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縣之地,說起來好似如彈丸一般,可若是切身實地地走上一遭,就會發現它其實真不算小,哪怕是如黃沙縣之流,先前亦有三個從鎮,十餘個小村莊,乃至於包括西去數十裏的山嶺,其實也都算是朝廷劃歸黃沙縣統轄的領地,不然顧玄是無權開采礦產,打下根基的。


    似這衛國烏山縣,名字是來源於縣城北麵的一座被稱之為“烏山”的小丘陵,除開縣城本身以外,烏山縣境內的十幾處小村子彼此之間的跨度其實很大,最為偏遠的,甚至已經到了烏山腳下,村民也多是靠打獵為生,耕種的田地並不多,就這麽半天的時間,未必夠去到那麽遠,再者說天色已經暗下來了,顧玄也就順勢召集人馬在野外紮營暫住。


    之所以不選擇環境更為優渥的城內歇息,也是完全出於藍雲軒的提醒,這行軍打仗,尤其是孤軍深入,跑到了人家的地盤上,那必然要慎之又慎,一定要盡量地避免落入四麵圍困之境,若是全部都入了城,一旦被偷襲,來者堵住城門,那很可能會出大事,哪怕對於現在的衛國而言,因為兵力匱乏,這種情況基本上不可能發生,但很多事,要成為一種習慣,說是“知行合一”有些過了,應該說是將道理融入自己的舉止,將其變成好似餓了就會吃飯一樣的下意識反應。


    借著頭頂明媚的月光,已經卸去鎧甲,隻穿著單衣的顧玄,與披著一層保暖大氅的藍雲軒待在一處,還在進行著密談。


    兩人找來了兩個最普通的草繩軟墊,對坐在樹下,四周自然有忠心耿耿的將士們守衛,不讓閑雜人等靠近打擾。


    藍雲軒首先向其匯報情況道:“今日城內搜刮了不少大族的密庫,再加上王爺白天帶人弄回的那些糧草,應該夠後麵三日的口糧了。”


    整整兩萬人,一天要吃下的東西之多,實在是難以想象,如果說是要頓頓吃到飽,那來再多的東西也不夠吃,但若隻是滿足最基本的需求,那其實需要的東西並不多,一般而言,若非大戰在即,在正常行軍的情況下,平日裏一天也就吃上兩頓,一頓清湯米粥,一頓帶點肉腥,也就足夠了,所以哪怕是在被自家朝廷收割過多次,變得如此貧瘠的烏山縣境內,擠一擠,竟然也能擠出油水滿足這支大軍。


    而顧玄之所以會留藍雲軒在城內搜刮,不光是因為野外環境難測,他一個文官不適合在野外巡遊,更大的原因,還是因為藍雲軒對於這種事,不能說是老手,畢竟大涼可從未克扣過對幽州的補給,但最關鍵的,是他知道這些地方大族都喜歡修建一些隱蔽的倉庫儲存物資,以期待在未來能夠安然地渡過一些不可知的劫難,他們具體會把倉庫建在那,藏上什麽東西,藍雲軒都有個大概的了解,這才能夠把他們抓得出來,所謂狡兔三窟,莫過於此,哪怕是大衛朝廷,搜刮了兩次也沒能收割幹淨,這次卻是便宜了他們。


    顧玄輕輕地點了點頭,聲音也放鬆了不少,道:“既然如此,那明日一早便啟程吧。”


    眼見此地如此淒涼的景況,他也不願再在這裏搜刮下去了,那些田間婦人的眼神,簡直看得他都害怕,況且他們要做的事情也耽擱不得,當然是越快啟程越好。


    藍雲軒聞言,也點頭道:“是這個理,屬下閑暇時又研究了一番地圖,此去衛國京城,途中的問題不大,唯一需要擔憂的,是該如何橫渡衛河,衛國若有阻截,也該在此處。”


    衛河乃是衛國境內的第一大河,源遠流長,貫穿全境,而且支流眾多,包括燕州與晉國中間的燕然湖,其實也是衛河的一個分支,衛河主幹就攔在他們前去衛國京城的途中,若要繞路的話,那耽擱的時間還真不是一點半點,可若是就這樣直行過去,因為渡河區域的兩邊皆有山嶺密林,非常方便敵人隱蔽,無法事先防範對方的埋伏,若是行至途中,被人偷襲,導致首尾不得兼顧,恐會大敗,若是衛國人等他們到衛河之前都一直沒有什麽大動作的話,那基本上就可以確定他們會在那裏結陣等待。


    顧玄自從得到了鮫人族的聖藥,開了靈智之後,記憶力便一直超乎常人,學習能力極其出眾,不管是東大陸通用的語言,還是羅刹語,很快便能學會,這一份簡簡單單的地圖,自然也早已牢記在腦海之中,現在藍雲軒一提起,他根本就不用再特意持燈查看,便已經是了然於胸了。


    “藍先生說的很對,但既然不可繞路,就唯有迎難而上罷了,料想以衛國的底子,也沒那精力在其他地方堵截,此舉,乃是畢其功於一役,此去京城,也就唯此一難,相比而言,已經是很輕鬆了。”


    他的意思很簡單,衛國人不可能不管他們,任由他們橫衝直撞,這就跟他們這群人不可能繞路是一個道理,大家心知肚明,唯有一戰罷了,都到了敵國腹地,那總不至於一路高歌猛進,連個像樣的對手都沒有,那才是真的不合理。


    隻是羅刹族士兵們都不識水性,這倒是個大問題。


    藍雲軒這時候卻是跟著感歎道:“是啊,卻不知前線戰事,又當如何?”


    他擔憂的,不無道理,且不說這邊的消息傳到前線去要多久,就算傳過去了,難不成衛晉兩國就能撤兵?


    不可能的,他們已經孤注一擲,把底子都掏空了,不成功,便成仁,退兵是不可能退兵的,隻能一鼓作氣攻破涼州防線,再稍作停歇,便會直取大涼京城,換句話說,顧玄等人現在做的,不過就是跟對方互破彼此的京城中樞而已。


    按照藍雲軒的推算,如果局勢真的發展成了那樣,南地便會徹底地大亂,屆時群雄並起,各國的野心家,將會全部投身其中,到時候還當有經年累月的惡戰,甚至具體結果如何,他連猜都不知道從哪裏猜,隻是覺得,他身邊這位英武的河東郡王,隻怕到時候會是大涼唯一的中流砥柱,畢竟許錦棠既然已經舉旗造反,就不可能讓顧氏皇族得到喘息的機會,一旦前線大敗,衛晉聯軍衝進來之後,許錦棠大概率會截住京城皇族們南下的退路,也隻有黃沙縣是他暫時不會顧及的,屆時以衛國為基,河東郡王可以再收攏殘軍,那才真是得靠無中生有的手段,總之,局勢實在是不容樂觀。


    然而,顧玄卻不這麽想。


    “前線之事,我們擔心也無用,唯有祈禱將士們能夠奮勇作戰,祖宗能夠保佑大涼渡過難關,橫掃六合。”


    說罷,他又突然問道:“不知先生看了那本《黃天教教義》了麽?”


    藍雲軒點了點頭,拱手道:“翻看了些許。”


    顧玄沉聲問道:“那先生以為如何?”


    藍雲軒不假思索地讚道:“實在是歎為觀止,讓屬下大開眼界!”


    可話鋒一轉,他又突然皺眉道:“隻是若真有此教存於世,實非百姓之福,亦非國家之福。”


    顧玄這下倒是來了興趣,眉毛一挑,追問道:“哦?先生做何解?”


    藍雲軒直白地道:“按照書中所言,凡是不信的,皆是異端邪魔,凡是入教者,便是兄弟姐妹,文中多煽動百姓,對抗朝廷,滅絕人性,追求天理,杜撰神聖,迷惑世人,阻礙進步,愚昧蒼生,可怕之處,絕非簡單幾個字可以概括形容,若是流傳世間,恐會釀成不可挽回的大禍啊!”


    藍雲軒說完,連自己都出了一身冷汗,以他的聰慧,與顧玄一樣,也都猜到了這應該是朝廷暗中埋下的手筆。


    在敵國扶持起一股勢力,讓敵人陷入內鬥消耗,這這本也不是什麽特別稀奇的事情,不是麽?


    隻是此書實在是太過可怕,若真有一個完全立基於這本教義的教會存在於世間,其破壞力簡直難以想象,甚至說是會荼毒千年也不為過,朝廷這次,似乎是打開了一個不知道裏麵究竟裝的是什麽的可怕魔盒,雖然在短時間內可能會對不利的戰事有很大的幫助,但長此以往,或許會毒害了整個人族也說不定,這才是藍雲軒真正恐懼的東西。


    人族從無永遠的帝朝,哪怕是大周朝,國祚千年,也將殆盡,藍雲軒也沒想過大涼可以成為那萬世不滅的帝國,但大涼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中製造出來的這個可怕魔物,或許會真的流毒萬世,那時候,他們就是整個人族的罪人了,他對於還未見麵的黃天教的恐懼,完全是來源於他一個頭腦清新的人族的本能而已。


    顧玄也揚起頭,厲聲道:“是啊,世人若隻敬拜先人,以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為己任,繼往開來,前仆後繼,如此才會是後人之榜樣,是族群之福星,若是將一切都寄托在虛無縹緲的仙神身上,追求那無根所在的天國來世,又何談進步呢,又何談未來呢,此次過後,本王必定要不惜一切代價,徹底鏟滅此教!”(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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