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華苑。


    花影重重,蝶舞蹁躚。而大廳正位上的染柒臉色陰沉,一雙手狠狠地攥著扶手,皓白的手背上隱約露出青色的筋絡。


    幾位掌櫃麵色不一,但都懼於染柒的怒氣,紛紛低著頭不敢出聲。


    “是我染柒平日太寬待各位嗎?”


    染柒冷笑,一掌拍在桌上,震得一雙景泰藍花瓶左右搖晃。


    “誰給你們的膽子,拿染家的銀子貼補別人的口袋?”


    “小的們不敢……”


    “嗯?”


    清冷的眸光從幾個掌櫃臉上掃過,隻需一眼染柒就知道他們心裏在做什麽盤算。這些掌櫃從她父親在世時就管理商鋪,當年她剛接手時,借著老掌櫃、老人脈,為了能在短期內穩定各州府商號的生意,才將他們留下來。


    她很清楚,老油條們的心思早就玩滑了,這些人少不得要貪些銀子,可平日裏她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當作是小恩小惠賞給他們的,現如今這些人的胃口越來越大,幾百兩幾千兩的往自己兜裏裝,難不成當他們染家是做慈善的嗎!


    “平日裏染柒待各位不薄,可你們的良心倒是被狗給吃了,膽敢做那些背主忘義之事!你們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


    廳上的幾個掌櫃雙腿一軟,就跪在染柒麵前,縮著身子瑟瑟發抖。他們很清楚染柒的手段,有兩個膽小的身子一軟就癱在地上,其他幾個也隻是硬撐著才算沒失了麵子。


    “家主饒命……”


    “根據本朝《商法》律條三卷四十九條,凡貪墨商號財物滿百兩者,家財盡收,充軍發配。根據《聖朝法典》十三卷二十條,凡背棄家主投從他人,損德背義者,如簽訂賣身契則其主有權將其杖斃,如為短期雇傭者,杖刑五十,發配齊雁關終身不歸。怎麽?幾位掌櫃是打算讓染柒把雲氏律例給你們挨個翻出來是不是!”


    哀號聲頓時響起,幾個腦袋狠狠磕著地麵,他們身下鋪著的絨花羊毛毯絨屑飛揚,激起一股嗆鼻的味道。


    “奴才們再也不敢了……求家主饒命啊……”


    “奴才們做牛做馬報答家主的大恩……”


    “求家主放過小的們,我們隻是一時財迷心竅才會做出這樣的事……”


    ……


    染柒瞥了眼一旁的沈容謙,輕聲道,“你去把屋裏桌上的賬本拿來。”


    “是。”


    沈容謙俯身行禮後,才緩緩向內堂走去,珠簾垂動,不消片刻,他便抱著一摞賬本走到染柒麵前,恭恭敬敬地把賬本放在桌上,隨後又退到一旁不再說話。


    待沈容謙安安靜靜地站在立柱旁,染柒才又把目光放在地上跪著的五個掌櫃身上。隨手抽出一本賬冊,胡亂翻了幾頁,眸色一滯,聲音幽冷:“你們且來說說,這荊州容家墨坊是個怎麽回事?為什麽我們從去年開始大批量訂購容家墨坊的墨品,庫房裏卻連一塊墨石都沒見到?”


    “再來說說,長興米鋪的稻米五萬斤,惠安糧鋪的稻米七萬斤,嘉隆糧行的雜糧四萬斤,洛州興安商行的粟穀兩萬斤……都送到哪了?”


    又是一本賬冊被扔在地上,散開的冊子上一筆一筆勾畫的賬目清清楚楚,“你們可真夠膽大包天的,私下收購明嘉的茶葉高價轉手,用我染家的銀子替他人作嫁,你們當我染柒的腦袋純屬是個擺設嗎!”


    若非讓端木霆把各地庫房存貨進行盤點,她還真不知道自家的商行成了別人掙錢的工具,一筆一筆算下來,足夠繳給國庫三年的銀子。這些人拿著她的銀子不但玩的風生水起,還私下勾結外人掏空染家的財產,實在是可恨之極。


    這幾日她不過就是把江州附近幾個商號做了一番排查,就查出這麽多問題,更何況那些遠在明嘉、東昭和滄瀾的分行。這些人仗著山高皇帝遠,私下進行交易,一旦出了問題便是染家的責任,所有的罪責要由染家擔著。


    “你們幾個老狐狸想得夠通透,聯合著外人欺瞞家主,若是出了事是不是也準備把罪責全推到我身上?”


    幾個掌櫃一愣,不由自主地打個冷戰,望著染柒深若寒潭的雙眸,隻覺得整個人被抽空一般地無力,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充斥心底,寒氣四溢。


    “家主……我們……我們不敢……”


    “不敢?證據確鑿還叫不敢!混賬!”


    揮掌拍飛桌上的茶杯,任由飛濺的茶水灑在絨花毛毯上,豔黃色的茶漬讓雪白的毯子看起來極為刺眼。


    察覺到染柒的怒氣已經瀕臨極致,他們頓時磕頭如蒜搗,一個接著一個……一時間整個院子裏響起節奏沉悶的撞擊聲。


    染柒大怒,瞧著眼下幾個不長眼的掌櫃,心中對他們的背棄行為感到一陣憤恨,可心下再想想又覺得不夠解恨,索性將門外的卓翊喊了進來。


    “把他們拉出去先打五十大板,若是還不招就送官法辦,一個都別活著出來。至於他們的家人……不管是賣到礦山做奴隸,還是送到邊疆充為軍妓,凡是背叛我染柒的,我要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即使有錯也是我們自個犯下的,與我們家人無關,你憑什麽動我們親眷?”幾個掌櫃一愣,神色更是慌亂,其中一個掌櫃見染柒發了狠話,鼓起勇氣反駁道。


    染柒冷笑,“憑什麽?就憑我是你們的主子,就憑你們背叛了我。這個理由夠不夠?”


    “我承認我們幾人做了錯事,可國有國法,你又怎麽能對我們的家眷下毒手,他們可沒有賣身染家。”


    “哦?你是說他們還少了一張賣身契嗎?”染柒的聲音很輕,輕若鴻毛,緩緩地飄下,落在他們的麵前。


    “別忘了,我染家是當今聖上禦賜皇商,三個月前染家剛剛給國庫捐了幾千萬兩的銀子,皇上還親自為染二小姐和四王爺賜婚。更何況,你們幾人犯的事可大可小,說小了是忘義背主,說大了你們就是勾結外敵掏空國家庫銀。嘖嘖,那罪過可就不是為奴為妓了,說不好還得滿門抄斬,禍連九族。”


    “不——家主饒命啊!”


    “我招,我全招!”


    “家主,求您饒過我的家人……”


    ……


    聲嘶力竭的哀嚎乍起,隨著幾人淒厲的哭喊,染柒愈發變得煩躁起來。


    “想活命就給我閉嘴!”


    一聲怒喝,眾聲喑啞,支支吾吾地捂住嘴,不敢再出一點聲音。


    “說,一個一個都給我說清楚,若是有半點隱瞞……”


    “我說……三年前就有人透過江州的趙掌櫃找來,說要收購大批藥材,原本我們幾個是想趁著那次機會賺上一筆,所以就挪用了賬上的錢,卻沒想到我們把藥材收集齊了,那人卻消失不見了,所有的錢都打了水漂。我們幾人沒辦法就找到趙掌櫃,可趙掌櫃卻死不承認,反而威脅我們要將此事告發,我們實在沒辦法就軟下來求他幫忙。”


    另一個掌櫃見狀連忙繼續說道,“趙掌櫃安排我們與明嘉國的一位暗商合作,說隻要我們能以大量進貨的名義從明嘉國的各大商行收貨,再將這些價格低廉的貨物轉手高價賣給染家的客戶,自然就可以從中打撈一筆,也能把虧空的銀兩補齊。”


    染柒靠著椅背,雙眼微合,一聲不響地聽著他們全盤托出。沈容謙也抬眼望向染柒,試圖看出點什麽,可半天她的臉上都沒有任何變化。他甚至有些懷疑,染柒根本從頭到尾都知道這些事,她不過是想借此機會殺一儆百。


    “容家墨坊的季掌櫃在這件事之後找上我們,說他可以幫我們提供明嘉國諸大商行的進貨渠道,甚至還可以從暗商的手裏收購大批違禁貨物,以低價買入高價賣出的方式賺取中間差價。我們幾個人商議了一下,與其為別人賣命掙錢,還不如趁自己手裏有些銀子把後半生的錢也賺出來。再到後來,他就找我們商量,與其從別人手裏撈錢,不如就從染家撈,染家是天下皇商首富,幾萬兩在染家看來不過是九牛一毛,隻要我們把賬目做平,自然沒人能發覺。後來就幹脆以進貨名義直接將錢給到容家墨坊的季掌櫃手中,他從中抽出幾成利潤給我們。若是染家總行有人查賬,隻要將這幾年虧損的款項填平就可以了。”


    “好,真是好。我染柒有眼無珠養了你們這群吃裏扒外、狼心狗肺的東西。”


    她沒想到的是,明嘉國竟然插手其中,到了明嘉國的地盤上,若是有人隻手遮天,存心阻礙,她根本不可能查出任何線索,而容家墨坊也定然就是個空架子。


    此人高招,先是設計引誘掌櫃們損失錢款,再利用他們的欲望掏空染家,若她沒有猜錯,那些所謂的稻米糧食肯定已經通過低價賣入明嘉的國庫糧倉,他們借染家的錢所謀得的利潤也定然成了明嘉國的庫銀。


    “容瑄,好一個明嘉左相……”


    鳳眸猛睜,一道利光如閃電般炸裂開來。


    沈容謙神情一頓,在聽到這個名字時,臉上閃現出似有若無的笑意,也隻是一瞬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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