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外往南幾十裏就是陳家墩,這裏人口不過上萬,陳姓最多,其次是劉姓,還有清兵入關時帶來的滿人也有定居的,多是下三旗不成氣候的散眾,這裏近著大城,買賣有興盛,這幾年雖旱了點,收成也還滿過得去,日子也頗過的。倒也算是鄉野之趣,盛世之時。


    八月正是田裏活計緊要關頭,人人皆忙,偏偏就出了點事。陳家墩裏的富戶不過五六十,多是陳姓,彼此沾親帶故,最遠的也沒出了五服,大家夥就共著一個祠堂祭祀祖宗,也曾公推出個族長料理些族務。


    康熙三十二年五月


    這日陳氏祠堂裏滿是族人,族長陳壽保正念著文書


    “今有陳氏本服子弟陳天寶早逝,長子陳漁支撐門戶,與繼母陳劉氏、庶出弟弟共居,上旬陳漁因疾病身故,即由庶弟陳雲為家主,全族共證。”


    陳壽保讀完了文書,拿起了朱砂筆畫好押,看看沒有什麽差錯便吩咐旁邊立著的陳雲殺豬祭天,正熱鬧間,一個青衣婦人卻闖了進來。


    眾人還在驚詫時,她已經衝進了祠堂,直直立在陳壽保的麵前:“族長,我侄兒死得冤,那賤婦生的兔崽子有什麽資格繼承我兄長?”陳壽保不禁大怒:“你是哪裏的婦人,這祠堂也是你闖的的?還不出去。”說著,陳壽保就退後了幾步,旁邊的族人們有年歲大的都上來推擠那個婦女,也有認識她的低聲全族:“長生他媽,你來這裏做什麽,快點回去。你都嫁出去了,這族裏的事情那輪得到你來說話。


    那婦人原也年歲不大,這時候拚命掙紮著大喊:“我縱然外嫁了,我兄長還姓陳,他走得早,現下侄兒也死得冤,難不成就看著姓陳的人被那外姓的賤婦害了?族長你怎麽不管?”


    旁邊也有些與她兄長相熟的,頗知道些內情的,不禁開始同情這婦人,陳家墩是小地方,來來去去不過那麽多人,彼此間又不是郎舅就是姑嫂,各家的事情都知根知底。


    這黃陳氏父母走得早,是被她兄長陳天寶一手把她拉拔大的。為了這個妹妹,陳天寶吃得苦中苦,很晚才娶親,起早貪黑賣力氣好容易才賺得份家業,妹妹出嫁的時候,風風光光陪送了二十抬,臨出門前哭祭了父母好一大場,遠遠近近的誰不知道陳天寶上不負父母,下不欺老少?


    隻可惜好人不長命,陳天寶娶了老婆沒多久,老婆就帶著大女兒回娘家遇上瘟疫,染了瘟疫走了,止留個半大小子,陳天寶的家也散了一大半。虧得他為人好,鄉親們肯幫扶,隔年續了填房,誰料到妹妹又喪了夫,陳天寶哪裏有二話?接了妹子回家養著。


    勤扒苦做了四五年才又掙起一頭家,結果自個又去了。他那填房也是本鄉本土的,帶著幾個孩子也沒別的心思,一咬牙就跟著姑子守了寡,關門閉戶做點針線活計把幾個孩子拉扯著,田地也不肯賣全租給外鄉人種,指望著兒子大點好支撐門戶。


    眼瞅著那大兒子守完了幾年的孝,快到接媳婦的時候,又一場大病去了。也算是禍不單行,族裏人念著寡婦不容易,凡事也都肯照料,如今卻沒想到他妹妹來鬧了這一出。


    祠堂裏跪著的是陳天寶的兩個小兒子,一個叫陳雲,一個叫陳豐,本來就帶著父親的長孝,又新添了兄長的孝,兩個孩子大的不過十三歲,小的才十一,早聽見自己姑母的叫罵,已是有羞又愧哭倒在地。


    族長陳壽保眼見場麵難看,隻是把那文書封好交給跪著的兄弟倆,囑咐他們收好回去交給母親,另派兩個族中的長老護著兄弟倆從後麵離開,自己也一揮袖子走了。隻留那婦人坐在地上哭號。


    是夜,陳家,黃陳氏將屋裏的雜物七七八八都擲到地上,披頭散發嚎啕著:“我侄兒死得不明,我必定跟你爭到底,就是族裏不肯為我做主,還有縣裏、府裏,我總歸是要你們母子填命來的。”


    陳劉氏也不理她,自收拾了飯食讓兒子們去內室吃,等著姑子鬧完了才淡淡說著:“姑子你也歇歇,你侄子已是去了,你鬧也鬧不活他,你若丟了那心思,念在死了的你哥哥份上,我還是照原樣待你,難道我生的便不是你哥哥的血脈?做不得侄子養你的天年?你縱鬧到衙門去,死的也是我,為這陳家傳香火的還是我兒子,不會是別人。姑子你幾日在家好生養著,過幾日要祭祖,可別耽誤了。”


    說完,陳劉氏也不收拾地上的狼藉,轉身揚長去了,留那黃陳氏攤在椅子上無力的哭泣。


    康熙三十二年七月


    鞭炮劈裏啪啦炸起一朵朵鮮豔的花,這日是陳家的喜事,他們家的兒子考上了縣學,向來不出二門的陳劉氏也穿了一身新布衣裳,站在門口拈香祭拜。指揮著兒子和小廝分豬肉米酒給來捧場的鄉鄰。


    族長陳壽保特特穿了吉服,怎麽說也是家門幸事,桑梓有福,他一定要到場來祝賀,正歡鬧間,卻來了一堆衙役,拿著鎖鏈過來,陳壽保認得是自己村裏的小子,在縣衙當差的,丟了手裏的酒杯就過去。


    “小三子,今天過來幹什麽啊?”陳壽保低低地問


    那青年衙役看了是自己的族叔,拉了他到僻靜地兒


    “叔叔,可不是失心瘋了,天寶哥哥家裏那位妹子三不知跑到縣衙去擊鼓鳴冤。說是她繼嫂子害了她哥哥的前房兒子,這不,皇上出塞正停在盛京,縣老爺怕她亂告狀,就接了狀紙,我們過來拿人去問話呢!”


    “這都是些哪裏的村話?你天寶哥哥家裏那個前房兒子五勞七傷的,終日病歪歪還好要人的強,惹了多少亂子?不是他那寡婦後娘守得住,那家早散了攤子!依我說別說害死這沒影子的話,便真害死了也是為民除害。”


    “可不是嗎?她哥哥留了三個兒子,就這個好賭錢惹事,她偏寵著,這會子告了這刁狀,名目且大,皇帝老爺現來了盛京,縣老爺為了出政績,還不的重重地判,以正民風?”


    “哎喲,那個不曉事的女的,這裏辦喜事的不是她親侄子?她哥哥對她不薄,何必害自己哥哥絕後呢?想必是怕繼嫂子當家少了她的供養,指著這個名目拿捏她的。”


    “叔叔,你放心,那女的精著呢?狀紙上單隻有她繼嫂子的名字,沒有她侄子的。”


    陳壽保放下了半條心


    “行,你先吃點喝點,我讓他們早點完事你好拿人,何必在大喜日子撞人黴頭?都是鄉裏鄉親的,這點體麵要留,不看那兩小的,也看你死了的堂哥份上。”


    “叔叔,我省得的。”


    這頓酒吃的也長,雖不是什麽佳肴名釀,但勝在大夥兒吃得高高興興,流水席到黃昏才撤,那陳劉氏早得了信,不慌不忙收拾了下,頭發重新拿青頭繩挽起來,簡短跟兒子交代了家裏事,就跟著衙差走了,那衙差憐她是寡婦,把鎖鏈扣在自己腰上,陳劉氏反笑笑說:“本家叔叔,你們當差辦事都是不講情麵的,我受得住,就扣上吧。”衙差看了她幾眼,歎口氣就給她鬆鬆掛著,不肯苛待。她那兩個兒子剛剛明白發生了什麽,牽著母親的衣角隻是不肯放,那衙差停得會兒,等他們哭聲小了就把那婦人帶走了。


    到了衙門,也不用縣老爺重刑問話,那陳劉氏利利落落都交待了,道是自己身為繼母,為了給親生兒子爭家產,便下藥害死了前房兒子,用的是砒霜,是托家裏仆人到縣裏假稱毒殺耗子買來的,一切都是自己癡心,不與別人相幹,也無同夥共謀。


    縣老爺高居堂上,心裏驚詫不已,從來沒有人犯到了堂上不喊冤的,越是殺人越貨,越是哭天搶地鬧騰地厲害。他接狀紙不過是職責,卻沒想到有人犯來到公堂不用責問不用上刑就自己擔了罪名的。


    大清律有雲:凡謀殺人,造意者(主謀)斬監候,從而加功者(大概就是被主使而實際執行的同謀)絞監候,不加功者(大概指沒參與執行的同謀)杖一百流三千裏。若傷而不死,造意者絞監候,從而加功者杖一百流三千裏,不加功者杖一百徒三年。若謀而已行未曾傷人者,造意為首者杖一百徒三年,為從者同謀同行各杖一百,但同謀者雖不同行皆坐。其造意者身雖不行仍為首論,從者不行減行者一等。


    其尊長謀殺卑幼,已行者,各依故殺罪減二等,已傷者,減一等,已殺者,依故殺法。若奴婢及雇工人謀殺家長及家長之期親、外祖父母若緦麻以上親者,兼尊卑言統主人服屬尊卑之親,罪與子孫同,謂與子孫謀殺祖父母父母及期親尊長、外祖父母、緦麻以上尊長同,若已轉賣按良賤相毆論。


    這謀害前房兒子乃是以母殺子,絕人宗嗣,滅大倫之罪,非常人所能為,而為者又怎能如此鎮定?他望著堂下跪著的婦人,青衣素服,頭上一無所飾,低頭看向手裏的卷宗,陳劉氏,陳家墩人,康熙二十年嫁給陳家墩陳天寶做填房,康熙二十五年開始守寡,七年來二門不出大門不邁,當得一個節字,如何就做出這等喪天倫的大惡?


    想了想,縣老爺決定再多問兩句


    :“陳劉氏,這可是殺頭的大罪,可真是你幹的?”


    “回青天大老爺的話,都是民婦所為,那砒霜包兒民婦也帶著,大老爺你開棺驗屍一驗便知。”


    陳劉氏從懷裏掏出一個紙麻包,交給身邊的衙役


    “大人,民婦假作買耗子藥去買的,分了三次才買齊,藥店老板並不知情,藥單在此。”


    陳劉氏又掏出幾張疊的整齊的藥單呈上。


    半晌,縣官老爺丟了令簽


    “陳家墩陳劉氏謀奪家財,以母殺子,斬監候,著家人供飯。”


    康熙在書房拿著兒子呈上來的番麥激動不已


    :“這真是我大清之福,天佑我愛新覺羅的江山啊!大阿哥,朕一向隻當你勇武有餘,細務不足,沒想到你居然能有這樣長遠的努力,不愧是朕的皇長子啊!”


    康熙激動地在書房走來走去,讓他煩惱了很久的問題終於看到了解決的曙光,他怎能不激動?派了侍衛去請裕親王過來商議著,這邊,這樣貼心的兒子要怎麽賞啊?他看著兩個泥猴兒般的阿哥,一身的風塵,心裏滿是驕傲,果然是我愛新覺羅家的血脈。


    “大阿哥,你立了這樣大的功勞,利國利民,你說朕賞你什麽好呢?”康熙立心要重賞這個兒子


    胤禔:“皇阿瑪,兒子是大清朝的皇子,自然事事為我大清朝著想,這些都是本當應分的,哪裏好意思討賞?”胤禔知道自己貪了弟弟的功,如何好意思開口討要,倒是要替弟弟討點恩典,想了一番,編排了番話出來


    :“皇阿瑪,你知兒子不長於細務,這些通誌,都是八弟慢慢尋了出來的,辛苦的很,兒子倒是要求皇阿瑪重重賞了八弟才是!”


    康熙聽得此言,越發高興,原來自己的幼子也能幹了?高興地瞧瞧旁邊的胤禩,雖然身量未足,但是一派從容之態,日後必為秀株。


    “哦,是嗎?八阿哥也出息了啊!朕實在是很高興!八阿哥,你想要什麽啊?”胤禩知道哥哥是想給自己露臉的機會,也不好拂了他的意思,躬身回著


    :“皇阿瑪,兒子不過幫補著大哥做點子小事,翻翻書而已,能有多大功勞?大哥都不要賞賜,兒子怎麽好意思要?皇阿瑪別羞著兒子了。”胤禩微笑著說著


    “那可不成,你大哥我是辦差的阿哥,領著差事拿著俸祿,做事是應該的,八弟你可是要為皇阿瑪做白功?難道能討皇阿瑪的賞,還不趁機多討點?以後等你辦了差事,再想討就難了。”胤禔那肯放過,死命為弟弟討賞。


    康熙心裏更是得意,自己的兒子大的能幹,小的細心,難得他們兄弟之間還能兄友弟恭,廝抬廝敬,戮力同心為國盡心,得子如此,夫複何求?日後自己大行,皇太子也多了貼肉貼皮的臂膀,打虎還需親兄弟啊!有了這樣能幹的兄弟,何愁大清朝不海晏河清?


    正說話間,裕親王已經趕了過來,康熙看見自己的兄長來了,越發高興,想著自己手足齊心,今日自己的兒子也能這般,實在是祖宗庇佑。


    轉頭看見胤禔胤禩還在那站著,忙命他們先去梳洗一下,胤禔梳洗完了再來議事。


    卻說裕親王正著侍衛們下了今日獵的那幾隻公鹿的角,打算洗洗刮刮帶回去,做一把鹿角椅子。裕親王都盤算好了,椅子就用圈椅式,椅背用一隻鹿的全角,角上的枝叉代替圈椅的鵝脖和鐮柄棍。後背用兩支鹿角作支架,當中鑲黃花梨木板。


    椅子的座麵就用紅木製成,前沿和兩側微向內凹,側沿用水牛角包邊,當中鑲一道象牙條。椅子要大方,花紋就簡單用嵌骨雕勾雲紋坐牙就行了,座麵下前後用兩隻鹿的回支角製成,角叉對稱向裏做托角棖,角根部分向外做個外翻馬蹄。椅前的腳踏就用兩頭小鹿之角製成四足。逢著下半年聖壽的時候進獻剛剛好。(注釋)


    胤禩匆匆回到自己的屋子,早有服侍的人上來伺候,內侍馬起雲最是伶俐,跟他也最久,挨著晚了都不見主子回來,知道必是跟著大阿哥呢,屋子裏澡盆什麽的早預備下了,都是滾水在裏麵,但等他回來兌冷水。


    胤禩把自己埋進熱水裏,覺得渾身的骨頭都舒爽,那馬起雲把手裏的毛巾浸在熱水裏,低聲問:“主子,奴才給你捏捏膀子吧?”胤禩閉上眼,微微點頭,馬起雲將熱毛巾給他墊著頭,稍稍扶高點身子,開始給他捏著肩膀,另有一個內侍拿著玉碾子,從水裏撈起他的腳,慢慢研磨著他的腳心。


    今日累了一天,胤禩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忽聽見耳邊有人輕輕呼喚:“八爺,八爺。”他才從夢裏醒來,恍惚覺得屋子裏一片漆黑。


    “八爺,您眯瞪過去了,奴才沒敢吵您,就怕您在水裏泡久了受了濕氣,就把您挪床上來了。”胤禩這才發現自己躺在床上,伸手捏了捏眉心,低低問著:“爺睡了多久?什麽時辰了?”


    “回爺的話,爺睡了大半個時辰了,才將皇上派梁公公來賞東西,看爺睡了就叫奴才們不要叫醒您。說皇上說了,今兒晚上晚飯推遲,還要再等一會子呢。爺是再睡一會兒還是現在就起來?”馬起雲殷勤小心地問著


    “伺候爺更衣。”胤禩覺得又有了力氣,早有內侍進來點燈奉茶,剛起身就看見外間桌子上擺著滿滿當當都是禦賜之物,馬起雲問道


    :“爺,那些東西您要看看不?還是收起來?”


    胤禩掃了一眼,不過是些金玉之物,看著倒是喜人,慢慢過去,一件件看了來,白水晶菱花筆洗一件、恩,正好練字用。珊瑚朝珠一盤,不如送給大哥。白玉仙舟一件,華而不實。銀晶三層盒一件、瑪瑙鶴式水盛一件,怎麽又是練字的?紫檀嵌玉小如意一柄、正好給小九帶著玩,紅白瑪瑙筆架一件,給小十,他也該練練字了。還有荷蘭進獻的廂金小箱一隻(內裏是丁香油、薔薇花油、檀香油、桂花油各一罐),餘下的不過是瑪瑙連環、白玉碧玉連環、青玉虁鳳卮、漢玉雙喜壁、象牙花囊等等。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支持,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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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角椅


    注釋鹿角椅椅子百度百科


    高131cm,寬92cm,縱深765cm


    此椅將鹿角的自然形態與椅子的造型及使用功能巧妙地相結合,顯示出匠師大膽創新的精神和高超的藝術才能,成為清代特有的家具品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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