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成稍稍清醒了一些,“你還在港島?”


    衛邵歌“嗯”了一聲,迫不及待的問他現在的位置。


    笑成報了一個名字出來,聽到他呼吸不穩的聲音,略微擔心的問了他一句是否有事?


    衛邵歌聲音愉悅,語調輕揚,“沒。”


    然後等到笑成拉開門,頓時就沉默了,這叫沒事?


    他還沒見過衛邵歌這麽狼狽的樣子,也不知道他走進酒店的時候有沒被攔下來。


    衛邵歌額頭上還冒著血,好像用什麽東西隨便擦了擦,抹出一片血印子,顴骨上拉出了一條淺淺的口子,溢出的血跡已經幹涸了。能看到的胸口,小臂上,更是一塊青一塊紫,白色的短袖也沾滿了灰塵和黑紅的汙漬,如果不是外麵還套了件相對幹淨的深藍色外套,簡直要懷疑他是不良分子。


    但在看到笑成的時候,他馬上揚起一個格外燦爛的笑容。


    然後就準備進來。


    笑成卻站著沒動,上下打量著他,“禮物呢?”


    衛邵歌一愣,笑容有點不好意思,“現在還不能告訴你,明天你就知道啦。”然後又問,“我能進去嗎?”


    笑成退開了一步。


    衛邵歌走進來之後就坐在了笑成之前的位置上,目光轉了轉,就落在桌子上的那瓶下去了一半紅酒和明顯已經被使用過的酒杯。


    笑成反手關上了門。


    馬上就對上了衛邵歌不讚同的目光。


    他不在意的笑笑,“你要來一點嗎?”


    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他感覺自己身體和思維都比平時輕了許多,輕輕鬆就掙脫了平日無論如何都放不下的顧忌。


    他穿著一身居家服,走到衛邵歌身邊坐下,才發現他手臂上還有好長一條口子,之前被衣服遮擋了,一點都看不見。


    這時微微傾身,“你這是怎麽了?跟人打架了?”


    衛邵歌沒說話,隻是笑。


    笑成抬頭看了他一眼,對方竟然有點不好意思的偏了偏腦袋。


    他有點莫名其妙,但還是拿起電話給自己請的私人醫生打了過去。他掛了電話,偏著頭看了衛邵歌一會,“你先去把衣服換了,清洗一下。”


    衛邵歌“嗯”了一聲,又似乎有點不情願,他像是剛剛完成了一件什麽大事,正沉浸在勝利的光榮和喜悅中,一點都不想被打斷。


    但是笑成那樣看著他,他卻無法拒絕。


    終於還是磨磨蹭蹭的去了。


    等衛邵歌洗好出來的時候,笑成正坐在沙發上接受批評。


    那個醫生用手指敲著玻璃桌麵,“……你覺得自己身體很好嘛?喝酒?”


    笑成就不說話聽著,忽然看見衛邵歌出來,馬上站了起來,請醫生幫他看一下。


    動作之迅速……衛邵歌都忍不住樂了。


    然後抽到傷口,就“嘶”的倒吸了口氣。


    他身上都是一些皮肉傷,也不嚴重,隻有手臂上那裏縫了五六針,其餘地方都是上藥包紮了。醫生處理完之後留了點消炎藥,離開之前又叮囑了笑成一遍諸如不得飲酒之類的注意事項,看來對自己這個病患還是很不放心。


    笑成難得今晚心情好,也就小酌了幾口,就連續被抓,也是有點小無奈。


    送走醫生回過頭,衛邵歌已經自覺的窩在床上了。


    他因為剛剛上藥,身上散發出淡淡的消毒水和活血化瘀的藥水的味道。笑成就有點嫌棄,不客氣的說,“我給你再開間房。”


    大抵是喝了酒的緣故,他顯得比平時要更放鬆,說話更無顧忌,也更易於親近一些。衛邵歌顯然察覺到了這一點。


    因此在笑成這麽提議的時候,他直接躺了下去,長長舒出一口氣,打了個滾,裝作睡著了。


    笑成:……


    他略略有些恍惚的感覺,腳步輕飄飄的走到床邊也躺了下去,他心情很好,也就不在乎衛邵歌耍賴的行為。


    他挺好奇對方怎麽現在還在港島?又為什麽搞得自己一身狼狽?還有他說的“禮物”是什麽?


    再就是,對於那天自己粗暴的拒絕,他還心懷些許歉意。


    不過這些都無法支撐他繼續清醒,持續的興奮和喜悅在胸腔裏發酵,然後彌漫到全身,他覺得身體都軟綿綿的,就要這麽融化在柔軟的床鋪裏。


    他閉著眼睛,很快就處於半夢半醒之間,如果不是身邊還躺著另外一個人,他現在肯定已經睡著了。


    忽然床墊一沉,有人挪了過來。


    笑成知道是衛邵歌。


    然後下一刻,一個溫暖的身體壓在了他的半邊肩膀上。


    “笑成?笑成?”


    他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但那聲音恍惚的像是從山的另外一邊傳來,飄飄蕩蕩,模模糊糊。


    隨即,他感覺到一隻胳膊伸了過來,圈在他腰上,然後熱熱的呼吸噴灑在肩窩裏。衛邵歌把下巴壓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們之間肌膚相貼,緊密無間。


    大概是心情太好,又或者是醉意熏然。他竟沒覺得有什麽不適,隻是略微癢的有點不舒服。


    “笑成?”


    他聽見對方又叫了他一聲。


    聽起來試探他有沒有睡著還是下定決心要把他叫醒?


    笑成偏了偏頭,沒理他。


    他想要好好睡覺。


    然而肩膀上忽然一輕,接著就感覺某種熱力湊了過來,他腦子突然清醒,下意識偏了偏下巴。


    那個吻就落在了臉頰上。


    房間裏安靜的隻有他們兩個人的呼吸聲。


    過了一會,傳來衛邵歌形容不出情緒的聲音,略微有點悶,“我就知道你沒睡著。”


    笑成閉了一會眼睛,才睜開,“睡著了也會被你嚇醒好麽?”


    衛邵歌還撐著胳膊在他身上,笑成推了對方一把,衛邵歌倒是從善如流的躺到一邊,但是胳膊一轉,又重新摟在他腰上。似乎是顧忌著傷口,胳膊也是鬆鬆的並沒有用力,笑成隻要輕輕一掙就能掙開。


    但他不想讓對方太過尷尬,也就任憑他圈著,隻是話語裏輕飄飄的不以為意,“嚇我一跳,這是哪一出?”


    衛邵歌就稍微圈緊了胳膊,不說話。


    而這種溫度和力度,竟然沒有讓他覺得不舒服。


    笑成覺得再這麽下去沒多長時間自己就會睡著了,但是又肯定不能這麽睡下去。他不喜歡把事情擱置,也下定決定要解決這個問題。恰好今天這個時候,他又格外的有耐心。


    “邵歌,問你個事。”


    “嗯?”對方這次給了點回應。


    “杜克倫被退學和你有關嗎?”


    房間裏等都大開著,亮得不行,什麽都一覽無餘,笑成卻沒有特意轉頭去看對方的表情。


    旁邊傳來衛邵歌的聲音,“……有那麽點。”


    笑成沒有深究下去的意思,他馬上就說了下一句,“在得知他喜歡你的時候,你是什麽感覺?”


    衛邵歌沉默了一會,“有點惡心……你意思是……”


    “當然沒有,我覺得還蠻驚喜的。”笑成開了個小小的玩笑,“畢竟是校草嘛。”


    耳朵邊響起衛邵歌幾聲輕笑。


    笑成又漫不經心的說,“對了,你知不知道家鵬一直喜歡你。”


    肩膀那裏呼吸一滯,衛邵歌立刻抬起半個身體,不可思議盯著笑成,“你說什麽?”


    笑成表情認真,“是真的,你沒覺得嗎?他暗戀你很久了,你有什麽想法?”


    “怎麽可能!”他這樣說著卻皺起了眉,“我會跟他說清楚。”


    “那你覺得不舒服嗎?”


    衛邵歌勉強道,“……有點。”


    笑成笑起來,“如果換成李元彬?”


    衛邵歌不說話了,他現在已經完全明白了笑成的意思。楊家鵬分明有女朋友,似乎還喜歡過莫珊,怎麽可能突然喜歡他?他稍微一想就反應過來,這不過是笑成的假設。


    “什麽感覺?”笑成又問了一遍。


    “不太舒服。”衛邵歌最終還是誠實的開口,他已經知道笑成想要說明什麽,他想要反駁,但對方說服力又著實太強,他其實已經有些認同。


    “覺得不舒服很正常。”笑成隻說了這麽一句,像是總結,更像是安慰。


    然後他就閉上也眼睛,“睡吧。”


    衛邵歌不吭聲了。


    在笑成以為終於能夠一覺到天明的時候,床鋪忽然動了幾下,衛邵歌突然坐了起來,“那你呢?我喜歡你,你是什麽感覺?”


    笑成睜眼,仰起下巴去看對方,覺得不大方便,就也撐著床鋪坐了起來。燈光之下,衛邵歌表情嚴肅極了,簡直就像是新聞裏的國家領導人在舉行什麽重要的雙邊會談。


    他突然覺得這事情今天勢必要有個結果了,頓時又想去喝杯酒,讓自己清醒一下。


    不過他還是克製住了自己。笑成坐直身體,側過臉去看對方,“我的感覺?還挺榮幸的。”


    衛邵歌冷靜的看著他,“還有呢?”


    笑成:“……還挺驚訝的。”


    “還有呢?”衛邵歌緊緊盯著他。


    笑成有點無辜,“沒有了。”


    “你覺得……不舒服嗎?”


    “怎麽會?”


    衛邵歌眉毛卻皺在一起,沉吟了半天,終於問他,“那……我在你心裏,算是兄弟嗎?”


    “當然,”笑成沒有猶豫,“我覺得你是個很好的朋友。”大部分時間。


    他的表情卻有些不大相信,“那現在,你也這麽認為的?”


    衛邵歌問他,“你不會因為……的原因,就因此改變我們之間的關係。”


    笑成沉吟了一下,“說實話,莫珊的事我很生氣。”其實不隻這麽一句,他還想說許多別的什麽。但最後咽了回去。


    因為衛邵歌的表情一瞬間變了。


    他說不上來那是什麽樣的變化,卻讓他直覺,這個話題最好到此為止。


    “所以,就因為這個,”衛邵歌輕聲道,“你一點都不關心我為什麽受傷?”


    他話語極輕,且很溫和,卻莫名有種危險的味道。


    隻是還沒等笑成捕捉住什麽。


    衛邵歌語氣馬上變得十分不滿又十分鬱悶,“太不夠意思了,笑成。”


    衛邵歌這麽說的時候,笑成又重新把注意力投注在對方的傷勢上。顴骨和額頭都貼著藥繃,下巴青了一塊,睡衣露出來的緊實的胸膛上,好幾處上著藥。尤其手臂上,還縫了針。


    笑成忽然想起來,對方這隻胳膊之前不是還因為見義勇為傷到了麽?


    衛邵歌這個樣子,明顯是和人動手了,恐怕還動刀子了。港島治安說不上太好,畢竟魚龍混雜,地下勢力盤根錯節。但一般人也不會牽扯其中,衛邵歌沉穩謹慎,更沒有同齡人的毛躁衝動,怎麽會惹出事來?


    他一皺眉,有點上心了,“發生了什麽?”


    衛邵歌“哼”了一聲,卻沒回答笑成的問題,而是說,“笑成,我們在一起試試吧。”


    笑成無奈的看著他。


    衛邵歌注視他幾秒,繼續道,“既然你不討厭我,為什麽不願意和我試一試,你也曾經喜歡過同性……ok!我知道我不是他。”他有點氣惱的打斷笑成正要開口,“但是這至少說明不是不可以……我喜歡你,給我個機會好麽?”說到最後,他話語又漸漸降落下去。


    笑成不是不動心的。


    相信有人這樣給你表白的時候,很難有人無動於衷,並且對方還很優秀,並且你還曾經動心過。


    但是這不代表他要接受。


    “邵歌,我覺得你需要冷靜一下。”多少有點了解衛邵歌的狀態,笑成認真的建議,“假期還有一個多月,你可以出去走一走,希臘,意大利,斯裏蘭卡,哪裏都好,放鬆心情,看看不一樣的風景,或許你會遇到一個漂亮姑娘,然後……嗯?你知道的,你可以有段不錯的回憶?而開學之後,等待你的是繁忙的課業,實驗,或許還會為出國和保研做準備……”


    笑成加快語速,沒有給衛邵歌說話的機會。


    “我認為我們都需要一個穩定的婚姻和家庭、妻子、還有孩子,你不會也不可能和一個同性走完剩下一大半人生。所以,不要被自己一時的衝動所迷惑。也不要把時間和感情浪費在不會有結果的事情上。”


    衛邵歌沉默的抿著嘴。


    笑成的話他無言以對。


    在說出“我喜歡你”的時候,衛邵歌確實不曾考慮過其他更多的東西。


    他隻是一瞬間控製不住自己,想這麽說,想這麽做,想拿到自己想要的。然後他就這麽說這麽做了。


    一遍遍重複,不光是為了說服笑成,也是在說服自己。


    笑成是他想要的。


    這一點無可置疑。


    但就像笑成而言,他潛意識裏早就知道這段突如其來的情感根本沒有絲毫可能持續一生的時間。


    或許隻有幾天,幾星期,幾個月。


    甚至不可能有幾年。


    他了解自己。


    這讓他身體裏生氣一陣陣的無力和沮喪。他就像被割裂成兩個部分,一部分迫切的想要得到,而另一部分則冷靜得質疑——


    你隻是一時心血來潮罷了。


    不,我喜歡他。


    你“喜歡”過很多人。


    他是特殊的。


    你很快就會失去興趣。


    不,我想永遠占有他……我想要他。


    ……


    他閉著眼睛,努力的聽著身體裏的兩個聲音,究竟哪一個最終占了上風。


    然而最後,隻聽得到一句話,不停地重複。


    “我想要他。”


    沒有什麽是不是喜歡是不是認真的判斷,那些是他無法確定的。


    隻有一個,他確信無疑——


    我想要他。


    這是多麽陰暗的心思,就連他自己都嗅出了其中發黴的味道。


    他知道這是不能為人所知的。


    就像他從小學到的那樣,必須偽裝成他人期待中的樣子。


    他需要給它穿上一件光鮮的外衣。


    比如——“我喜歡他。”


    “我喜歡你。”他說。


    然後就聽見對方幹脆果斷的聲音,“我不會去浪費時間和精力玩感情遊戲。”


    笑成看著對方,十分認真的開口,“我會對我喜歡的人負責,用我一生的時間,愛她,支持她,照顧她。所以我也期待相同的對待……”


    “你覺得我不可以?”


    “或許可以,但一定不是和我。”


    笑成覺得他已經說得十分明白,這是他第二次拒絕對方,如果第一次被情緒左右,有些粗暴無禮,那麽第二次就溫和且有風度翩翩。


    但從沒有動搖過。


    衛邵歌胸口起伏。


    即使他差點要認可對方說的,卻也馬上被一股無名的怒火包圍。


    “一定不是和我。”他就那麽確定?


    為什麽?


    憑什麽?


    尤其聽到,對方說,“用我一生的時間,愛她,支持她,照顧她。”他就無法抑製的想到莫珊,周晴川,還有別的他一眼看出喜歡笑成的女生。


    他無法忍受。


    他已經感覺到,身體裏那股不受控製的力量,正在漸漸滋長,妄圖和他爭取身體的控製權。


    不,不能在這個時候。


    他不願意。


    寧死也不願意。


    衛邵歌狠狠咬住牙,突然閉眼,轉身躺下了。


    笑成沒料到對方是這個反應,等了一下,輕輕道,“邵歌?”


    衛邵歌一言不發。


    笑成還惦記著對方怎麽傷到的,隻是這時卻不好問了。


    但是第二天,他就全部知道了是怎麽回事。


    同時也知道了,對方說的“禮物”是什麽。


    然後第一次,他無可抑製的心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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