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好比是有三個五大三粗的屠夫,手持三把磨得錚亮的金環寶刀,一齊砍向中間那塊一手就可以輕易捏碎的嫩豆腐,這塊豆腐又焉能有完好的理由呢?


    在這些飽受羅刹族騎兵們日夜不停地騷擾的日子裏,這些黑麵羅刹的可怖樣子,早就已經映入了他們每個人的心中,一旦到了夜裏,那都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現在隻是見到都會禁不住雙腿打顫,渾身無力,又哪裏敢奮起反抗呢?


    “跑啊!”


    “快撤!”


    “快撤啊!”


    “其他人留下殿後,撤撤撤!”


    衝在最前麵的人,現在已經與對方短兵相接,逃是肯定逃不掉了,返身逃跑隻能死得更快,這時候就隻能默默地留下抵擋對方,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反正自己也逃不掉,還不如幫助其他人逃走,這並非是因為他們有大無畏的精神,實乃無可奈何的選擇罷了。


    眼看有人殿後攔截,再加上陣型已亂,後麵的人不約而同地全部開始調轉馬頭,準備進行撤退,可是就在他們轉向的時候,冷不丁又聽見了一陣弓弦顫動的聲音響起,原來是曹焱先前所布置的最後一路人馬也到了,一邊策馬前衝,一邊開始張弓搭箭,朝著這邊攢射,徹底地將對方逃走的後路封死。


    對於衛國的士兵們而言,眼下的局麵可謂是四麵楚歌,逃無可逃,一群人騎在馬上舉目四眺,個個都麵露絕望之色,心下淒然,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走?


    要怎麽走?


    不見四麵八方都是敵人麽。


    打?


    要怎麽打?


    不見隊伍已經潰不成軍了麽?


    整支隊伍的士氣,隨著眼見自己的後路被截,一下子就低落到了穀底,他們現在急需一個有足夠權威,而且毫不慌亂的人站出來告訴他們接下來應該怎麽做,隻可惜根本就沒有,他們現在,就是一群無頭蒼蠅,連亂撞的力氣都沒了。


    根本沒有在沉默之中爆發,所謂的身陷絕境的人會爆發出比平時更強的戰鬥力這種事根本就沒有發生,相反,眼看對方已經衝了過來,屠刀揮下,莫有擋者,竟然有人突然振臂高呼道:“我投降!別殺我,我投降!”


    周圍的人陡然聽到這聲疾呼,全被嚇了一跳,然後轉過頭,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看向他,但隨之,他們自己也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忍不住開始思量起了退路。


    正在這時,眼看情況有變的曹焱,適時地高喊道:“下馬投降者不殺!”


    隨著這一條活路的出現,終於是徹底地擊碎了他們的反抗之心,不少人聽到這話,不顧周圍同伴們的異樣眼神,立刻下馬,直接將手裏的武器丟到一邊,以示不再反抗,然後呆呆地站在一邊,垂著腦袋,靜待命運對自己的判決。


    或許他們也知道,自己最後的結局,可能還是逃不過一個死字,但不管是人還是動物,隻要是活物,都是向往生而畏懼死的,哪怕前方隻有一線生機,他們也願意付出一切去搏。


    不反抗,死的晚最起碼會一些,但反抗的話,也許會有人活下來,但絕不會是一開始就帶頭反抗的那些人,正是因為存在著這種僥幸和自私的情緒,正是因為他們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他人的身上,故而在人族的戰爭史上,屢次可見十幾人押送,亦或是屠殺幾百幾千俘虜的事情,其實他們隻要敢合力反抗,哪怕最後的結果還是死,可最起碼也能讓敵人付出些代價,但故事的結局,往往是所有人都在這種讓外人不敢相信的沉默之中赴死。


    不過在戰場上,會這樣做的,多是些還沒活夠的年輕人,他們對於自己的未來,還有期許,而那些老兵,大多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他們心裏想的都是殺一個夠本的事,無論如何,都是絕不可能投降的,可這樣的人,既不算多,而且一旦出現,那都是被重點照顧的,所以死的也很快,反而又成為了一種可以讓其他人膽寒畏懼的威懾。


    “為大將軍報仇!”


    卻見一個滿臉胡渣的老兵突然拍馬衝來,滿臉的怨恨仇視之色,使勁渾身力氣,便是一刀狠狠地朝著曹焱砍來。


    這樣的人,其實很悲壯,也很可憐,他或許會被後世的人所銘記,讚揚,但在這片戰場之上,隻有你死我活,絕無任何僥幸,但凡是心軟的,那都是被殺的。


    曹焱臉上連表情都沒變,輕輕一夾馬腹,以比對方快了整整三倍的速度對撞而去,單手持戟,隻是一個簡單的前突,靠著速度與武器長短的優勢,對方都根本還沒反應過來的一瞬間,便已經被他所挑起。


    “咳咳!”


    老兵麵色淒苦,人被刺穿了腹腔,挑在空中,張口便吐出一大口飽含著內髒碎塊的鮮血,想要掙紮,手中的刀卻無力地脫離了他的手指落下,隻是迎麵一擊,他便已經死了。


    曹焱單手夾著大戟,斜指上方天空,劍眉倒豎,不怒自威,鼓足了中氣,朝著麵前眾人大聲喝道:“下馬受降!違者死!”


    說完,他手臂的肌肉一鼓,猛地一用力,將那大戟一甩,上麵那具屍體就跟破麻袋一樣被其隨手丟出,“嘭”地一聲落在了地上,頭盔也隨之滾到了一邊,散亂幹枯的頭發下,一雙無神的瞳孔看著遠方的天空,肚子上清晰可見一個血紅色的貫穿傷口,那是致命傷,周圍的人見狀,全都嚇得倒退開來,仿佛死的並不是他們朝夕相處的同袍。


    “下馬受降!”


    他攜帶著一擊殺人之威,再度朗聲高喝,其他那些還想負隅頑抗的人彼此對視一眼,歎了口氣,全都陸陸續續地從馬上下來,然後丟下了手上性命相交的兵器。


    眼見大局已定,知道這一戰所帶來的影響的伊華沙,心下無比的激動,趕緊下馬朝著這邊走來。


    “將軍,幸不辱命!”


    曹焱臉上也隨之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輕輕地點了點頭,正待開口說些誇讚的話,卻突見伊華沙直接向他撲來,然後伸出手,一把將他從原地扯過。


    想這伊華沙自己也不是普通女子,一鞭之威,足以抽得尋常人皮開肉綻,力氣也是不小,再加上雙方靠得太近,猝不及防之下,哪怕是曹焱也被她拉得一個踉蹌,雙方的身形轉換了一下。


    “你!”


    曹焱眼睛一瞪,話音未落,突然聽得伊華沙悶哼一聲,然後朝著自己倒了過來,隨之而來的,是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


    “小子,這一箭,是我還你的!”


    曹焱趕忙伸手扶住了肩頭中箭的伊華沙,隨之扭頭看去,卻見自己剛才衝下來的山坡上,現在正站著一個他無比熟悉的身影,呼延實!


    呼延實此刻身穿一套英武的全身甲,臉色已經基本上恢複了正常,顯然是這幾日的休養,以他的身體,還是緩了過來,隻是因為手臂受傷過重,或許後半生都難以恢複如初了,故而此刻張弓搭箭,偷襲曹焱的卻不是他,而是一個手下擅長箭術的士兵罷了。


    事已至此,不必多言,從看到呼延實的那一刻開始,曹焱便知道自己中計了。


    沒什麽好說的,這時候也不是該談論怨誰的時候,若是不趕緊離開,隻怕今日就要交代在這裏了,於是他想也不想,便趕緊下令道:“第一軍第二軍殿後,第三軍第四軍立刻隨我向西南方向突圍!”


    伊華沙舊傷未愈,為了救曹焱,便又添新傷,縱使沒被擊中要害,這時候也沒了什麽動彈的力氣,隻是仍舊強撐著抬起頭,幫助曹焱發號施令,準備撤離。


    “跑,跑得了嗎?”


    仇人相見,哪兒有那麽多話可以說,隻是速戰速決而已,呼延實絕不會跟他客氣,當下隻是招招手,底下那些剛才投降的人中,馬上就又有人撿起丟下的武器,開始爆起殺人,不過因為他們早已被羅刹族戰士們所戒備,所以成效倒不大,反倒是被殺的居多,但到底還是從中打亂了對方的節奏,一時間,底下再度大亂。


    這個情況對曹焱而言,唯一的好處就是,呼延實此人因為心疼自己的兵,為了防止誤傷,也不想直接放箭,不然隻怕這邊敗得會更快。


    剛才還是四麵圍殺敵人的大好局麵,轉瞬間就變成了自己身陷牢籠,由天到地,這其中的滋味,可是不好受。


    隨著站在坡頂的呼延實一聲令下,四周喊殺聲震天,卻見無數戰旗立起,迎風飄揚,也不知有多少人從旁邊圍了過來。


    曹焱忍不住轉頭四顧,這時候才總算是嚐到了先前底下這些人絕望的感受,也知道對方一定是預謀已久了,因為按照情報上來說,已經被自己殲滅了五千多人的第五軍,壓根就沒這麽多人可以調用,此刻站在底下,抬頭朝著四周望去,卻見四麵八方都是搖旗呐喊的敵人,他們又哪裏有退路呢?


    但哪怕是身處絕境,他也不願意放棄,當下先是抽刀砍掉了伊華沙肩膀上那支箭的箭杆,然後扶著她,與她一起上馬,接著低聲說道:“你抱緊我,千萬別鬆手。”


    伊華沙也不抬頭,隻是伸出手,死死地抱住對方,哪怕扯動傷口,痛徹骨髓,心中卻隻是道之後便是死也值了。


    “隨我衝!”


    這一次倒不用伊華沙來特意翻譯,第三軍和第四軍的人趕緊回身,跟著曹焱一齊,朝著原本自己等人為對方所設定的退路而去。


    呼延實從上麵看著底下這一幕,忍不住微微一笑,因為從這簡簡單單一個選擇上來說,對方在心態上便已經害怕了,因為那小子沒有選擇直接衝擊自己這邊,賭一把,靠著擒拿主將逃走,說明他根本就不敢和自己正麵對陣,這也跟自己先前猜測的一樣,突然遭逢如此變故,再老練的將領,也會在心態上落了下乘,更何況是這樣一個年輕人,故而他在那個方向,其實才是布置的最多的人手,反而留在自己身邊的,是最少的。


    也就是說,如果曹焱選擇孤注一擲,擒拿主將,或許成功的幾率,反而要大很多。


    話不多說,這邊曹焱依舊是一馬當先,帶頭衝鋒,雙手抓著性命相交的方天畫戟,麵沉似水,心中無悲也無喜。


    不能亂,絕境之下,隻能越是沉著冷靜,才越是能夠找到機會,逃出生天,一旦亂了,那離死也不遠了。


    敵人們雖然是倉促趕來,但這隊伍簡直是一眼都看不到頭,而且耽擱了這麽一陣,他們已經擺好了陣型,嚴陣以待,用的也正是步兵對戰騎兵時最常用,也是最有效的一種套路。


    站在最前方的,是一列扛著盾牌的士兵,這些盾牌十分厚重,而且極大,足以遮住他們大部分的身體,就好像堅不可摧的城牆一樣,以此來擋住騎兵們的第一波衝擊,哪怕被敵人從間隙刺中肩膀亦或是脖頸殺死,後方也立刻會有人頂上,隻要他們能夠擋住第一波衝擊並且依然陣型不亂,便可以將騎兵最大的機動性優勢直接抹去,然後再由後方的人手持長矛,往前紮,刺,先殺馬,再殺人,如滾刀一樣反過啦向前推進,騎兵們一旦麵對這種鐵桶陣,那就是最無奈的時候。


    好比是滿口尖牙的老虎看見了刺蝟,真是有種無從下嘴的感覺。


    一般這種多是靠著己方的步兵正麵對壘,然後再有兩列騎兵從側方遊擊,伺機擾亂敵陣,若是想靠純騎兵對攻,那就是如現在一樣的尖頭陣型,看重的,就是那個尖的本事了,這一點,曾經的瀝血軍打晉國軍隊的時候便已經演示過了,隻要尖頭足夠鋒利,也能將對方的鐵桶陣鑿穿,到時候對方被切割開來,潰不成軍之後,騎兵們的追殺能力,便能體現得淋漓盡致。


    而現在,曹焱便是那個最為關鍵的尖頭,是生,還是死,一切盡在他自己的手中掌握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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