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這番話說的輕狂無禮,半分餘地也不肯留。


    偏生的又頭頭是道,一眾圍觀者看在眼裏都覺得順理成章——


    本來嘛,既然是有求於人,就要擺一個姿態出來。


    說幾句好話,服個軟都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


    而在場常廣運等幾位朝臣卻是傻了眼,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看向明樂,氣的舌頭打結:“你——你——你大膽!”


    “常大人,我敬您是位高權重的一部尚書,但那隻是在朝堂之上的事情了。您可別忘了,今日這裏是我的地方。”明樂斜睨他一眼,舉止傲慢,並沒有讓他把話說下去,“我不想拿八方的規矩來駁你的麵子,也請你適可而止,不要隨便摻和。今天這裏的,是我們宋氏一門的家務事,也不是你該管的。”


    明樂說著,就抬手取下臉上罩著的半張麵具扔在了桌子上。


    她的容貌極盛,若不是借著麵具遮掩容顏,自是一眼就叫人分辨出女子的身份來。


    本來這座八方賭坊的主人被曝出是個乳臭未幹的少年就已經叫人大跌眼鏡,現如今更有甚者又變成了活脫脫姿容絕豔的一位少女,就更是叫人始料未及。


    一想到方才她對待那紈絝的手段,所有人都綠了麵孔,臉上表情極難控製,不知道當是做何反應。


    “你——你是——”常廣運等人經常出席宮中的宴會,自是認得她的,見她顯露真容,一個個更是如同見鬼一般,說不出話來,紛紛扭頭去看孝宗的反應。


    當著臣民百姓的麵前,孝宗還是需要撐著臉麵的——


    總不能叫他的百姓知道他堂堂一國之君竟然會被一個乳臭未幹的臭丫頭壓製的死死的吧?


    “私自經營賭坊的營生,又籠絡朝臣禍亂朝綱!”孝宗冷著臉,抬手指向明樂說道,可是話到最後還是沒能壓製住情緒,突然就失聲的笑了出來,“好!你當真是好手段!你可知道隻就憑你你這份意圖不軌的野心,我就足可以叫你死上千百次。”


    “禍亂朝綱麽?這個罪名我可擔待不起。”明樂莞爾,始終不慍不火,她四下打量了一遍這間大廳的布局,然後繼續說道,“我是經營了這家賭坊的生意不假,可是朝廷有哪一條律令說過,經營賭坊就是禍亂朝綱了?無論是八方賭坊也好,四海錢莊也罷,我經營的都是正經買賣,一切都是按照正常的商家步驟走的,在府衙那裏該有的備案資料一件不差,每個月改交的稅款也一文不少。至於這些大人麽?我可是不曾與他們有所結交的,隻不過我打開門就是為了做生意的,難道他們上門我還能再給趕出去嗎?”


    常廣運等人生怕被牽扯在內,都使勁的垂下頭去不去看孝宗的臉色。


    孝宗心裏強壓著脾氣不叫自己爆發——


    易明樂這個丫頭巧舌如簧,最擅長的就是煽風點火的顛倒是非,這裏人多眼雜,並不是處理事情的好時機。


    “既然你說這隻是家務事,那麽就不要在這裏說話了,我們換個地方關起門來再把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說清楚。”孝宗說道,死死的捏著拳頭就要舉步往外走。


    “阿灝現如今不在京城,我這一介女子,手裏又掌管著你感興趣的這麽大的一份家業,你覺得我就這樣跟你出了門,合適嗎?”明樂坐著沒動,撇撇嘴隨意問道。


    她和孝宗之間已經沒什麽麵子可言,每一次都是劍拔弩張的殊死較量,誰輸誰贏都不需要給彼此留餘地。


    一句話,就把孝宗打成覬覦別人私產的陰險小人。


    圍觀的賭客們指指點點,看向孝宗的眼神都帶著鄙夷的味道。


    孝宗被這種氣氛壓著,腳下步子就僵在了原地,冷聲道:“你胡說八道什麽?難道朕——”


    話到一半他立刻就察覺自己失言,連忙打住話茬,聲音更冷三分的改口道,“不要在這裏故布疑陣了,也不要試圖混淆是非,你是什麽心思我一清二楚,別再耍花招了。”


    “可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啊!”明樂微笑,神情語氣都越發的從容泰定起來,“你可是要當場立下一張字據,保證不會染指我手上把持的產業,和我囤積在江北大營山北糧倉裏的那部分糧草?”


    那些糧草,是孝宗想要和宋灝抗衡的保命符,之前不知道它們是歸明樂所有,他就隻想借調了來應急。


    更何況現在知道了那些糧草實際上是歸明樂所有,那麽——


    即使弄不到手,他也定是要燒了毀了,不能叫它們繼續存留在明樂和宋灝手上的。


    白紙黑字的證據,他如何能留?


    難道還要告訴世人他是個出爾反爾的昏君嗎?


    孝宗緊繃著唇角不說話。


    而在外人看來,他這卻也是暗中默認了明樂的說辭。


    “按理說你與我夫君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從輩分上講我是該叫你一聲大伯的。既然咱們同出一門,現在你有難處我沒說就是要袖口旁觀的,更何況我手上的銀錢米糧的確是富裕的很,你既然看著我的門麵找來了,我若是再要拒之門外,倒是我的不是了。”明樂的目光之中染上一抹淒婉的神色,繼續說道,“可是你這樣扣著我夫君的生身母親在手裏威脅於我,是不是就有點過分了?若是我撥了銀兩和糧草給你應急,後麵你卻反了悔,依舊依此為威脅來得寸進尺的要求我別的,我又當如何是好?所以你別怪我多心,今天當著在場諸位的麵,我要你一個交代,這應該不為過吧?”


    這話說來,就是把雙方之間的種種變換了一種說辭,歸於了家務事的範疇。


    但一番話下來也是有理有據,叫不明真相的人下意識的就信了,不由的指指點點起來。


    “八方賭坊的生意紅火,說是日進鬥金也不為過,是要防著點的。”


    “在這京城之地,京兆府哪年不得接幾起豪門大戶爭奪家產鬧出來的麻煩官司,夫人有此顧慮是再正常不過的。”


    “八方賭坊的攤子在這裏放著呢,難免叫人眼紅嫉妒。”


    “這家賭坊算什麽?四海錢莊可是現今流通全國的最大的錢莊,遍布全國各地都有分號,說是富可敵國也不為過,嘖嘖!”


    “親兄弟也要明算賬,若是一定要借銀子的,還是得要當著官府的麵留下字據的好,小心駛得萬年船嘛!”


    “就是!掌櫃的,看你這位大伯要借的銀錢數量定是不少,京兆府的顧大人最是公正不過的,還是請人叫他過來做個見證,再叫這位當場寫下欠條吧!”


    ……


    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


    有羨慕眼紅的,有鄙夷尋樂的,也有推己及人幫著拿主意的,但終歸有一點——


    眼前孝宗這人,無論是從長相上還是態度上都不像好人,必須得要防備。


    孝宗聽著,一雙眼睛都熬紅了,隻恨不能當場把明樂撕成碎片。


    明樂挑眉,隻就好整以暇的遞給孝宗一個詢問的眼神,那意思很明顯——


    主意你拿,我可以全程奉陪。


    “你們——你們放肆!”常廣運極力的忍著,到了這時終是忍不住的爆發,指著一眾看熱鬧的賭客怒罵道:“你們這些刁民,你們是把——是把——”


    他說著又在對孝宗的稱呼上犯了難,滿臉通紅的不知道如何繼續。


    孝宗身邊的侍衛忍不住的接口道,“你們這是把我家主子當成做什麽人了?什麽八方、四海?我家主子豈會看在眼裏?”


    說著又憤然看向明樂道:“你這樣的妖言惑眾,不過就是為了詆毀我家主子,這種小伎倆,我家主子心知肚明,勸你還是識相一點,不要白費心機了。”


    在場的賭客裏麵不乏尋釁生事的刺兒頭,那脾氣是一點就著。


    眼見著孝宗的侍衛作威作福的叫嚷起來,立刻就不忿的大聲招呼起來:“一個狗腿子就這樣囂張跋扈,目中無人的,可見主子就更不會是個講道理的。人家都說的很明白了,夫君不在家中你們還找上門來生事,這不是存心欺負人又是什麽?掌櫃的,我看就算是他們打了借條,你這銀子也是不能借的,肯定就是個有去沒回的買賣!而且這種人,有了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不能慣出這樣的毛病來!”


    孝宗身邊的侍衛,平時眼高手低,作威作福都成了習慣,哪是個隨便受氣的,聞言立刻就勃然大怒的亮了兵刃,“你說什麽?再說一句試試看?”


    彭修做做樣子想要去阻止,卻分明是故意晚了一步,促成此事。


    那幫腔的賭客被眼前明晃晃的大刀嚇的一個趔趄跌在地上,突然就敞開嗓子哀嚎起來:“殺人來!有人在這裏行凶殺人了!來人!報官!快去報官!”


    卻原來這人也是個有身份的主兒,話音未落,他留在院子裏的七八個隨從就擼袖子衝了進來,一股腦向孝宗等人圍了過去。


    孝宗的侍衛習慣性的就以應對刺客的方式迎敵,齊刷刷的拔刀就砍。


    一個衝在最前麵的隨從被砍了一刀,胳膊上鮮血直流。


    孝宗一看就知道是要壞事,立刻怒喝一聲,“不許動手!”


    然則卻是晚了。


    那人的胳膊受了傷,馬上就躺在地上哀嚎打滾撒起了潑,“殺人了!打死人了!”


    要知道,常年在這裏出沒的賭客大都彼此之間熟悉,見到同伴吃虧,馬上就熱血沸騰的擼袖子招呼人來幫忙。


    場麵瞬間失控,許多的賭客都喚了隨從和護衛進來,二話不說把孝宗等人圍住就是一通亂揍。


    孝宗自是不肯來受這份窩囊氣的,但又奈何這一次對他出手的隻是些平頭百姓,他定是不能叫侍衛對百姓下殺手的。


    “不能打!不能打!你們放肆!你們這是大不敬!”常廣運等官員再不能坐視不理,呼喊著擠進戰圈去勸架,“不能打啊,這是皇上,是皇上啊!你們不能打!你們這是大不敬,是要殺頭的!”


    可是這個時候,所有人都熱血沸騰,誰還能聽的進話去?


    “呸!什麽皇上?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沒有平白無故傷人的道理!打!給我打!狠狠的打,打的他老娘都認不出來!”之前挑事的刺頭兒更是直接爬上桌子,跳腳助威。


    整個場麵亂成一片。


    鬧成這樣,彭修當然不能袖手旁觀,隻能做了樣子,和常廣運等人一起盡力的把孝宗護住。


    然則賭客們人多勢眾又齊心,卯足了力氣把眾人嚴嚴實實的堵在這大廳裏,拳打腳踢好一頓的胖揍。


    遭遇到這樣的場麵,哪怕是做為王者之尊的孝宗都慌了神,手足無措的被侍衛們護著,整張臉都漲成了豬肝色。


    而他卻是不能和那些亂民動手的。


    無計可施之下唯一能做的就是透過紛亂的人群去搜尋明樂的蹤跡。


    彼時明樂還是事不關己的坐在那張長賭桌的一頭,手裏悠閑的晃著色盅做消遣,唇角笑意淺淡的看著場內越發激烈了的戰況。


    紀浩禹在四樓的回廊上居高臨下的俯視,到了這會兒才忍不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這個丫頭,是真夠絕的。


    居然故技重施,再次借力打力煽動了百姓為她造勢,加上人群裏混進去的她事先安排好的高手內應,今天孝宗也該認栽了,不被這些所謂“暴民”打的滿頭包是別想著從這裏抽身而退了。


    “殷王妃這是做什麽?難不成還能在這裏把孝宗皇帝活活打死嗎?”綠綺扁著嘴,不解問道。


    若是讓孝宗以這種方式被百姓們解決掉,那倒也對得起他為君一場的身份了。


    而且回頭真要追究責任,還無從追究。


    孝宗是自己自投羅網找到這裏來的,又是他的侍衛先出手傷人,何況這些人又不知道他是皇帝,哪怕被活活打死了也是活該。


    “她不會這樣做的!”紅玉說道,語氣十分之篤定,神色卻很凝重。


    綠綺不解的扭頭看過去一眼,她卻沒有再多解釋。


    紀浩禹彎了彎嘴角,唇邊笑容不改,卻是不置可否。


    下麵的戰況愈演愈烈,明樂事先安插在裏麵的暗衛趁亂不斷的往中間孝宗所處的那個保護圈逼近,出手狠辣絕不容情,卻使的都是陰招,沒多久就把孝宗的那幾個侍衛打的個個內傷嚴重,戰鬥力大減。


    常廣運等人養尊處優的高官根本就不是打架的材料,被一眾的賭客們群毆,開始還有心護著孝宗,可是到了後麵就當真是滿地找牙,自顧不暇了。


    大家都在氣頭上,又打紅了眼,誰還管你是皇帝還是尚書,完全就是一幅人擋殺人佛擋弑佛的架勢,直把孝宗這一眾人等打的抱頭鼠竄,到了最後幾乎是誰也顧不上誰。


    彭修是到了這個時候才終於有些控製不住情緒的惱了,一掌將一個迫近他身邊的暗衛拍飛了出去,目光一寒,突然一個箭步衝破人群朝明樂的方向奔來。


    雪雁和雪晴兩個下意識的警覺起來,齊齊上前去攔。


    卻是一個被他一掌迫開,一個被他反拿住手臂控製住。


    “夠了!”彭修怒道,一字一頓,手臂同時一個翻轉,掐住了雪晴的喉嚨,對明樂說道,“事情不要做的太過,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難道還真要逼我動手嗎?”


    兩個人,四目相對,各自都從對方的視線裏看到了凜冽的寒意。


    明樂扔了手裏的色盅,站起身來,隻是目光冷冷盯著他扣住雪晴脖子的手指。


    彭修被她這樣諷刺而冰冷的目光盯著,心裏突然就煩悶了起來,不耐煩的一把將雪晴推開,轉身一聲不吭的又再闖回戰圈,衝開一撥人,把正被幾個賭客圍毆的孝宗拉起來護在身後。


    這一回他沒再留情,下手雖不足以要人命,卻還是把幾個人拍的起不來身,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屋子裏的其他人都被他身上憑空散發出來的凜冽的殺氣震住,場中的氣氛突然寂靜了一瞬。


    彭修扶住孝宗的一隻手,對身邊一個侍衛小聲吩咐道:“傳令下去,讓劉鳴帶人進來救駕,記住,不要聲張陛下的身份!”


    孝宗方才給幾個人撕扯著好一番的亂揍,鼻青臉腫,連身上的衣物都扯的亂七八糟,頭上束發的金冠都不知道被誰趁亂揣進了懷裏。


    這樣一副尊榮,就更不能聲張了。


    那侍衛領命,拔腿衝出人群就跑了出去。


    他這一走,其他人才反應過來。


    站在桌子上的那名刺頭兒跳腳大罵:“好啊,他們去找幫手了!打傷了人還有理了,兄弟們都別手軟,打啊!狠狠的打!”


    一句話就把剛剛冷靜下來的場麵再次推向一個混亂的高峰。


    眾人掄起拳頭再度一擁而上。


    場麵熱火朝天,再度失控。


    就在這裏如火如荼打的慘烈的時候,明樂已經於無聲中斂了笑容,目光凜冽盯著場中混亂的局麵又瞧了一眼。


    “東家!”劉掌櫃從後麵湊上來,小聲道。


    明樂立刻收攝心神回頭看了他一眼,點頭道:“這裏的場麵你知道該怎麽處理,別出岔子!”


    “是,小的明白,請東家放心!”劉掌櫃恭恭敬敬道,側身給她讓路。


    明樂於是也就不再多言,無聲無息的轉身進了後麵的賬房,隱沒了蹤影。


    樓上的紀浩禹看著,心裏突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剛要招呼綠綺和紅玉兩個走人,然則為時已晚,樓下的大門外突然神兵天降,已經有一大批衙差手持兵刃衝了進來。


    “是誰報官?誰在這裏鬧事?都住手!”率先衝進來一個滿臉橫肉的捕頭力拔山河的一聲怒喝。


    他的嗓門大且嘹亮,並且還有多年混跡衙門所磨練出來的那種蠻橫之氣。


    場麵瞬時就被震住,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住了手。


    “這位官爺,您來了就好!救命!救命啊!”劉掌櫃見了救星一般,立刻就小跑著過去一把抓住那捕頭的手。


    “這裏怎麽回事?你們都是在幹什麽?”那捕頭臉上的表情不改,也不理他,隻就揮舞著手裏的官刀指著在場眾人喝問。


    之前站在桌子上的刺兒頭也瞬間就沒了脾氣,灰溜溜的爬下來,陪了個笑臉過去,回頭一指孝宗等人剛要說話,卻被劉掌櫃的搶了白。


    “這位官爺,是這樣的,頭前兒魯國公家的那位二房長孫喝醉了上門鬧事,和小的之間起了衝突,可是那些頭次過來消遣的客人不講理,強自替人出頭還亮了兵刃了。幾位常在場子裏走動的客人看不上眼,勸了兩句,這不——人都被砍傷了!”劉掌櫃說著就指了指地上殘存的幾灘血跡,又拉了那刺頭兒到旁邊,低聲的賠不是道,“咱們東家是女眷,雖說是挑著家裏的大梁呢,可這惹上了官司也不好收場,您多擔待,多擔待!”


    順手就塞了幾張銀票到那人的袖子裏。


    那人原也是氣不過孝宗的侍衛傷人,而八方的人出手向來闊綽,想著這劉掌櫃的話也在理兒,也就順水推舟的應下。


    “對,就是這些人,蠻不講理的亮了兵刃,砍傷了我的隨從,若不是大家幫忙,指不定就要出人命了!”那人理直氣壯道,作為鐵證還把自己受了傷的隨從拉過來,指著他手臂上深可見骨的刀傷給那衙役看,“這位官爺,咱們都是出來消遣尋個樂子的,好端端的就叫見了紅,這不是找晦氣呢麽?就算是再怎麽蠻橫霸道的賭客,也不帶這樣出手傷人的。顧大人英明,今兒個咱們就要拉這些人去見官,定要大人給我們一個公道不可。”


    按理說城中青樓賭坊會有人打架鬧事都是家常便飯,但是帶著兵刃還出手就要人命的這還是頭一遭遇到。


    那捕頭不敢掉以輕心,目光冷峻的打量了孝宗和彭修等人一眼。


    那些人明麵上傷的並不太重,隻是衣物頭發被扯亂了,狼狽不堪。


    但事實上那些侍衛們個個都帶著內傷,腰都直不起來。


    捕頭一看眾人的這般狀況就直覺的以為他們是假裝傷病要訛人的,心裏頓生厭惡,冷冷的一揮手道:“綁起來,全都給我押回去!”


    “是,頭兒!”衙差們領命,立刻就拖著鎖鏈上前要去拿人。


    “不能不能啊!”常廣運捂著一個青眼圈,涕淚橫流的就要阻攔。


    彭修已然上前一步,道:“是我沒有管束好手下,事情是我挑起來的,跟我的朋友沒有關係,我隨你們回去就好!”


    這三更半夜的,即使去了衙門也不能馬上見到顧大人,總不能叫孝宗去京兆府的牢房裏呆上一夜吧?


    彭修此言一出,幾個侍衛馬上反應過來,紛紛主動站出來認罪,表示和孝宗沒有關係。


    那捕頭見他們也都配合,半夜出任務的火氣也就降下去不少,側目遞給劉掌櫃一個詢問的眼神。


    劉掌櫃陪著笑臉連連點頭。


    明樂的囑咐是叫他見好就收,橫豎就算是硬把孝宗揪到京兆府的公堂上,顧大人再怎麽公正嚴明也得要替他遮醜,最後這事兒還是會按照他的意思處理,不了了之。


    與其是這樣,也就不如不做這一趟無用功了。


    更何況巷子外頭都被禦林軍圍住了,如果這些衙差真要帶走孝宗也未必能夠如願。


    到時候再當街打起來,事情就鬧大了。


    一旦孝宗的身份曝光,那麽為了遮醜,隻會累及許多無辜的人被殺人滅口。


    所以,完全沒有這樣的必要。


    那捕頭見到報案人的劉掌櫃沒有異議,就一揮手命令衙役們鎖了人押解著往外走。


    彭修並不反抗,順從的跟著離開。


    那捕頭又看了眼其他人,劉掌櫃的會意,馬上站出來道,“這幾位都是咱們賭坊的常客,在京城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三更半夜的把他們都請到衙門也給各位官爺添麻煩。還是小的給您把他們諸位的身份和住處寫下來,回頭京兆尹大人開堂需要證人的時候,您叫人去府上傳喚一聲,這幾位都是熱心腸的慈善人,一定會隨傳隨到的。”


    賭客們鬧了事,當時是一腔熱血又被挑撥的厲害,這會兒冷靜了下來誰還願意三更半夜的去衙門吃官司?


    於是紛紛點頭,表示願意配合。


    那捕頭想了想,卻沒叫劉掌櫃的代筆,而是叫人取了紙筆,親自給眾人錄了一份口供下來,又留了姓名住址才放了人離開。


    而早在這之前,孝宗已經被常廣運等人半攙半扶著離開了。


    樓上紀浩禹一直微微含笑的看著,這時候才是別有深意的緩緩露出一個笑容道:“這位平陽侯的確是不簡單,說他八麵玲瓏都猶嫌不足,這一次的清閑躲的,當真是——”


    說著就嘖嘖稱讚的扭頭往樓下走去。


    綠綺一直一知半解,眉頭皺的死勁,可憐巴巴的盯著紅玉。


    紅玉實在看不過去,這才出一口氣道:“就你沒腦子,你也不想想那殷王妃是個什麽人?她能是隻為了叫人把孝宗皇帝打一頓或是隻為了叫他丟臉才大費周章的設下這麽一個局嗎?你沒見她已經提前離開了嗎?這一次,分明就是調虎離山,她的真正目的當是在宮裏那邊的。”


    綠綺皺眉,死擰著眉頭又很是想了一會兒才一拍腦門總算頓悟了,驚訝道:“你是說她故意調開了孝宗皇帝,然後去——”


    薑太後被孝宗限製住,對明樂和宋灝而言是很不利的。


    哪怕等到將來宋灝兵臨城下,有薑太後在孝宗手上,都是孝宗攻擊他時候的致命傷。


    而彭修會那麽配合的去京兆府蹲了大牢,分明也是料中了這一點,所以才躲清閑去了。


    明麵上說是不忍孝宗受辱,代為頂罪去了,博得一個忠君愛國的好名聲,而實際上他若是跟在孝宗身邊,一旦宮裏有事發生,孝宗第一個需要的幫手就是他。


    他去京兆府蹲了牢房,也就正好避開了這一次和明樂之間正麵交鋒的場合。


    偏偏的,孝宗還得感激他。


    這才是當之無愧的一舉兩得。


    八方賭坊這裏被孝宗等人這麽一鬧,這一晚的生意是鐵定做不成了。


    劉掌櫃的帶人賠了不是,把客人們送走,就沒事人似的叫人關了大門,開始整頓打掃,哪怕是緊跟著整個院子內外都被禦林軍圍上了也視若無睹,完全沒放在心上。


    ******


    馬車上,內侍濕了帕子心疼的給孝宗擦拭手和臉,心裏同時更是唏噓不已。


    古往今來多少個皇帝,像孝宗這樣被一群暴民百姓打的鼻青臉腫險些進大牢的,大概也是史無前例的世上第一人了。


    這殷王妃,也真是夠狠的!


    而彼時孝宗更是氣的頭腦發脹,剛一出了賭坊的大門就連著嘔了兩口黑血暈了過去,一直到被人抬上了車才重新轉醒。


    他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二話不說就吩咐人駕車返宮。


    因為這一番折騰下來已經迫近黎明,常廣運等人隻當他是急著回宮上朝故而也都沒有多想。


    送走了他,幾個人也都急忙回家更換朝服準備入宮。


    馬車上,孝宗的一張臉陰沉的越發可怕。


    車夫因為怕車速太快顛到他就適當的放緩了速度,不想卻惹來他的破口大罵:“朕說的話你們聽不懂嗎?給我快馬加鞭,即刻回宮!”


    說著還是不能放心,幹脆對隨行的劉鳴吩咐道:“你不要跟著了,馬上先行一步回宮,調集禦林軍給朕把各處宮門都封鎖住,沒有朕的命令,一隻蒼蠅都不能放出來。”


    他叫囂的厲害,劉鳴也不敢怠慢,急忙領命就先去了。


    這裏孝宗仍是不住的催促著車夫,馬不停蹄的一路狂奔,待他火急火燎的趕回宮裏的時候,果然剛到宮門口就得到消息說宮裏出事了。


    “大半個時辰之前,有人帶了皇上的令牌入宮,沒過多久宮裏就傳來消息,說是有一隊侍衛夜闖萬壽宮,要把太後娘娘擄劫出宮。”宮門守衛回稟道,“他們走的是正南門,這會兒各方的守衛都有調兵過去支援,聽說戰況十分之激烈。”


    在八方賭坊的那場混亂中,有人趁亂摸走了他隨身的令牌。


    這方令牌是他的貼身之物,有著如他親臨一般的效果,輕易是不賞人的,除了他本人,也唯有這麵令牌才能調動宮裏設在萬壽宮周邊的崗哨。


    所以他從昏迷中醒來,一發現令牌不見,立刻就明白了明樂的打算,這才火急火燎的趕回宮裏來了。


    好在宮裏的禦林軍數目眾多,還來得及。


    “馬上起駕,去南宮門!”孝宗目光一厲,咬牙切齒道。


    哪怕明樂知道薑太後的生死由他牽製,也萬不能叫易明樂把她帶走。


    這張王牌,是一定要拿捏在自己的手裏才能發揮最大的效力。


    “是!起駕去南宮門!”那侍衛領命,立刻幫著車夫調轉馬車的方向直奔南宮門。


    彼時雙方人馬交戰,正是打的如火如荼的時候。


    殷王府潛入宮中的暗衛和在外麵負責接應的人手內外夾擊,把南城門處的一眾守衛殺的是焦頭爛額。


    然則禦林軍卻勝在人數上,因為援軍趕到的及時,發揮了車輪戰的優勢,嚴防死守,把整個宮門堵的水泄不通。


    隻不過殷王府的暗衛卻是太過凶悍,殺起人來眼睛都不眨,這就麽一會兒的功夫,宮門處的屍首已經堆壘的如同一座小山一樣,血流成河,整個皇城上空都彌散著濃烈的血腥味。


    常嬤嬤和雪雁雪晴等人護著薑太後乘坐的輦車,緊張的戒備著等在稍遠的地方。


    因為孝宗身體越來越差的原因,如今薑太後也是已經下不來床,隻能靠輦車代步。


    而彼時也正是早朝將要開始的時候,曆來百官入宮走的都是南城門,此時一群早起懵懂入宮的朝臣們就剛好親眼目睹了這血腥的一幕,所有人都驚駭不已的立在宮門兩側稍遠的地方,在完全搞不清狀況的前提下,全部都看得呆了。


    孝宗的馬車行來,遠遠的看著這裏慘烈的狀況,被刺激的立刻就紅了眼,一下子推開將要過來扶他的內侍,聲嘶力竭的指著薑太後輦車所在的方向大聲道:“給朕殺了她們!一個不留!全部給朕殺了!”


    他是被明樂真的激怒,已經完全失去理智。


    這段時間以來,作為一個帝王萬不該承受的種種他都徹底的領教過了,耐性也在隨著一點一點的流逝。


    如果說他真是要就這麽死去,那麽就這樣吧,拉著那老妖婦和易明樂那死丫頭一起墊背,即便是死他也要讓宋灝悔恨終生,叫他再沒有辦法抬起頭來做人。


    哪怕是將來叫宋灝坐上了皇位,他也會時時刻刻都記得,他的寶座之下祭奠了她母親和妻子的鮮血。


    如果他們一定要逼的他不得好死,那麽索性就大家一起玉石俱焚好了!


    孝宗的聲音嘶啞而癲狂,從車上跳下來。


    一身沾染了血汙被撕扯的有些狼狽的便服出現人前,朝臣們的下巴幾乎同時都掉在了地上——


    眼前的這個瘋子,就是他們至高無上的王嗎?


    “太後娘娘是先帝遺孀,也是皇上的嫡母,皇上你連對她也能下殺手?當真就不怕天譴嗎?”明樂皺眉,聲音卻是雪亮而清晰的。


    “朕是皇帝,朕要誰死誰就得死!殷王不是覬覦朕的皇位嗎?朕今天就要他悔不當初!”孝宗卻是什麽都不管不顧了,一邊神色猙獰的招呼了弓箭手,大聲道:“給朕亂箭射死他們,一個不留!”


    禦林軍們原先都是因為顧及著薑太後的身份,所以不敢貿然下殺手,此時被孝宗這一嗓子吼下來,還是有些猶豫著不知道何去何從。


    經過這一晚上的事,孝宗已然是喪失了理智,一把奪過一個禦林軍手上弓箭,親手拉弓搭箭,先衝著那輛輦車射了一箭。


    禦林軍這才驚覺他不是開玩笑的,雖然心裏也有疑慮,但終究是不敢違逆他的意思,紛紛咬牙搭箭就射。


    “快!保護太後!”常嬤嬤驚呼,第一個護在車駕之前。


    暗衛們也都火速回撤,在輦車前麵鑄成一道人牆。


    箭雨紛紛而至,眾人各自揮舞著兵刃阻擋。


    那些侍衛們因為剛剛接到這個命令,都還不在狀態,所以第一輪的攻擊下來,竟然沒能傷到人。


    孝宗勃然大怒,兩眼猩紅的對著他們嘶吼:“再給朕調派弓箭手來,今天朕不準他們任何一人活著離開這裏,射死他們!射死他們!”


    孝宗喊著,到了後麵就癡狂的大笑起來。


    那聲音實則是沒什麽威勢的,嘶啞刺耳,倒是聽的他身邊的人毛骨悚然。


    有人領命去了,很快就又有一批弓箭手全線壓了過來。


    “殷王妃,縱使你機關算盡那又怎麽樣?今天朕一樣要你死在這裏,你就給那老太婆陪葬吧,但願老五趕得及回來給你們收屍!”孝宗笑的癲狂,幾乎有些站不住腳。


    “虧得你還是一國之君,竟是這樣的不擇手段,一而再再而三的對母後和阿灝下手,此時當著你的朝臣百官的麵,你當真是半點顧忌也沒有嗎?”明樂冷笑,語氣鄙夷,卻也不見的多少慌亂。


    然則孝宗癲狂之下已經看不出她神態之間胸有成竹的泰定了,隻就狂笑不止道:“朕是皇帝,所有的一切都由朕一個人說了算,他們誰敢有異議?今天朕就先殺了你們,如果老五真的還有命回來那就正好,朕再送他去給您們陪葬,叫你們一家人在地底下團聚。”


    說著就又彎弓搭箭,卯足了勁頭剛要瞄準,城門之外突然就聽到馬蹄陣陣,間或夾雜著有人驚慌失措的叫嚷聲:“是——是殷王!快,封鎖宮門!封鎖宮門不能叫他靠近!”


    隨之而來又有響箭破空聲和慘叫聲接二連三的響起。


    因為宮門口堆積了大批的禦林軍的屍體,門內的人扯著脖子也沒能看到外麵的真實情形。


    孝宗瞬間斂了笑容,後退一步,神情緊張的死死盯著宮門的方向。


    不過片刻之後,那一疊小山一樣的屍首上麵才緩緩出現了幾道人影。


    清晨的陽光灑下來,將那紫袍玉帶的男子麵容映襯的更加耀眼奪目。


    宋灝的神色平靜,麵容冷峻而不帶任何的表情,隨手一推,就把他一直揪在手裏的一條人影從高處推了下去。


    ------題外話------


    於是,我們醬油黨的楠竹終於在最關鍵的時刻回來了,錯別字已經改過,今天的蟲子尤其多,感覺爬了一臉,沒臉見人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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