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英年少衝動,見那姓全的發現自己身上的破綻,加上這幾日又飽受他的欺淩,頓時惡向膽邊生,右手就摸到腰上。


    他的腰間正藏著兩把鴛鴦短刀。


    見冷英就要發作,荊然忙站起身來,攔在冷英麵前,朝那姓羅的不住打拱作揖:“羅大哥,咱們以前確實沒有走過船,可我等有的是力氣,這不是活不下去,來討口飯吃嗎?我家兄弟不曉事,得罪了你,還請原諒則個,我在這裏向你賠罪了。”


    “你閃開,沒你說話的份兒!”姓全的一把推開荊然,用尖銳得像刀子一樣的目光刺在冷英身上,然後嘎嘎地笑起來:“怎麽,想跟爺爺動手?好的很,很好,如此你還像是一條漢子。不像你這哥哥,唯唯諾諾,不是爺們。來動手,動手!”


    說完,不住地朝冷英招手,右手手腕上那個箭傷囂張地扭曲蠕動。


    正在這個時候,船艙口處傳來一真腳步聲。


    然後是一個小胖子跌跌撞撞地走到船舷邊上,將頭伸出去,“哇啦哇啦”地就吐了起來。


    這人年紀大約十七八歲模樣,一身文士打扮,看起來頗為儒雅。隻可惜他生得肥胖,一張臉肉嘟嘟地,很是破壞形象。


    此人冷英和荊然認識,正是這條船的東家,姓餘。


    商船在海上航行了六日,按路程推算,應該已經到了山東以東的大洋上。這個餘東家一上船就暈得厲害,整天躲在船艙裏不露麵。方才應該是聽到那姓全的聲音,這才出來看看。結果,腹中難受,又吐了起來。


    卻見,他吐得滿麵淚光,直將黃疸水都嘔將出來了。


    一群海鷗尖叫著在他頭頂盤旋,爭搶著漂浮在水麵上尚未消化完畢的食物。


    那姓羅的放過冷英,走到餘東家身後,伸出手在他背上不住地拍在,道:“餘先生以前沒坐過海船,自然經受不住,過些日子就好,也不知道小的給你準備的暈船藥可曾用了。”


    餘東家氣惱地哼了一聲:“怎麽沒吃,吃了又有何用,不一樣吐得厲害。羅全有,我問你,還有幾日才到地頭?”


    羅全有:“先生勿急,快到了,快到了。”


    “什麽快到了,昨天、前天你也這麽說,可現在眼前還不是白茫茫一片除了水還是水。老家的事情那麽多,我可沒耐心在這海上漂來蕩去。全有,你是不是沒看清楚,將大方他們的船隊給看漏了?”


    羅全有大為尷尬,道:“餘先生,全中手雖然廢了,我這雙眼睛可是在草原上練出來的,利得很,如何能夠將方老板他們給看漏了?”


    “這六日盡聽著你吹牛,誰信啊!”沒錯,這個餘老板正是孫元的親信餘祥小餘,他這次上了上船,乃是有一非常重要的事務需要處置。


    眼見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卻還沒有碰到大方,小餘心中也有些急噪,不住地用手抹著嘴巴,隻感覺口中又苦又瑟,難受得厲害:“全有,你還是上桅杆看看,別真錯過了。”


    “是,先生。”羅全有也沒有辦法,應了一聲,手一拉纜繩,身子如猴子一般又溜上了桅杆,手中掏出一個圓筒模樣的東西四下張望起來,卻將底下的冷英和荊然二人忘記了。


    先前羅全有和這兩人發生衝突的時候,船上的水手們都停了下來在旁邊看熱鬧。現在見事情已經過去,又各自忙碌起來。


    “嘿嘿,我就說這個餘東家有問題。”身邊,荊然又開始冷笑起來:“冷兄弟,這東家實在是太青年了,看他模樣就是個讀書人,憑什麽讓手下的水手們心服?還有,若他是船東,為什麽姓全的要叫他是先生,而且還如此恭敬?看來啊……”


    “看來什麽?”冷英胸中還有怒氣翻騰,聲音不覺大了些。


    “看來,這條船隻怕不像表麵上那麽簡單,背後說不定還有幕後老板,且勢力不小。”荊然眼睛裏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悠悠道。


    正在這個時候,桅杆頂上突然傳來羅全有聲嘶力竭地大喊:“敵襲,敵襲,東麵二十裏,是鄭家的船,做好戰鬥準備!”


    “轟隆”一聲,船上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夥計跳了起來,同時湧到船舷邊上,極目朝東麵望起。


    海上起風了,商船的大帆“呼”一聲張開,桅繩在風中四下飄飛,發出尖銳的破空聲。


    時間正值中午,天陰得厲害,視線混沌不明白。


    眼前是藍綠色的海水,在視線中呈微微的弧形。


    灰色的天空,藍綠色湧動的海水,除了這兩種顏色,前麵卻是什麽也沒有,看得盡了直叫人眼睛一陣陣發花。


    沒有人說話,所有的水手都瞪大眼睛朝前方看去。


    “鄭家,什麽鄭家?”冷英忍不住低聲問身邊的荊然。


    荊大哥乃是老錦衣衛,這十多年來足跡遍及江南各省,簡直就是個。、


    荊然:“冷兄弟你竟然連正福建鄭家都不知道?”


    冷英:“確實不知道,還請教。”


    荊然:“福建海防遊擊將軍,總督福寧軍事鄭芝龍。”說到這裏,他一臉的鄭重,甚至有些畏懼:“冷兄弟,做好準備,今日這一場血戰隻怕是免不了的。咱們的船小,希望老天保佑,能夠逃得一條姓名,別平白死在這四麵不靠的海上做了孤魂野鬼。“


    “原來是官兵剿賊,荊大哥又怕什麽?”冷英壓低嗓門:“實在不成,到時候,咱們亮明身份就是了。”


    正說著話,船上的人同時發出一聲大叫:“來了,來了!”


    被眾人的叫聲吸引,冷英猛地轉過頭朝東麵看去。


    眼前還是一片寬闊浩淼的海水,海平麵依舊是優美的弧線。可就在這個時候,那條海平線好象粗了些,就如同用毛筆粘了水在宣紙上畫了一條線,水氣沿著那線擴散開始,變成毛茸茸的。


    接著,就是無數條細迷的直線從海麵上豎了起來,那是桅杆的頂端。


    然後,幾乎是一瞬間,眼簾就被無數的風帆占滿了。


    船,全是船,數也數不清楚。


    船都上立著全副武裝的士兵,手上兵器的反光隱約可見,一麵麵鄭字大旗在風中獵獵起舞。


    “我的老天爺啊!”水手們都同時抽了一口冷氣。


    看情形,對麵的鄭家戰船起碼有四十艘,一字排開,當真是遮天蔽日,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亮出身份?”突然荊然低低冷笑:“真那樣,咱們隻怕第一個死,鄭家不會留你我一命的。”


    “怎麽會,我們都是官兵啊,難不成鄭家的人連錦衣衛都敢殺?”冷英愕然:“還有王法嗎?”


    “王法,嘿嘿,這大洋上,誰的拳頭大,誰就是王法。紫禁城的萬歲爺可管不了這裏。”荊然臉色蒼白起來:“兄弟你大概不知道,這個鄭芝龍原本是個海寇,手下有幾百艘大小船隻,十來萬人馬,把持著從呂宋到日本的海路。朝廷根本拿他沒有辦法,前些年,熊文燦雖然招撫了他。可這個鄭靈芝龍根本就不將官府放在眼裏,依舊不斷劫掠福建及廣東數地。按照戲文你的說法,就是聽調不聽宣。朝廷因為沒有水軍,對他也是沒有法子。嘿嘿,人家一高興就上岸攻打州縣,劫掠地方,可沒有將官府放在眼裏,殺了咱們對他們來說,又算得了什麽?”


    聽荊然這麽說,冷英這才恍然大悟,然後心中一緊,又問:“好好兒的,他們打咱們的船做什麽?”


    “咚!”一聲,那雙腳又落到二人麵前,卻是羅全有從桅杆上麵躍了下來。


    他冷笑盯著冷英:“這條航道溝通東番和日本,那可是人家鄭家的地盤。豈容得別的商船過來搶飯吃,搶咱們的船殺光咱們的人需要理由嗎?兀那漢子,看得出來你也是有武藝在身的,身上還藏有兵器。我現在也管不了你什麽來路,把兵器掏出來,等過來這一關再說。否則,大夥兒都一起葬身海底喂魚去!”卻是聽到冷英剛才所說的這句話。


    說完,又朝前急奔幾步,大喊:“都他娘楞著做甚,各歸本位,把船行駛足了,走!”


    眾人這才轟一聲,跑開。


    有人去掌船,有人則從船艙裏尋出火槍來,手腳麻利地上著子藥。


    更有幾個水手從吆喝著號子,從裏麵推出一門小炮,固定在船頭上。


    “連火炮和火槍都弄出來了,這條商船還真不簡單啊!”冷英雄喃喃地說,雙手一翻,就將兩把尺長的鴛鴦短刀擎在手中。


    羅全有還在喊:“餘先生,餘先生,鄭家的船隊,是衝你來的,還請指示。”他自然知道餘祥身份尊貴,乃是將軍手下一等一個心腹,今次若是在自己的船上有和短長,可如何是好?


    冷汗從額頭上沁了出來。


    “慌什麽?”餘祥從船艙裏出來,雙手撐在船舷上,“我和大方約定,就在這一帶匯合,娘的,這小子屬蝸牛的,急死個人了。所有人聽著,咱們力量弱,別跟鄭家船隊糾纏,向北走,拖得一時算一時。”


    神情卻異常的鎮定,讓冷英大覺意外。


    說句實在話,人一胖看起來就顯得蠢,而且餘東家年紀又這麽輕,且一上船就吐得天昏地暗,難免叫人看輕。


    可關鍵時刻,眾人皆是一片慌亂的時候,此人卻鎮定自若,顯然是見過大場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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