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此時此刻,在這燈火通明的金鑾殿上,誰又敢這樣去直麵一位帝王的怒火呢?


    最關鍵人家說的都在理,所以不管是講道理,還是論雙方之間的地位差距,他們都無法直接站起身來反駁對方,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就是天地間最大,也是最直接的一個道理。


    當然了,這若是一位荒唐皇帝因為一些荒唐的理由而發怒,又用杯子砸壞了臣子的額頭,並且還如此斥責對方,此刻指不定底下百官都會眾誌成城,共同討伐無道之君呢。


    百官盡俯首,群臣皆跪地,尤其是最早冒頭站出來,惹得陛下龍顏大怒的那批人,此刻趴得尤其規矩,壓著脊梁,縮著屁股,腦袋都快埋進褲襠了,戰戰兢兢的,絲毫不敢再言語半句。


    正在這時,在場官位最高,手中掌握的權利最大,同時也是最受皇帝顧懿所信任的老臣,尚書令張伯仁先開口勸和道:“陛下息怒,老臣鬥膽,想請陛下允許老臣來說幾句公道話,老臣相信,今日站在這大殿之上的,皆是忠君愛國之輩,我們已經一起攜手熬過了最艱難的時期,卻是不能在這種時候再內訌,這幾位隻是站的立場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而已,陛下實在不必因此而動怒,傷及身體,那才是臣等的大罪!”


    張伯仁乃是兩朝老臣,勞苦功高,德高望重,不光跟皇帝陛下私下裏的關係很好,而且在朝臣之中的影響力也是極大,他都站出來打圓場了,哪怕是盛怒之下的顧懿,也必須得聽幾分。


    果不其然,見到連張伯仁都親自下場了,顧懿也一改剛才怒意勃發的樣子,而是直接一揮手,示意眾人先站起來,等到眾人謝禮,然後陸陸續續站起身後,這才淡淡地道:“哦?張愛卿有什麽話,不妨直言。”


    張伯仁先是朝著龍椅之上的顧懿深深揖禮,做足了禮數,又高喊了一聲“多謝陛下信任”,然後才轉過身,麵朝眾人,這股子天官之首的氣勢一拿出來,頓時馬上成為了全場的焦點。


    他先是扭頭看向了那幾個最先跳出來跟陛下唱反調的官員,沉聲道:“有功必賞,有過必罰,這是我大涼的立身之本,爾等怎可對王爺應得的封賞指手畫腳?若是都按照你等的意思來做,那豈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連有功之臣都不能得到應有的賞賜,那未來誰還敢為我大涼出力?連這點道理都不懂,你們實在是愧對了這一身官服!”


    那些人被其這樣教訓,全都臉色訕訕,站在原地連手都不知該放在那,好似學堂裏正在被先生訓斥的學生,完全不敢抬頭與之對視,更不敢出言為自己辯解。


    對這些人下了一個定論,訓斥了幾句之後,張伯仁轉頭又看向了正站在大殿中央的顧玄,臉色也變好了許多,慈眉善目,仿佛是在看著自家優秀的後輩,他一拂袖,再度深深揖禮,朗聲說道:“王爺舍身救我大涼於水火之中,萬千言語,皆難以形容老朽心中之敬佩,還請王爺受下官一拜!”


    顧玄哪兒敢端端正正地站在那受張伯仁一禮,趕忙躬身還禮,同時也道:“張大人可真是折煞我了,玄身為涼人,自當報效國家,這都是玄應該做的,張大人實在不必如此,若論功勞,張大人乃我大涼柱石,定海神針,大涼可缺顧玄,不可缺張大人呐!”


    金鑾殿上,一老一少這樣互相抬捧,旁邊的人皆看得麵色古怪,同時在心中無比確定這兩人私下裏肯定有聯係,不少人甚至暗罵,好你個張伯仁,難不成還想做那扶龍之臣,三朝元老麽?


    高坐龍椅之上的顧懿看著底下這和諧的一幕,亦是不斷點頭。


    張伯仁直起身,緩緩地說道:“適才幾位說的,都是老成守舊之言,顯然幾位對王爺根本就不了解,的確,王爺在前十八年都未曾過擔任一官半職,但老朽仔細閱讀過吏部的年中審計,自王爺輕騎去往幽州封地之後,召壯士,馴兵丁,驅匪寇,護百姓,完全是白手起家,從無到有,沒有找朝廷要過一文半子,可不過才區區半年的時間不到,便將黃沙縣這麽一個貧瘠的小城,變成了一座邊陲的桃花源,政令通暢,官吏清明,在王爺去之前,黃沙縣的人口已經不足千戶,賊匪橫行,外敵肆虐,禮樂崩壞,人人自危,可王爺去了之後,這座小城竟然重現了上古光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人人皆以作為咱們涼國人而自豪,這難道還不足以說明王爺的能力麽?見微知著,老朽以為,王爺缺少的並不是磨礪,而是一個能夠完全展示自己的舞台罷了。”


    這話說的,幾乎都要將顧玄給捧上天了,不管對方是不是在故意捧殺,顧玄都得表示一二,故而馬上一拱手,有些羞愧地說道:“張大人抬愛了,玄這點微末政績,實在是不值一提。”


    正在這雙方互相抬捧的時候,竟然又有不識趣的人突然開口了,這人的聲音倒是不大,但在這種所有人都在認真側耳聆聽的時候,卻是非常清晰地送入了眾人的耳朵。


    “聖人雲,君子擅護千金之軀,王爺所立的功勞,臣完全沒有異議,王爺處理政務的能力,臣亦是沒有異議,可太子乃是國之儲君,代表的,乃是我大涼的顏麵,在這一點上,王爺卻是有些不足。”


    這人沒有完全點明,但誰心裏都清楚,對方說的,就是顧玄少了一隻眼睛的事情,隻是這種事肯定不能直白地這樣說出來,畢竟罵人不揭短嘛,這不光是會把人給得罪死了,而且也會顯得很沒有教養。


    站在這裏的人,多少都還是注意一點顏麵的。


    說話的這位,不是別人,乃是禮部侍郎,禮部掌天下禮儀,祭享,貢舉之政令,屬於是清貴言官,相比於負責考評政績,並且可以隨時任命,調派以及罷免官員的吏部實權最大,工部,兵部,戶部三個衙門的油水最多,禮部看似隻是一座清水衙門,但地位卻是極其之高,畢竟人族尊儒,而禮道正是儒家核心,也是帝王鞏固自身根基的必須法寶。


    論實權,吏部是絕對的第一,但論聲名,論清貴,禮部卻是六部第一,而且禮部尚書也是六部尚書之中,最容易繼續往上爬的一個,尚書令張伯仁,前任中書令蘇孺文,都曾經是禮部出身,而禮部,也是世家子弟最多的地方。


    世家子弟們不缺錢,根本不在乎什麽油水,又向來最是尊崇儒道,最希望能夠青史留名的,而禮部正是最能體現他們高貴身份,完全區別於其他官員的地方,這一點,相比於那些出身寒門,最重實際的人是完全不同的。


    這人身為禮部侍郎,說這話,在理,同樣的一席話,若是換做銅臭味最重的戶部官員來說,就不適合,所以他來開口,其他人就沒法去挑毛病。


    立定於場中,從容接受百官審視眼神的顧玄眼觀鼻,鼻觀心,神色絲毫未變,哪怕被人在這種地方公開揭短,他也不會輕易動怒,因為他清楚,對方無論是真的存心跟自己作對,還是完全因為職責所在而這樣出言,那都是因為雙方站的立場不一樣,若是將來他真的能夠繼承大統,這樣的人說不定又馬上會是自己最忠實的擁護者呢。


    這一次,張伯仁沒有開口與對方爭辯,因為他的地位實在是太高,他若下場,就是欺小,況且他本也是禮部出身,有一份香火情在其中,這時候倒是不好親自來反駁,但他不說話,不代表顧玄就沒有幫手了,此刻,一直保持沉默,不發一言的夜知槐,終於是站了出來,並且一開口,就是石破天驚。


    “何大人這話說得也未免太過沒有道理了,若僅僅因為一個人的外貌便要否決一個人,那這簡直就是胡鬧嘛,你們禮部還弄什麽科舉,直接找那些盛名在外的繡花枕頭不就行了,更何況這句話從你的嘴裏說出來,本官就覺得更為可笑了。”


    夜知槐其實是一個做人做事都極其低調的人,不爭不搶,因為他身上藏有太多不可告人的大秘密,所以不想引起外人的注意,雖然位居六部之首的吏部尚書,但他在這座朝堂上,向來表現得都是個不會反對,不會偏袒,完全保持中立的老好人形象,可這時候一開口,幾乎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他那股攝人心魄的氣勢。


    為何要咄咄逼人,就是為了讓你們這些不長眼的東西知道,我家王爺雖然剛回京城,但他可不是無依無靠,可以任憑你們隨便欺負,卻不敢吭聲,得夾緊尾巴做人的那種人。


    “何大人有一位關係極好的堂弟,就在鴻臚寺任職,先前鮫人族遣使來訪的時候,在四海府正是由他來負責接待等一應事務,本官也見過他,這人臉生黑痣,鼻歪眼斜,若從我人族的審美來說,實在是算不得好看,那敢問,他又何德何能,可居此要職,並且代表我大涼出麵去接待外使呢?按照何大人的話來說,那他豈不是也丟了我大涼的臉麵,按律,豈非應該革職下獄,以儆效尤呢?”


    夜知槐最大的優勢,或者說能力,就在於他熟知大涼上至三省六部全部長官,下至地方縣令的一應資料,這些人的喜好,為官之前以及之後的所有經曆,甚至是小癖好,他全都清楚,誰在外麵有幾房小妾他都知道,所以他想要拉攏誰,或者說想要陷害誰,都太過簡單了。


    果不其然,他這話一說出口,那邊的何侍郎立即臉色一變,猛地一拂袖,怒氣衝衝地扭過臉,朝著夜知槐大聲質問道:“我那堂弟乃是正經科舉取仕,靠著陛下的信任以及自己的能力才能走到今天,鮫人族來訪一事,他也處理得十分妥當,方方麵麵皆無過錯,可以說是大大地為我大涼長了臉麵,你怎可在這裏如此羞辱構陷他?”


    “嗤。”


    夜知槐隻是不屑地冷笑了一聲,然後以更加猛烈的力道反擊道:“這同樣的道理落在你自己的身上,你倒是馬上就受不了了?你說你那堂弟是靠自己的能力?本官問你,他不過乃是區區一個鴻臚寺的主簿,而鮫人族乃我大涼重要的盟友,這幾時輪得到他來負責接待?這背後有什麽故事,何大人身為禮部清官,不食人間煙火,可能不清楚,但本官已經掌握了一些確切的線索,接下來,自有三法司找他調查,到時候希望你何大人知情之後,還能繼續這麽嘴硬!”


    夜知槐這些年從不結黨營私,妻子死後也未再娶,更從未去過風塵之地,完全是朝會,自家宅邸以及吏部衙門三點一線地來回,兩個兒子在外麵做的也都是地方小官,並且都格外約束己身,往壞了說是碌碌無為,往好了說就是沒有一點把柄落在外麵,這樣的人一旦出手,那是最為可怕的,因為你根本就找不到他的任何破綻進行反擊,可他卻能夠抓住你的痛點猛打。


    果不其然,那位何大人的臉色瞬間就白了,他實在是沒想到,夜知槐竟然會在這裏,在這金鑾殿上,當著陛下的麵前捅破這種事,的確,他那堂弟那次出風頭的機會來路的確不太光明,哪怕整個接待外使的過程他都做的很好,足以成為他繼續往上爬的一個支撐,但錯就是錯,現在被人抓住了機會,並且一出手,雙方之間連回旋的餘地都沒有,他甚至無法私下找到夜知槐協商,付出代價抹去這件事。


    為什麽要做的這麽絕,因為夜知槐需要找到一個合適的,可以用來立威的目標,江州何家出身,禮部侍郎,江州黨的中堅力量之一,這就是最有份量的一個警告。


    想惹我家王爺,就得付出代價,而且是你們無法承受的大代價!


    有光必有影,光明所在,黑暗隨行,哪怕是在最清廉的官場上,也肯定有藏汙納垢之地,因為不可能所有人都能克製住自己的欲望,而他夜知槐,就握著很多人的把柄,隻要他肯全力出手,絕對可以將大涼官場攪個天翻地覆,這就是他身為吏部尚書的能力,這就是他身為地官之首的霸道!


    他斜眉冷眼,將在場的所有人都掃視了一遍,不少人甚至嚇得暗自咽了口唾沫,他們實在是沒想過,這位向來保持中立的夜大人,一旦出手,竟然會是如此的雷霆萬鈞,讓人恐懼!


    這話一出口,他們就知道,那位何侍郎的堂弟肯定完了,而下一個會輪到誰呢,哪怕他們自己沒事,可在這裏站著的,有幾個沒什麽親朋好友,門生弟子,難道這些人就全是幹淨的,就牽連不到自己麽?


    這根本就不可能嘛!


    底下的人究竟是什麽德行,其他人不清楚,他們自己是最清楚的,當下,隻是這一瞬間便震懾住了絕大多數人,很多原本準備出來站隊為何侍郎壯壯聲勢的,也馬上縮回了自己剛邁出一半的腳。


    而首當其衝的何侍郎,更是渾身顫抖不停,但在這種時候,他不能屈服,不管是從什麽角度上來說,他都不能,現在認輸,不就等於直接承認了對方所言的一切麽,那陛下該怎麽看他,整個江州黨人又將怎麽看他呢?


    “信口雌黃!信口雌黃!你這全都是汙蔑!是毫無證據的汙蔑!”何侍郎連聲音都已經變了,每個音節都在顫抖,可他仍舊強撐著繼續爭辯道,“哪怕你是吏部尚書,也不可如此汙蔑一個一心為我大涼,不惜奉獻自己生命的人!”


    夜知槐猛地上前一步,這一瞬間,他身上所裹挾的威勢更盛,他雖然身子瘦弱,但此刻,他仿佛就是一個巨人,一腳重重地踏在了麵前眾人的心房上。


    “一心為我大涼不惜奉獻自己生命的人是那位鴻臚寺的主簿麽?那是正在你旁邊站著的河東郡王!是被你惡意侮辱的河東郡王!是我大涼的大功臣!本官問你,你帶過兵嗎?你知道什麽是戰場廝殺嗎?你知道孤身深入敵後到底是多麽危險的事嗎?你知道河東郡王到底為我大涼奉獻了多少嗎?你又知道河東郡王這隻眼睛是怎麽沒的嗎?”


    夜知槐步步緊逼,而何侍郎卻是下意識地一步步往後退,根本不敢跟其對峙,其渾身汗如雨下,臉色蒼白,喉結滾動,結結巴巴的,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你,你,你,你。。。。。。”


    夜知槐重重一踏,然後在他麵前站定,冷聲道:“你什麽都不知道!”


    說罷,他又馬上轉過身,看向了剛才那些站出來反對封顧玄為儲君的人,一一點了過去,大聲怒斥道:“在這神聖的金鑾殿上,竟然有人敢當著陛下的麵如此迫害一位為我大涼不惜己身,連性命都不顧的人,我簡直是羞與你們為伍!今天,此刻,我不是什麽吏部尚書,我就想作為一個最普通的涼國人,好好地與那些心懷鬼胎的人說一說道理,請陛下論斷一下什麽是公道!”


    他一番話說得是慷慨激昂,可底下的這幫官員們也不是什麽官場新人,而是一群廝混了半輩子的老人,當然不可能被他這麽簡單幾句話就說得心生羞愧,痛哭流涕,他們隻是在默默地思考著。


    尚書令張伯仁,吏部尚書夜知槐,一位天官之首,一位地官之首,這兩位這麽有份量的人都已經站在了這位河東郡王的身後為其搖旗呐喊,為其造勢,就連陛下也是明顯垂青於他,那他們是不是也該思考一下是否該在其身上下注了,畢竟雞蛋不能總是放在一個籃子裏嘛,要想成為一顆官場常青樹,不就得學會來回搖擺,投機倒把的能力麽?


    眼前這位一直沒有為自己說話的河東郡王,絕不是什麽毫無根基,可以任由他們揉捏的軟柿子,而是一位有著大靠山的硬石頭,這時候誰還敢去啃?


    底下這樣吵吵嚷嚷的,簡直是亂成了一鍋粥,就連一部侍郎,尚書這種等級的官員都已經親自下場,指著彼此的鼻子叫罵,吵成這個樣子,實在是有失體統,但顧懿看得很高興,因為群臣的反應他都看在眼裏,他知道,從今天開始,小五的根基便算是搭建好了一半,這接下來,就要靠他自己的經營了。


    誰都得走這麽一步,也不可能所有事都要去靠別人為其鋪路,接下來,就得靠他自身了,之所以顧懿會這麽著急地立顧玄為太子,而不是再打磨幾年,讓其慢慢經營,再去堵其他人的悠悠眾口,是因為顧懿已經等不及了,而且在顧懿看來,早早地將其架到風口浪尖,這才是真正的磨礪。


    韜光養晦,步步為營,這種事誰來做都可以,但一來便要麵對所有的敵人,麵對所有的圍攻,這才是最難的,隻要他能將這一關闖過去,那一切就都穩定了,自己也就能夠真正放心了。


    雖說比不得其他皇帝動輒有數十,甚至上百個子嗣,但自己的兒子也不少,可這為大涼挑選未來君主的事,並非隻靠偏愛,而是要看適合不適合,能力夠不夠,大涼隻需要最優秀的人,也隻有最優秀的人,才有資格坐在自己現在坐的地方,想當年,自己的父親也並不是最喜歡自己,但最後皇位仍舊是顧懿的,先帝不會因為偏愛偏聽而將一個廢物扶上去,這跟今日的他是一樣的,這也是大涼強盛的根本。


    顧懿特意擺出一副不悅的語氣,說道:“夜愛卿,朝堂之上,豈可如此咄咄逼人,這成何體統啊?”


    夜知槐聞言,趕忙轉過身,朝著顧懿躬身行禮,一唱一和地朗聲說道:“陛下所言極是,臣知錯了,還望陛下責罰。”


    “罰?要朕罰你什麽?”顧懿口風一轉,說道,“在這朝堂之上,能有不同的聲音,很好,有朝一日,若這裏隻有一家言,那才是我大涼衰敗的開始,爾等都是為我大涼的未來著想,朕理解,並且朕也很高興有你們在這裏,哪怕是爭得麵紅耳赤,這也代表我大涼依舊還在進步,而不是學那些人一樣固步自封,朕希望能與你們一起完成先祖們都沒能做到的事,朕還希望你們每個人的名字,都能與朕一起,留在青史上,朕更希望後人們讀起來今天的事時,會很羨慕有這樣的場麵,而不是單純的黨同伐異,成為一個讓人貽笑大方的大笑話。”


    “從太祖皇帝,到先帝,再到朕,我大涼從無到有,從一郡之地發跡,到今天,坐擁六州,南地半壁江山,甚至即將一統南地,這究竟靠的是什麽?讓朕來告訴你們,靠的隻有一個道理,那就是能者居之!”


    “常定方將軍出身低微,未立大功,卻被先帝破格提拔為將軍,而後帶兵南征北戰,為我大涼掠奪兩州之地,大大地拓寬了我大涼的版圖,鞏固了我大涼的根基,燕然湖一役,麵對裴聲在外的晉國老將,他滅盡晉國百萬雄兵,打得晉國人隻能拱手讓出而今的燕州,一舉解我大涼心腹大患,而那一年,他不過才二十一歲罷了,跟諸位相比,他隻是一個孩子,但是他當年卻做到了其他人做不到的事。”


    “朕並非是在笑你們不如他,而是想借此告訴諸位一個道理,有些時候,我們必須得去相信其他人能夠做到,我們得堅定自己的信念,並且在自己所處的位置上,全力為他提供幫助,這就足夠了。”


    “朕以為,當年在後方監督糧草運輸的那個人,並不比前線的常將軍貢獻少了多少,但他不能去前線領軍,不是嗎?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位置,諸位都是我大涼的砥柱,朕不能缺了你們,大涼更不能缺了你們,少了你們,朕再厲害,也不可能做到一人統領六部,處理一切事物。”


    “朕從孩童開始,在數算一道上就學得最是吃力,這是連先帝都曾經笑過朕的,如果讓朕去戶部處理賬本,那肯定每一本都會出錯,正因為朕清楚自己並不能替代戶部的官員們,所以朕不會去指手畫腳,夏至的時候修運河,朕也不會插手去設計圖紙,因為朕根本就不懂,但朕相信,有人懂,工部的人能夠做好,事實上,他們也的確做得很好。”


    “朕當年信任了馬愛卿,現在戶部年年都有餘錢填充國庫,我大涼兩百萬大軍呐,光是這軍費就是一個天文數字,但戶部從來沒跟朕哭過窮,朕當年信任了裴愛卿,這些年所有的祭典,宴會,從未出過岔子,朕還信任了梁愛卿,從他在工部任職以來,海州曾經年年泛濫的水患,已有十年未再發生,還有。。。。。。”


    顧懿說得是聲情並茂,感情極其充沛,而被其所點到名字的人,皆是熱淚盈眶,難以自持,不少人甚至都低聲嗚咽了起來,伸出袖子抹眼淚。


    有些話,就得看是誰說,夜知槐跟他們平起平坐,又是需要彼此爭奪利益的對手,他說得再慷慨激昂,人家也隻當是放屁,絕不可能被其所打動,腦子一熱就站了他的隊,但顧懿不一樣,他是帝王,是他們的主子,他這樣一說,哪怕是見慣了大風大浪,喜怒不形於色,泰山崩於眼前都未必眨眼的人,也會因此而感動。


    “所以現在,朕想請你們相信朕一次,相信朕的孩子一次,朕已經老了。。。。。。”


    突然,那位被顧懿第一個點名的戶部尚書,馬上捶打著胸口,聲嘶力竭地高喊道:“陛下不老!老臣願意永遠追隨陛下!至死不渝!陛下對老臣的信任,老臣就是死一萬次,都難以報答陛下的知遇之恩!”


    這位被人稱之為戶部鐵公雞,清廉到從石頭裏都能榨出幾滴油的老人,那的確是有感而發,而底下還有不少人也趕緊跟著表忠心,更多人當然是誠心誠意地喊出誓言永遠追隨的話,畢竟陛下這麽說,其實已經有些托孤的意思了,這種場麵,任憑誰來了,也禁不住要被打動。


    顧懿微微一笑,伸出手,輕輕地安撫著眾人。


    “別笑朕老,你們這裏又有幾個比朕年輕的,朕會老,我們都會老,而大涼需要新人,將來有一天,肯定也會有人會取代你們,到時候你們該怎麽辦呢?難道是費心去打壓他們,去阻止他們替代你們嗎,不對,你們,還有朕,都應該去相信他們,相信他們可以比我們做得更好,我們應該為他們的出現而高興,因為我們終於能夠休息了,當我們放下手中的責任後,我們可以驕傲地對自己說,我們沒有愧對先輩的信任,沒有愧對祖宗,我們為大涼奉獻了一切,我們問心無愧!”


    “也隻有這樣的大涼,才值得大家去付出一切。”


    顧懿站起身來,底下的群臣都仰著頭,飽含熱流地望著他,情緒從未有過這樣的激動。


    韓貂寺在一旁默默陪同,顧懿就這樣一步一步地走了下來,來到了人群中,望著這些多半都是初識於年輕時,此刻哪怕保養得再好,都已經變得蒼老的臣子們,這些,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啊。


    “諸位,你們能夠再相信朕一次嗎?能夠再相信朕的決定嗎?”


    工部裴尚書瞪著一雙攝人的鷹眼,環視眾人,高聲道:“誰敢不相信陛下,老臣第一個不放過他!陛下的聖明,那是有口皆碑,陛下的勤勉,有目共睹,老臣以能夠成為陛下的臣子而感到榮耀,這句話,老臣也會告知後輩子孫,我大涼帝王,天下無雙!”


    能不相信麽,他們自己都是被顧懿提拔的,說不相信,那不也等於打了自己的臉麽,敢不相信麽,陛下,還有那麽多老臣都盯著自己,這時候誰敢說一個不字,估計對方不介意讓他血濺五步。


    群臣沉寂了太久的熱血,都在今天被顧懿一席話給煽動了,倒是惹得還站在外麵的三兄弟麵麵相覷,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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