚遠,而且每一次嚐試並未比先前有任何進步。


    “撼嶽訣”乃是專屬於“震山掌”的內功心法,掌力停滯不前,則說明內功的修為亦是停頓了下來,沒有半點進境。


    難道是他的機緣已至此而止麽,還是一時之間遇到了瓶項而未能突破呢?


    朱洪天生神力,而且資質極佳,卻是不折不扣的老實人,他練武的方法從來沒有任何花巧可言,每一分的進步都是苦練所得。對於當下的停滯不前,他的應對之道也隻有一個,便是更加專心地苦練。


    朱洪凝神入定,很快進入了忘我之境,體內真氣運行了兩周天之後,兩個時辰已悄然過去,時間已近晌午。


    內功到達一定火候,修習之時固然全神貫注,端坐不動,但在神清目明之下,感官知覺卻極是靈敏,對於小屋和院中的任何聲響,朱洪全都能察聽得一清二楚。


    在入定的這段時間之內,他聽到小辛旺出院門去了前院,不久又回轉來,大概是從廚房取來食物,放在了屋簷下的木桌上,然後又坐在了石階上玩石塊。


    朱洪舒展了一下筋骨,正準備起身出屋,到院中再習練一趟掌法,卻忽然聽見院門被推開了,小辛旺從石階上站了起來,說道:“華先生早,您可有日子沒來啦!”


    自從朱洪的氣血不再虧空,無須再服用補藥以後,華不石就一直未曾來過,確也有七八日的工夫沒進過此院。聽聞師父前來,朱洪連忙站起身來,拉開屋門迎了出去。


    華不石果然已在院中,站在那幾根半截石碑之前,正伸手撫摸著被擊斷之處,朱洪上前施禮道:“徒兒朱洪拜見師父!”


    華不石擺手道:“不必多禮。朱洪,這些石碑都是你擊斷的麽?如此看來你的掌力又有不少進步,這一式‘拍山震虎’已經有了七八分火候。”


    朱洪道:“這一式掌法如若練成,本應當能夠‘透石成粉’,徒兒已經練習了一天一夜,卻沒有絲毫的長進,實是頗覺慚愧。”


    華不石道:“你練武已經十分勤奮,江湖上有許多素質不差的武者,練掌十年也未能練至你現在的功力,你又何須慚愧?”


    他望著朱洪的臉,忽然又道:“不過以你全身經脈已然貫通,內功修為已非障礙,這一式本是可以練至十成圓滿的,‘透石成粉’也並非就做不到。”


    朱洪低頭道:“想來還是朱洪努力不夠,這幾日我會加倍刻苦,一定要練成此式不可!”


    華不石卻道:“你練不成此式,並非因為努力不夠。要知道既能震碎石碑,便有能力將它擊為齏粉,你之所以一時間做不到,我想乃是那一招使得不對的緣故。”


    朱洪愕然道:“使得不對?可是徒兒早已仔細研習過掌譜,手上的招式與震山掌譜上一般無二,決計不應有差錯才是。”


    華不石搖頭道:“掌譜之上隻是繪製出了招式的常形,習練之人是否真的使得對,卻不一定,所以才會有‘形似神非’之說。而即便神形皆似,還有‘意’更加重要,若‘掌意’不到,招式使得再精準,依然隻是徒有其表而已。”


    他微微一笑,道:“所以,要想讓招式使得對,同具形、神、意三要,決非研習掌譜便能達成,其中最為關鍵的,乃是一個‘悟’字。”


    這位大少爺的一番長篇大論,卻說得朱洪如墜雲霧之中,全然聽不明白,發怔了好一會兒,才道:“這‘悟’字是甚麽意思,還請師父指教。”


    華不石想了想,道:“‘悟’嘛,自是領悟之意,說來甚是不易。我先問你,你練習震山掌法的這一招‘拍山震虎’,想要做到‘透石成粉’的目的何在?”


    朱洪道:“這一招掌式隻有做到‘透石成粉’,才算具有十成火候,我力求達成,自是想要練好武功掌法。”


    華不石道:“那你練成了武功掌法,卻又想要做什麽呢?”


    這位大少爺的如此一問甚是突兀,卻令得朱洪一時之間回答不上來。他最初習練武功,其實並沒有甚麽遠大的抱負,為的隻是養家糊口而已。


    朱洪出身在貧窮的佃農之家,當初黔境安順縣老家遭了大旱,地裏的莊稼沒有收成,日子過不下去,父親不得已之下要賣掉小妹。朱洪前往湘西舞陽城參加“五虎英雄大會”,隻是為了賺些銀兩,以保住小妹不被賣掉而已。


    後來投入了“惡狗門”,拜了華不石為師,朱洪努力修習武功,也隻是為了賺每個月那五十兩的薪銀,這些銀兩雖然不多,卻足以讓鄉下老家的父母和弟妹們過上溫飽的日子。


    而隨著功夫的進步,朱洪對於練武也發生了興趣,曾一度沒日沒夜地苦練。他生來就頗具俠義之心,隻覺得練好了武功,便能在拚殺戰鬥之時保護門派裏的師弟師妹,自是很有用處。


    可是到底練成掌法的目的何在,朱洪卻是從來沒有真正認真地想過。


    直過了半晌,他才回答道:“朱洪以為,練好了武功,或許就能幫助更多的人,使他們不受傷害。比如在‘青螭號’上的時候,如果朱洪的武功夠強,就不會被那陸秋鴻偷襲得手,或許就能保住伊姑娘的性命,還有那一天晚上師父被刺客襲擊,我如果武功夠強,也就能出手禦敵,不至於讓師父經曆危險。”


    華不石道:“如此說來,你練武的目的,隻是為了保護親人和朋友囉?可是當日在萬易島上,你為了救那些不相幹的仆人丫環,與華山派長老於峻為敵呢卻是為何呢?”


    朱洪呐呐道:“我也沒有想那麽多,隻覺得那些奴仆丫環都是無辜的人,也大多是農家出身,就好象是我老家的鄉裏鄉親一般,所以不能讓他們無端丟了性命。”


    華不石道:“這就是了,你其實並未真正想過,練成了絕頂的武功要做甚麽。要知這天下之道,能力與責任本是對等的,一個人若勉強去做他能力以外之事,即便想要做的乃是善行,亦是不智之舉,也就說不上正確。而一個人若是想要擁有能力,便須得具有承擔責任的決心,否則亦是枉然。”


    他頓了一頓,又道:“朱洪,你掌擊石碑之時做不到‘透石成粉’,便是因為你對武學之道參悟得不夠,以致招式雖然使出,卻由於心底的迷惑而缺少了決然之意,那一式‘拍山震虎’才會使得不對,總也無法達到十成火候之境。”


    朱洪口中默念著“能力,責任”,低頭沉思,臉上滿是苦惱,過了許久才說道:“徒弟愚笨,實在領悟不到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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