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翊站在門外,聽到染柒嘴裏念叨的名字,眉宇略皺,。


    日光透過窗格灑落滿地染暈的光圈,驅散了一室的清冷,古樸的雕花紅木八仙桌上留下一道深淺分明的痕跡。也許是靜寂了太久,所有的人甚至以為之前的暴風雨已經煙消雲散,卻不知這才是驟雨即將來臨的前兆。


    “他們何時再與你們交易?”


    “三日後,將有一批藥材運到,對方有人傳信說是他們的大掌櫃親自前來,可能是要麵談後麵的幾筆生意。”


    染柒起身,踱步輕移,走到窗前將窗子推開,霎時間豁然開朗,明媚的陽光灑落一室,雪玉一般的側臉在陽光下泛著一絲透明的紅暈。


    她對容瑄的大名耳聞已久,知曉他是明嘉國赫赫有名的“隱相”,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此人身居明嘉國廟堂之高長達八年之久,從未出入朝堂,卻能權傾朝野,握著眾多在野大臣的生殺大權,此人手段不可小覷。


    染柒抬眼,刺眼的光線攝入眼瞳,她伸出手卻堪堪遮住半縷陽光,冷澈的眸子稍稍平複。


    想不到,從三年前開始,染家已經被他盯上。那個人深諳權謀,手腕高超,雖一時之間占了上風並不代表他有把握除掉染家。但凡野草,根深繁茂,並非一日之工便能斬盡殺絕,否則春風再起,便是生生不息。


    染家多年來能居於首富之家並非僥幸,它背後隱藏的實力更不是一般人能夠看得透,隻是那隱沒在陽光之下的勢力卻是不到最後一刻絕不可能入世。


    “三日後,由我負責與容家來人交涉,你們從旁協助,如若不能將功贖罪,後果怎樣你們比我更清楚。”


    幾位掌櫃麵麵相覷,愣了一下之後便紛紛應和道,“奴才們明白,一切聽從家主安排。”


    “貨物照接,生意照舊,不要讓他察覺任何異常。明白嗎?”


    “明白。”


    “出去吧……”


    幾位掌櫃有些不太相信染柒竟然如此輕易就放過他們,跪了半天的腿也麻痹地不能動彈,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一邊狼狽地爬起來,一邊千恩萬謝地逃出大廳。


    沈容謙冷笑,看著他們逃竄離去的背影,對染柒的處理結果有些不太滿意。


    “你就這麽輕易放過他們,不怕他們還會背叛你?”


    染柒拈起窗台上落下的半朵碎花,在手指間轉動,刹那間鬆手,殘花落於腳下。緩緩轉過身,抬腳踩在殘花上,初綻的花枝瞬間沒入鞋底。


    “背叛我的人,從選擇背叛開始,就該知道他的命已經到頭了。而他們……”染柒不再說話,隻是默默踱步走出門外。


    當沈容謙目送染柒離開,吵鬧的廳堂歸於靜謐,他才看到窗台下那抹初綻的花蕾早已被鞋底碾爛,隱隱隻能看到一片似血的殘漬烙在地上。


    花市街北的四合小院,算不上破陋,但也是粗磚黑瓦略顯寒窘,比起與之相鄰的碧瓦紅磚鴛鴦樓,顯得極為寒酸。


    那鴛鴦樓建的很是精巧,無論從四周的哪個角度望去,都是一副獨立的畫麵,聽聞這是非歡樓主請江湖第一巧手韓笙所設計,樓上近可賞景遠可觀星,樓內兩處樓梯所到之處卻是完全不相通,據說乃是借用易經之道在樓內擺出陰陽八卦陣法,若非有人引領定然是有進無出。


    院子裏的二人博弈相對,茶香嫋嫋,神情略顯安逸,坐在一旁輪椅上的人倒是臉色陰沉,眸中厲色不盡。


    “染家主,你已經與他下了兩個多時辰,若是無事在下要先走一步。”


    黑子一滯,尚未落在棋盤上,夾著黑子的兩指慢慢移到一處被白子斷住去路的角落,清脆的落棋聲響起,一整片被白子包圍的黑子盡數被收,隻留下一大片空白的棋格。


    染柒並未因為他的催促而神情焦躁,反而更是沉穩的觀察著整盤棋局的走勢,“雲樓主莫急,好久未能遇見如慕莊主一般的高手,你總要讓我過些癮才是。”


    慕清寒淺笑,原本就清風疏朗的眉眼更是溫情如水,讓人如沐春風。與那一日在淩軒閣裏執劍殺人的模樣有天壤之別,若是沒見過他冷厲無情的一麵,染柒定然不相信眼前這個溫文爾雅的白麵公子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厲害角色。


    “染家主下得一手好棋……”他手中半搖的玉扇拂過一陣清風。


    “比起慕莊主可是差多了。”


    卓翊坐在樹杈上,看著院子裏陰陽怪氣的三個人,一雙桃花眼笑得更加燦爛。“我說你們三人,一個家主、一個莊主、一個樓主,怎麽比戲子還會演!一個比一個虛偽,一個比一個造作,既然都是合作關係,總要拿出些誠意才好。主子,你說對吧?”


    染柒抬眼看了他一眼,嗤笑道:“虛偽自然是要的,缺了這點虛偽勁兒,就怕大家處著不自在。你以為雲樓主同你一般沒心沒肺?自個的醉香樓被砸了,心裏有氣總要發泄一下才行。”


    “你……”


    慕清寒從棋盤上取走一顆黑子,雲淡風輕地說道:“雲爺這兩日肝火較旺,染家主別在意。”


    “清寒,連你也……”跟他們一起氣他。雖然這話沒說出來,可任誰都能看得出,這幾日非歡樓的掌櫃們外出跑得很勤快。


    “若是不放心他,你怎麽不寫信問問?”


    “誰說我不放心他!”果然,那人一聽到這個,火氣更是添了幾分,言語中已經泄露了自己的想法。


    “染家主這是準備破釜沉舟啊……”


    黛眉半彎,染柒執子笑道:“既然被你毀了半壁江山,不如破釜沉舟,說不定也能搏個起死回生的機會。”


    見那二人自顧下棋,絲毫不曾把他放在心上,玉梓陵隻得悶自生氣,目光死死盯著石桌上的棋盤。


    黑子已被白子緊緊包圍,僅剩的幾處生機也成了死棋,隻有東北角處尚有一絲回旋餘地,將白子緊密的包圍被打開了一處活口。


    “不到最後一刻,誰都無法預測是生是死!”


    黑子一落,呈包圍狀的白子瞬間被黑子前後夾擊,轉眼間局勢猝然改變,素手一撥,所到之處無一生還。


    “好——”


    正盯著棋局的玉梓陵怎麽也沒有料到,染柒竟然能在如此弱勢之下博得生機,不覺驚叫出聲,隨之發覺自己的失態連忙咳了幾下故作掩飾。


    慕清寒抬眼看向染柒,豔陽餘光之下的螓首低垂,被玉帶緊束的青絲落在耳畔,餘留的碎發在風中微擺,如盛開的白蓮一般清幽嫻雅。他暗自讚歎,像她這般嬌豔如花的女兒家竟也有如此超凡脫俗的氣度,比起閑雲野鶴的世外高人也不差分毫。唯一的不足就是她的眼睛,幽深似潭,似清明似沉冷,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暗淡。


    隨手放下玉扇,他淡淡說道:“這局我輸了……”


    “還沒下完,你幹嘛要認輸?”


    慕清寒搖搖頭,一手將棋子撥亂,一手接過阿嫣遞來的茶杯。“輸了便輸了,從我開始輕敵的那一刻,便注定這棋局已顯敗相。”


    “人都說慕清寒清傲不羈,才華傾世,從未輸過。”


    “可見凡俗謠言信不得。”墨黑的瞳仁忍不住浮起一絲淡然的笑意,“他們將我捧上天,無非就是想將我更狠地踩在地而已。”


    但凡世人的流言,都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與朝堂一般,怎一個亂字了得。


    那把流雲劍就為他惹來了不少的麻煩。其實,從一開始,他便猜到那個來挑戰的少年,隻是為了將劍留在他身邊。與其被別人搶走,不如找個有能力的人保護,至少還有保全下來的機會。


    那人,很聰明。


    應該說,南容家的人都很聰明。


    “三日後,染家有筆生意,想請你們幫忙。”


    在見到慕清寒和玉梓陵三個時辰後,在彼此毫無信任卻又不得不共同合作的情況下,她終於開口了。


    “條件。”


    “一個我們共同的敵人。”


    “不夠。”


    比起焦躁不安的玉梓陵,慕清寒有足夠的耐心和她談條件。


    染柒幽幽一歎,“條件隨你提,但染家絕不會參與奪嫡之爭。”


    玉梓陵和慕清寒心中暗驚,彼此相視望去,隨後皆朗笑出聲。


    “與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但可惜……你早就逃不掉了。”


    染柒斜眼看向一旁的玉梓陵,沒有嘲諷輕視,可目光中也有著些許的不信任。“以他的能力,根本沒有資格去搶那個位置。”


    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會讓雙腿不良於行的皇子登基,哪怕他有不世之才也不行。


    玉梓陵聽到這話也並未生氣,淡淡說道:“不是我,而是我四哥,你可願傾盡染家財力相幫?”


    眼皮一抖,似乎有什麽東西衝進後腦,染柒隻覺得一切都變得虛幻,甚至說從來沒有真實過。


    在這樣真實和虛幻的交替中,她想通了。


    “一步錯,步步錯,從一開始,我就不該與你們合作。罷了……既然你們想要那個位置,我便幫你們。隻求……”


    “隻求……若是染家盡毀,請一定保全我染家血脈。”既然踏出了第一步,她早就做好了放棄一切的準備,不如就替那兩位姐姐求個活命的機會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欺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林朗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林朗兒並收藏欺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