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開口替顧玄說話的這人,麵上看著還很年輕,當然了,這都是相比於殿內的其他人而言,事實上,這位太仆寺少卿左未都已年逾三十四,不過在這座位於權利正中心的殿堂裏,他絕對算得上是一員新貴。


    太仆寺說難聽點,其實就是養馬的,但他們不是為尋常百姓養馬,而是為朝廷養馬,為皇室養馬,其隸屬兵部,太仆寺人,專門司職大涼百萬鐵騎的馬匹調配,以及配合內侍安頓天子出行等一應事物,凡帝王出行,必定有太仆寺卿或是少卿陪同。


    雖然表麵看上去他的官職好似不是很高,但實際上能夠承擔這種工作,那絕對算得上是皇帝身邊的近人了。


    這天底下,表麵上的官爵,其實多大都是沒用的,因為他們真正的權利,都是來自於天子的賜予和信任,隻要是天子寵幸的,哪怕不是正經的官員,也依然有著莫大的權柄和極大的能量,就比如說韓貂寺,出了宮,誰敢不巴結他?


    而天子厭惡的,哪怕現在看著地位不低,可依舊人人避之不及,絕不敢跟他牽連上。


    左家乃是涼州的豪門望族,雖然比不得那些家學傳承不斷數百年的大世家,但其勢力也不小,而且近水樓台先得月,他們一族紮根在涼州,這就是一種天然的優勢,這左未都出身已算上等,又是正經靠著一身硬實力參與科舉,勇奪探花入仕,這絕對算得上是一位方方麵麵都讓人不得不親近的人才了。


    這位左大人是在一年多前,方才舉家搬遷入京,雖然陛下第一次賜給他的宅邸便坐落在權貴雲集的天波街,而且是在太子府的旁邊,但他這人的行事風格其實算是低調的,很少有像其他人一樣舉辦各種酒會,宴席以及文會等等,甚至也很少參與其中,仿佛就是一個獨來獨往的悶葫蘆一樣。


    他在朝堂之上站了也這麽久了,偶爾也站出來說過幾句話,但無一不是老成持重之言,屬於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從未有過如此咄咄逼人的發言,此刻突然出聲,頓時驚動了不少人。


    所有人都在心中默默地思考著,分析著他到底是屬於誰的人,到底是皇上私下對其授意,還是他暗中已經投靠了這位河東郡王,所以才會為其執言,不惜打頭陣也要站出來。


    就別說他們了,就連顧玄自己都有些疑惑,因為他知道的,比在場絕大多數人都多,所以考慮得也就更多,這位到底是父皇特意找來的人,還是二哥留下的舊人,亦或是夜知槐之前提過的,所謂的幫助,現在都說不好,甚至因為太仆寺隸屬兵部,會不會是兵部的主動示好,這都有可能,但既然有人肯幫自己開口,他也就省得親自下場與這幫人爭辯。


    人族向來都講究“謙遜”二字,無論你立下了多大的功勞,可這也不能由你自己提出來,更不能邀功,尤其是在這種時候,他這位當事人是最說不得話的,這些爭論的話,必須得讓下麵的人為其出麵,同樣的話,由他來說,和由別人來說,產生的效果以及之後的後果,都是不一樣的,這就是有完全屬於自己人手的重要性了。


    左未都突然冒了出來,一席話說的又很難聽,那邊打頭站出來的一批人也都隱現怒容,可人家都這麽說了,他們暫時也不能跟其對罵,這時候,還是得先表忠心才對。


    做官嘛,就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別做錯事,別被人抓住把柄,才是最重要的,這時候哪兒能再對顧玄窮追猛打,那不真成了對方口中“不懂為臣之道的人”了麽?


    “陛下明鑒,臣等對陛下忠心耿耿,對大涼絕無二心,剛才這麽說,也絕不是想反對陛下,這河東郡王之前立下的功勞,臣等其實也都清楚,這一點,誰也不能抹殺,誰要對這一點有異議,臣第一個站起來跟他拚命!”


    這人說得那是一臉正氣,神情氣度,仿佛真是一位剛正不阿之輩,而與之交好的人也馬上為其壯聲勢,雖然金鑾殿上不準高聲喧嘩,但也攔不住他們“由心而發”地叫上幾聲“好”來。


    緊接著,這人的口風突然一轉,又道:”隻是這戰功是戰功,政事是政事,這就好比是文官和武將的區別,兩者雖然都是為大涼,為朝廷,為陛下做事,實際並無高低之分,但必須要各司其職,各盡其用,才能保證國富民強,亦可不受外敵侵略,若是讓我們文官領了武將的活兒,又讓武將領了咱們文官的職,那就必將導致外戰不力,內務混亂的結果。”


    旁邊跟他站在一起的人也跟著接過了話頭,繼續朗聲說道:“塗大人所言極是,這太子乃是國之儲君,其能力,應該顯於處理政務上,而不是僅僅靠著軍功,會打仗的將軍未必會治國,所以臣等,鬥膽提議,請陛下暫且收回成命,再好生考察河東郡王一二,之後再行賜爵,既可安了天下人的心,同時亦不遲呀!”


    這幫人想得真是好,畢竟顧玄的功勞是抹不掉的,這時候沒人會往那種死路去努力,所以他們的意思也不是不讓你封爵,但是要加上一些考驗,測試一下對方的能力。


    且不說這幫在官場上廝混了半輩子的老狐狸有的是辦法給顧玄找麻煩,破壞掉他在外人心中的好形象,再說了,這時間一久,所謂的大功勞,不也就被淡化了麽,到時候朝野內外誰還會記得?


    左未都聞言,不給任何人機會,馬上又再度朝著顧懿一拱手,繼續朗聲道:“陛下,請恕臣直言,這幾位大人話聽來,實在是太過荒唐,簡直就是其心可誅!”


    這麽一說,不少人的臉色頓時微微一變,很多人甚至看著左未都的表情都有些不善了。


    哪怕是涉及了彼此巨大利益牽扯的朝堂爭辯,甚至背地裏都鬥得你死我活了,可依舊也要講一個凡事留三分,給彼此一個過得去的臉麵,不然誰也說不好未來會怎麽樣,也許今天你正得意,明天就失勢也說不定,所以誰也不會像他這樣說話,這是破壞了他們在暗地裏約定俗成的一個規矩,而破壞規矩的人,自然會惹得規矩內的人厭惡。


    很多人也因此而有些猶豫,暗道此人到底是投了什麽大靠山,還是說隻是簡簡單單王八吃秤砣,鐵了心地要投靠這位河東郡王,所以才不惜這樣表忠心?


    “你!放肆!”


    “黃口小兒,焉敢大言不慚?”


    “金鑾殿前,天子在上,你如何敢血口噴人?”


    那邊站著的一批人全都轉過身,指著左未都嗬斥了起來,畢竟論資曆論地位,他們都在對方之上,可竟然被其在陛下的麵前如此羞辱,這讓他們如何忍得下這口氣,所以當即就大怒了,隻是顧忌臉麵,沒有罵出髒字罷了。


    左未都隻是嗤笑了一聲,顯然毫不在意,神色自若地繼續侃侃而談道:“想我大涼自太祖皇帝建國尹始,傳承至今,百年歲月,難道不都是在遵循‘論功行賞’這四個字麽?難不成,我大涼也要學人家,靠家世,靠背景,靠經營,靠結黨營私,才能在這官場之上平步青雲?嗬,那衛晉兩國倒是這樣做的,可現在呢,他們成了什麽樣你們看不見麽?他們就是曆史的前車之鑒!我大涼,豈可學那腐朽的前朝一樣,埋沒功臣,自掘墳墓?幾位大人在這金鑾殿上,在天下腳下,竟然還敢處心積慮,大張旗鼓地惡化我大涼風氣,莫不是敵國派來的奸細吧!”


    句句都有道理,可又句句誅心,那邊的人頓時怒不可遏,卻又不敢跟他繼續糾纏,而是趕緊先跪下,朝著顧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道:“陛下明鑒呐,臣等皆是一片忠心赤膽,日月可照啊,臣等為大涼操勞十餘載,任勞任怨,絕無二心,剛才的話,無非也是希望大涼越來越好,豈有那種該誅九族的歪心思,這左未都,挑撥離間,竟然在這金鑾殿上對臣等惡意構陷,他才是真正的奸細啊!陛下!”


    “陛下明鑒!”


    “陛下明鑒!”


    這些人裏,最小的一個也過了不惑之年,一幫老臣跪在這裏哀嚎不止,那場麵也確實是極為好看,然而顧懿這次卻罕見地沒有安撫他們,而是猛地一拍扶手,然後指著下方,大聲怒斥道:“荒唐!這大殿之上,哪兒來的奸細?想朕念在你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對你等之間的黨爭傾軋一直視而不見,如今看來,這倒是朕的錯,給你們漲了不少動壞念頭的膽氣了?你們瞪大你們的狗眼看清楚了,這是朕的兒子,他為我大涼出生入死,不惜性命,深入敵後,直搗黃龍,如此才有我大涼的勝利以及今日的和平,沒有他,你以為現在你們還能站在這裏跟朕對峙麽?沒有他,你等還能在京城繼續享受榮華富貴麽?糊塗!混賬!有功必賞,有過必罰,這是老祖宗教給朕的規矩!若是連功臣都不賞,那等到下次大涼危難的時候,又有誰會挺身而出?難不成我大涼萬萬百姓,就指望你們幾個去抵禦敵人麽?”


    說罷,他竟然隨手抓起了手邊裝滿了清水的金杯,直接朝著底下狠狠地擲了過去,直接砸在了當頭一人的臉上,惹得後者發出了一聲喊到半截又給硬生生憋了回去的痛苦慘叫聲,捂著腦門,跪在地上,不敢動彈。


    “叮叮當當!”


    杯子在光滑如鏡的地上滾出老遠。


    眼看皇上似乎是真的動怒了,底下的文武百官都被嚇了一跳,包括顧玄,全都趕緊拜倒在地,口稱“陛下息怒,臣等有罪”。


    擲出金杯砸傷了一個大臣之後,這位一直以來給人的印象就是與臣子十分親近的帝王,竟然沒有消氣,反倒又是朝著底下怒斥道:“有罪有罪,天天都是你們有罪,既然有罪,為何不改?難不成一定要與朕對著幹,才能顯你們的能耐,才能讓你們做那青史留名的骨鯁忠臣是吧?就為了自身的利益,竟然連最基本的黑白都不分了,連朕的兒子也要打壓?你們到底算是什麽臣,你們讀的又是什麽書?來,把你們的先生都叫來,朕今天倒要看看,到底是什麽樣的老師,才能教出你們這幫無君無父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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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一章,確實有些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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