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陸曉白回到了姨媽家,楊芝芳麵現慍色地問他昨晚去哪裏了,怎麽不給她打一聲招呼,還以為他又失蹤了呢。陸曉白有些膽怯地說他去了同學家。他開始還以為姨媽會凶神惡煞地斥責他一頓,甚至抓起雞毛撣子氣勢洶洶地打他,可是情況出乎了他的意料。


    更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姨媽破天荒用平和的語氣勸他好好讀書,不要荒廢學業。


    莫非太陽從西邊出了?


    陸曉白暗暗琢磨她用意何在,是不是自己昨晚去同學家沒告訴她把她嚇住了,她怕自己出現什麽閃失而承擔責任,所以妥協了?


    嘿嘿,估計是這樣!


    他為自己精明的猜想暗自得意,他想假如姨媽還刻薄地對待他,那他還會跑去同學家住宿,讓她變成熱鍋上的螞蟻。


    其實他並沒有猜對,他姨媽之所以態度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是因為他母親給她匯來了一筆數額不小的款,見錢眼開的她認為隻要自己對陸曉白好,他母親就會經常給她寄錢。


    吃飯的時候,楊芝芳客氣地說:“曉白,夾瘦肉吃....你正在長身體,多吃點。”


    陸曉白低頭默默地咀嚼著食物,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譏笑。他之所以譏笑,是因為在他肉眼之外還長著一雙“眼睛”,這雙“眼睛”具有無比強大的透視功能,可以看到姨媽“麵具”後隱藏的虛偽嘴臉。


    不過他暗想,讓她虛偽去吧,我不會揭穿她,隻要她不打罵我就萬事大吉了。


    陸曉白才過上幾天風平浪靜的日子,又一陣“洶湧的濁浪”出其不意地朝他撲麵而來,讓他墜入痛苦的深淵!


    事情是這樣的:這天上午放學後,他打掃完教室,背著黑白撞色雙肩書包獨自一人往家走。他來到了離家還有五百多米遠的地方,忽然看見前麵路中央站著兩男兩女四個比他高大的孩子,全都是學生模樣打扮,其中一個正是他表姐吳宏豔,其他三人他一個也不認識。四雙眼睛齊刷刷地看著他,像電流一樣灼得他心發慌,他有意放緩腳步,他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這樣看著自己,準備幹什麽?


    他走到離他們大概有兩丈遠的地方,其中一個左脖上有一塊紫色胎記的男孩大聲對他說:“喂,聽說你媽是狐狸精,專門勾引已婚男人,是吧?”


    猶如當頭一棒,陸曉白頭腦裏“嗡”的一聲,他迅速作出維護自尊的本能反應:“你胡說八道,我媽不是狐狸精,你媽才是狐狸精!”


    他的話音剛落,四人哈哈大笑。


    “不準笑!不準笑不準笑!”陸曉白大吼。


    左脖上有胎記的男孩雙手環抱於胸,挑釁十足的樣子:“你媽就是狐狸精,你就是狐狸精的兒子!”


    又是一陣肆無忌憚的嘲笑,就像吸血鬼一樣貪婪地吸吮著他的秘密和傷痛,使他煩躁不安,精神瀕臨崩潰!


    陸曉白忍無可忍,咆哮著衝過去,準備用頭撞擊左脖上有胎記的男孩,這男孩見狀便閃開了。陸曉白轉身又撞,男孩又機靈閃開。


    笑聲仍然像潮水一樣洶湧著、喧囂著。


    陸曉白知道是表姐故意把他的家醜揚出去的,肯定是她把對他母親的怨恨遷移到他身上,然後借助別人的嘴發泄出來,讓他受到傷害。


    多麽險惡的用心!陸曉白狠狠瞪了表姐一眼。


    他知道自己鬥不過眼前這四個人的嘴,在這裏多站一秒鍾,就會多遭受一秒鍾的羞辱,於是他拔腿逃跑,帶著憤恨和狂躁的情緒。


    他一路狂奔著,橫衝直闖,呼呼的風聲從他耳邊刮過,許多路人朝他投去驚詫的目光,這些目光使他感到渾身不自在,仿佛他在他們的眼裏是一隻被戲耍的猴子,於是他跑進一條逼仄的巷子裏。這巷子陰暗寂靜,髒亂不堪,就像一截廢棄的盲腸;好像隻有在這樣相對封閉的環境裏,他才能躲避歧視的目光。


    他恨作風放蕩的母親,恨剛才嘲笑他的那些人,他泄憤地用拳頭狠狠砸牆壁,手都砸出血來了,但是他不曉得痛,隻是感覺麻木。


    他蹲在牆角,雙手緊緊蒙住眼睛,任由痛苦的火焰在心中燃燒,好半天他才站起來。


    他去了馮天宇家。也許此時此刻,隻有一個人能夠明白他心中的痛苦——這個人就是馮天宇。


    馮天宇見他淚痕未幹,知道他又受了委屈,於是就問緣由。


    陸曉白可憐兮兮地說:“他們欺負我。”


    “誰欺負你了?我找他算賬!”馮天宇忿忿地說。


    “不用了!我隻想找你玩。”陸曉白怕嘲笑他的那些人把自己的家醜告訴馮天宇,自己在馮天宇的麵前沒麵子,於是連忙勸阻。


    “你是我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別人欺負你,我怎麽可能不管呢?走!我非教訓欺負你的人不可!”馮天宇一邊說一邊拽他的胳膊。


    陸曉白掙開他的手說:“算了,算了!其實也沒事。”


    “真的沒事?”


    陸曉白勉強一笑:“真的沒事。”


    “那好嘛,要是他們還敢欺負你,你就給我講,我找他們麻煩!”


    馮天宇鑽進屋子裏,舀一大碗燉雞肉端出來遞給陸曉白:“你應該沒吃飯吧?把它吃下去,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玩。”


    陸曉白的確沒吃飯,他把碗端在手裏,拿筷子夾一塊雞肉放進嘴裏,咀嚼起來。


    還是結拜大哥好!


    吃完雞肉後,馮天宇帶著陸曉白朝附近的河邊走去。來到河邊,他們又沿河岸往上走,走了大概十五分鍾,他們來到一處堤堰邊,見河水從堤壩上流下來,嘩嘩嘩的如同瀑布一般。


    堤壩內的水綠幽幽的,看樣子很深,灼亮的陽光照耀在瀲灩的河麵上,如同一張鑲滿碎金的綢緞在輕輕地飄動,熠熠生輝,絢麗多彩;河裏有許多人在遊泳,狗刨,仰浮,立浮,姿勢各異,十分熱鬧。


    馮天宇把衣服脫掉,一個猛子紮進水裏,濺起一片晶瑩的水花,遊了兩丈遠後,才把頭露出水麵,像鴨子似的抖了抖濕漉漉的腦袋,用手抹一下眼睛和鼻子,然後又見他腳一並攏,揮動著雙臂,蛟龍般嗖嗖地朝對岸遊去。遊到靠近岸邊的地方,他站了起來,微笑著向陸曉白招手:“你敢不敢遊泳啊?”


    陸曉白心說你是小覷我吧?於是他用雙手做了一個喇叭筒狀放在嘴上朝馮天宇大聲說:“有什麽不敢的,我這就下來!”


    “那就快下來啊!”


    陸曉白開始脫衣服。


    馮天宇看他脫完衣服後用腳攪了攪粼粼的河水,似乎猶猶豫豫的樣子,就勸道:“曉白,你在那兒呆著,不要下來了!”


    “天宇哥,你看不起我嗎?!”說罷往河裏縱身一跳。


    其實陸曉白從來沒遊過泳,看著深不見底的河水難免有些害怕,但是他想起吳宏豔叫人羞辱他的事情心裏仍然很難過,所以他是抱著一種“被水淹死了就算了”的悲壯情懷跳下水的。


    然而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剛才做出了一個十分愚蠢的決定,因為不諳水性的他身子直往下沉,求生的欲望瞬間被激發出來,他驚慌失措地亂抓亂舞,試圖奮力遊回岸邊,可是他失敗了,整個人很快淹沒在水裏。


    馮天宇見狀,大喊一聲跳進水裏,奮力朝陸曉白掉下去的地方泅去。


    就在陸曉白處於生死攸關的時候,有一個男子見狀迅速遊了過來,把他救上岸,並且對他實施了人工急救。


    陸曉白吐了幾大口水後,才緩過氣來,他想起剛才溺水的情形仍然心有餘悸,覺得死亡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還是要好好珍惜生命。


    這時馮天宇已經泅了過來,看著狼狽不堪的陸曉白說:“剛才嚇死我了!我都說你不要下水的嘛,可是你就是不聽!”


    陸曉白訕訕地一笑,沒有說話。


    剛才把陸曉白救起來的這個男子用教訓的口氣對他說:“不懂遊泳,又沒有大人陪伴,你逞什麽能,不要命了!”


    陸曉白羞愧地低下頭,沉默不語。


    這個男子看著馮天宇說:“小子,我認得你,你就是梅之芳老師的兒子。”


    馮天宇不禁愕然,他想了半天也想不起這個男子到底是誰,於是不得不表達自己的尷尬:“我不認識你,你怎麽認得我呀?”


    “這個並不重要——我要送你們回家,還要警告你們的父母不要隨便讓孩子來這兒玩水!你們知道嗎,上個月這兒淹死了一個小男孩,他就是對這片深水水域缺乏危險意識造成的。”


    馮天宇一聽慌了神,連忙說:“叔叔,你還是不要送了,我們下次不來了!要是我母親知道了今天我朋友溺水的事情,肯定會狠狠教訓我一頓!”


    陸曉白也擔心被梅之芳訓斥,於是說:“叔叔,你就放過我們吧,我們下次不敢了!”


    這位男子的目光忽然變得嚴峻起來,用不容置辯的口氣說:“不行!你們這些孩子頑皮得很,往往不懂得吸取教訓,現在嘴上說下次不來了,可是說不定過兩天又來了,我必須讓你們的父母知道,你們下河玩水的後果有多嚴重,讓他們管好你們!”


    馮天宇與陸曉白就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毫無辦法地跟這男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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