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如同所有的第二日第三日一樣,平淡的過去了,沒有人要給十四貝勒一個說法,身著戎裝,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十四貝勒堅毅的麵容依舊,可是心裏卻再沒有當初的驕傲與快樂。


    望向晨曦中的宮殿,那裏曾經是他溫暖的家,安全的歸處,如今呢?飛簷上的神獸不再讓他覺得熟悉,而是憎恨。連綿的宮室隻讓他感覺到權力的威壓,而不是親人的護佑。


    深宮裏,被壓抑住的不僅僅是那些不可言說的流言,還有許多口耳相傳,眼色閃爍間的各種妄想猜測。


    太子聽不見,太子也看不見,但是權威被冒犯的直覺讓他越來越暴躁,預備好的替罪羊莫名死亡,打點好的關係被調任,身邊的心腹日益被旁人疏遠,太子終於驚恐地發現,他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看清事情的走向,更摸不清康熙的底線了。


    殺害手足,哪怕單單是企圖,都是挑戰倫理的底線,都是觸犯康熙的逆鱗,可是太子不但想了,還下手去做了,更糟糕的是證據還被人送到了康熙的眼前。


    究竟是皇帝準備一床棉被遮掩過去,還是皇帝預備著更大的懲罰等待自己,抑或康熙在以靜製動,等待自己的幡然悔悟,然後給彼此台階?


    一切都是未知數,被焦躁折磨的太子愈來愈暴躁,每天毓慶宮裏都在傳出哀嚎聲,內務府隻是默默把人抬出去,換進來的陌生麵孔更加讓太子不安心。


    太子妃被這種膠著的情況纏繞著,外放的叔叔寫了信過來,說是連江南的官員也在悄悄改變態度。


    終於太子妃盛裝打扮,準備了幾個小菜,邀請李佳氏到自己的房間小聚,款款細語,可是得到的隻是拒絕。


    :“奴婢不過是伺候皇孫起居的女人,哪裏敢去打擾太子殿下?這樣的話不是奴婢該去說的,娘娘太抬舉了,奴婢擔不起這錯愛。”


    太子妃早已料到了這番推脫,她慢慢笑了:“本宮知道你的意思,無非是不想蹚渾水,你反正有皇孫傍身,想著誰也奈何不了你。”


    李佳氏隻是低頭跪在地上,一字不哼,太子妃把一口濁氣吞進肚子裏:“卑賤之人總有些小道立身,凡事太子爺頂著,再不濟有本宮,你坐視就盡夠了,有好處自然拉不下你,有壞處,你頭一縮,反正不是你主事,這樣想原也沒錯。”


    李佳氏抬起頭,臉上一點羞惱之意都沒有:“娘娘說的哪裏話,奴婢也是學了宮規的,斷不敢逾分。”


    太子妃聲音冷了下來:“隻可惜你忘記了,覆巢之下無完卵,隻怕太子爺太過疼愛你,怕你傷神,什麽都不告訴你。今日之事,絕非小事,本宮尚有父兄可以依靠,隻不知道你還能靠什麽?大阿哥可還關著呢!”


    李佳氏又沉默了,低著頭不讓太子妃看見她的表情,太子妃使了個眼色給身邊的嬤嬤,嬤嬤會意,轉過身從屏風後天抱出了皇孫。


    李佳氏偷偷望過去,隻看見皇孫在嬤嬤懷裏動都不動,一時間,心膽俱裂,猛地站了起來,也顧不得宮規,聲音發著顫:“娘娘,你何必如此。”


    太子妃眼睛裏點著銳利的光芒:“李佳氏,你急什麽?皇孫年紀漸長,得到皇阿瑪愛重,本宮為著他,情願把他抱在身邊充做嫡出,你莫非還有什麽不滿意的?還是你私心裏不肯給皇孫最好的?”


    李佳氏一口銀牙咬的緊緊的,粉腮抽動著,慢慢跪了下來:“娘娘若要奴婢做什麽,隻管吩咐,奴婢無有不從,隻是皇孫怎麽一動不動?”


    太子妃笑了,神色再沒有往日的溫婉:“這幾日風大,皇孫有點咳嗽,晚上睡不好,也怪你,沒有照顧好他。本宮喂了點安神的藥給他,隻怕明日就好了。倒是你,不是本宮要你做什麽,而是你自己要做點什麽,你想清楚了嗎?”


    李佳氏眼睛瞪得大大的,淒然一笑:“娘娘平日不動聲色,原來是為了今朝給奴婢個大驚喜啊。”


    太子妃沉默地閉上眼睛,不接話,李佳氏慘然笑了一聲:“若是太子爺厭棄了奴婢,隻望娘娘多看顧看顧這可憐的孩子。”


    太子妃睜開眼睛:“何至於此,算了,你也不過想討我口裏一句話罷了,記住,一個人情賣出去,可不作興兩邊開價的。”


    李佳氏磕了頭,嬤嬤便把皇孫抱了進去,出來才看見太子妃的手心已經刻出幾處血痕,不由得心疼的說:“那等賤婢,娘娘何必認真生氣?到害得自己手疼,平日作威作福也是她,要她做點子事情,百般推脫,娘娘總是對她們太寬泛,才讓她們蹬鼻子上臉了。”


    太子妃眼睛裏一點水氣都沒有:“她學了宮規,難道本宮沒有學過?這宮牆裏麵,個個麵上都講規矩,可真講規矩的,不就像本宮這樣,如同泥塑木雕,一點人氣都沒了。”


    嬤嬤拿了藥出來,給太子妃敷上:“由得狐狸精們作祟,娘娘是鳳凰投胎,他日您的好日子子啊後頭呢,不說遠的,您瞧瞧太後娘娘那日子,觀音菩薩也沒她老人家好過呢!”


    太子妃卻笑都笑不出來,嘴巴裏發著苦,鳳凰投胎,她情願嫁給當年舅舅家的小表弟,娶上十八個小老婆,也未必比現在糟糕,至少舅舅不會想著把小表弟弄死,小表弟也不會惦記著舅舅的家產,想著整死其他兄弟。


    天下間最講倫理綱常的就是皇宮這裏,可是這裏有幾個人真心做到了呢?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不夫,妻不妻,還敢用這一套去教化天下,真心好笑。


    李佳氏的下場她想了好多次,卻始終決定這麽做了,她再也不想端著正妃的架子把什麽都抗在肩膀上,然後看著別的女人撒著嬌討好。


    晚上的時候,太子爺光著膀子從李佳氏的房裏衝出來,揮著鞭子又打傷幾個伺候的內侍,太子妃派人把預備好的傷藥送了過去,然後獨自坐在黑暗的房間裏,靜靜等待結果。


    鬧騰了大半個時辰,終於太子的內侍傳話過來:“娘娘,太子爺要過來,您醒醒吧。”


    太子妃壓在心口的那口氣這時候才呼了出來,命人點上燈,身上的家常衫子蔥綠配鵝黃,臉上的鴨蛋粉配豆蔻粉,一切都是預備好的。


    太子爺臉上已經平靜了,敘了幾句寒溫,便直入正題:“孤想著好久沒有去祭祀額娘了,今日幸得李佳氏提醒,你明日預備起來,孤要為了額娘,齋戒一個月,你也陪著好了,記得賞點什麽給李佳氏,難道她事事想著。”


    太子妃的微笑已經練習的很到位了,笑盈盈應了,還貼心地端了盞蜜水給太子:“太子爺放心,臣妾一定好生打點。”


    嬤嬤守在旁邊,適時開了口:“夜深了,太子爺可要就在這邊安置了?”


    太子爺愣了愣,想要說什麽,還是沒說,無謂地點頭:“也行吧,不早了,快點安置了算了。”


    並蒂蓮花無心荷,太子妃的帳子頂有多少隻蟋蟀躲在草叢裏,她也早已數的清清楚楚,沒有那個命有什麽好爭的呢?


    太子爺的生母是皇帝心底的明月光,朱砂痣,每次提起都讓皇帝想起自己年輕時候那一點少年情懷,如詩如畫,懵懵懂懂又甜甜酸酸。


    照常賜了太子各項動用事物,可是康熙同太子祭祀的時間還是錯了開來,太子爺篤定的心思再一次撲空了。


    黑龍江來了折子,蒙古的親王也要進京了,禮部侍郎卻不過情麵,上了一封折子,請求皇帝追封節婦貞女,又大誇教化之功,要求給皇帝上尊號,給先皇上尊號,給先太皇太後上尊號。


    皇帝把折子留中不發,淡淡對梁九功說了一句:“原來我家保清,還是學得會東西的,你看,這不挺聰明的嗎?”


    梁九功弓著腰,牢牢記著八貝勒叮囑自己的話,千萬記得保全自己,皇帝的兒子皇帝可以罵,你連氣出大了都是錯的。


    腆著臉笑:“皇上您天縱英才,怎麽會錯?教出來的一定是人中龍鳳,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康熙看了梁九功一眼,搖搖頭:“唉,連你都開始對著朕說假話了。”


    梁九功立刻跪下來:“奴才怎麽敢欺瞞主子,若有一句假話,皇天菩薩管教奴才沒有站腳的地方。”


    康熙擺擺手:“跪什麽跪?朕有什麽不知道的?你們都想著朕老了,以後要跟著新帝混飯吃,哪裏敢說他的不好?起來吧,你跟著朕大半輩子了,朕豈會真的不知道你?放心,朕總是要保全你們這些的。去,讓人把禦前學士請過來。”


    敏貝勒在府裏養著肥膘,再不敢胡亂走動,八貝勒囑咐過他,躺著,讓大家夥都知道你受了傷吃了虧,活蹦亂跳的是給太子打包票嗎?


    關在府裏的敏貝勒憋悶的沒辦法,又不敢聽戲聽書,也不能出門,家裏的姬妾們如同得了活寶一樣,日夜在他麵前晃悠,生怕錯過了機會,九福晉的臉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可是到底敏貝勒在家,她不敢放肆發作,又怕姬妾們真懷了胎,生生急出了毛病。


    左右敏貝勒府裏用著太醫,九福晉生病的消息很快傳進了宮裏,八貝勒撫掌大笑:“還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妙極,妙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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