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耗費了重金打造的鐵甲船就這樣緩緩地沉入海底,隨著最後一點水花消散,浪潮翻湧間,海麵上已經沒有了它曾經存在過的影子,不知有多少待在船上的人莫名其妙地命喪黃泉,可這一切,卻沒能引起外界太多的悲傷。


    其他船上的船員們沒有任何兔死狐悲的傷感,是源於他們清楚他們的人生本就該如此,所以一生都在得過且過,慌慌張張,匆匆忙忙,沒有任何多餘的時間去傷春悲秋。


    更何況漂在大海上這麽多年過去,種種生離死別實在是見得太多了,他們的內心早已麻木,甚至於在他們的潛意識裏,每次出海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這次回不來的打算了。


    海上的水手跟陸上的馬匪們一樣,其實都是腦袋別褲腰帶上的活兒,故而這些船員水手們一旦上岸,往往或是花天酒地,沉溺於性*事,或是在賭場流連忘返,一擲千金,他們從不會想著攢下錢,思考未來,而是很快便會把自己這大半年拚命掙來的錢給全部花光,蓋因誰也不知道自己下次還回不回得來。


    至於那些在船上的大人物們之所以也不會悲傷,隻是因為作為一個商人,他們已經習慣性地用金錢上的得失去衡量一件事,在他們看來,反正人沒了還可以再招,兩片大陸多少人求爺爺告奶奶,擠破頭都想在他們乾坤商會手下混口飯吃,隻要張榜,不愁沒人員補充。


    而船沒了也一樣可以再建,隻要有錢,這種東西要多少有多少,多少船塢得靠關係才能插隊造船。


    至於說唯一能讓他們感傷的,無非也就是因為來不及搶救其他貨物,隻餘下了一些奴隸,好在他們趕去的還算及時,趁著船還沒有徹底沉沒,將上麵躺著的海獸屍體給解剖了,將有價值的部位全部取回,其他的就跟這些已經重傷垂死的奴隸們一起沉入水中。


    不值錢的就丟掉,值錢的就拿來買賣,他們對於人命,已經毫無憐憫之心。


    顧玄和亞當兩人最後都成功地獲救了,前者是因為意識是清醒的,隻是有些脫力罷了,還能夠從容地呼救,秉承著不浪費的原則,那些船員們自然也將他給順帶救下了,而亞當則是上頭點名要找回來的貨物,屬於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的,不得不順著籠子一起給拖了回去。


    經曆了這場海獸的突然襲擊之後,船隊又順著航線航行了幾日,便進入了整個星海最為平靜,看著最為安全,但實際上卻是最為可怕的無風帶。


    於無聲之中殺人,這就是無風帶的可怕之處。


    因為一般的木船航行在海上,其動力基本上全都來源於自然產生的風推動,可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的航程中,整個船隊都將失去風力的協助,必須依靠船隻本身的動力才能航行。


    在這裏,不知已經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天知道第一批跑到這裏來的人,在不知不覺地深陷其中之後,其心情該有多麽的絕望。


    好在這是一艘鐵甲船,它有充沛的,凝聚了人族尖端智慧所產生的嶄新機械動力,而這,也是經過了乾坤商會嚴密計算後的結果,隻要不發生意外,順利駛出無風帶的可能性高達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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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


    顧玄忍不住直起身子,鬆了鬆身上的骨頭,雙手撐著鏟子,揚起頭,朝著上方長舒了一口氣,哪怕是他這樣強健的人,在這裏待久了也會覺得有些煩悶和燥熱。


    他現在身處的地方,是船隻的底艙,不過這裏卻不是用來關押奴隸們的地方,而是堆滿了燃料的核心動力室,這裏堆積的特殊礦石可以燃燒很久,持續地產生大量的熱量,經過一係列複雜的轉化之後,推動船隻前行,而他的任務就是跟其他人一起,用鏟子將這些礦石不停地鏟入麵前熊熊燃燒烈焰的鍋爐裏。


    試想一下,在這樣一個封閉的環境裏,有一團一直不滅的火,那這裏麵的溫度該有多高,總之除了顧玄以外,幾乎所有人都是赤身裸體,很多人甚至連褲子也不穿了,渾身汗如雨下,明明疲累至極,卻又不敢大口呼吸,因為這灼熱的空氣可以燒得人嗓子疼。


    這就是他現在每天要做的事。


    來到這艘船上之後,顧玄發現這裏的人好像完全不關心他的身份,甚至於連正常的詢問都沒有,隻是待得他恢複之後,有一個明顯是船上小管事的人過來說了一句,“幸虧你沒有再多躺一天,不然你就要被用來喂魚了,聽著,以後你的名字就是伍肆壹,記住了,可千萬別忘記”,說罷,便朝著他丟過來了一個鐵質的牌子,上麵銘刻著“伍肆壹”三個字,那人離開之前,又再度提醒了一句,“牌子收好了,以後要憑這個拿工錢的”。


    從此以後,顧玄在這裏的名字就是“伍肆壹”了,或許每艘船上的規矩,都是根據船長的個人喜好而定,乾坤商會隻會製定一個基本的大框架罷了,比如在先前的那艘船上,雖然互相之間也算不上多有人情味,但也不至於像現在一樣完全用數字去給人做代號。


    他現在所在的,乃是整個船隊中最為明顯的旗艦所在,自然就是這隻船隊真正主人所居住的地方,當然了,不說對方深居簡出,以他的身份,也根本沒辦法見到對方。


    看來這是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甚至連手下人真名都懶得去記住,隻用數字來稱呼他人,因為人人對他而言,都是可以被替代的冷血船長,顧玄如是想到。


    不過這樣也好,最起碼,因為互相之間的關係沒那麽密切之後,也就沒什麽人願意探究他的具體身份了,隻是可惜亞當被關在了另外的地方,他完全沒機會再與對方接觸了。


    況且他上船還沒多久,所以也不想這麽貿然地前往尋找亞當所在的地方,省得被人發現了就說不清楚了,反正顧玄知道,在抵達東大陸之前,這些人是絕不會讓亞當就這麽輕易死掉的,說不得在這裏的待遇,比之前還要好上一些呢,畢竟從價值上來說,他在這裏受得起更好的待遇。


    事情總是有兩麵性的,對於亞當而言,眼前這種純粹的商人似乎更好一些。


    不過顧玄的確得感謝亞當,不光是因為他對自己的這麽多幫助,而是因為如果不是以太能量這種新東西的出現,成功地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讓他每天都沉浸在獨自探索這個新世界的樂趣之中,他是絕對無法支撐這麽久的。


    孤獨便足以摧毀一個人,哪怕他再耐得住寂寞,也壓不住自己心中的那份思念與痛苦,而忍耐也注定是一個極其痛苦的過程,尤其是這種毫無頭緒,看不到盡頭的忍耐。


    因為誰也不知道到底什麽時候他才能夠成功地回到涼國,或許幾個月之後,或許幾年之後,這都說不準,而那時候的涼國,又該是怎樣的一副光景呢,他就算回去了,又有什麽用呢,光是天天想著這些,就已經可以讓他發瘋了。


    在一天的勞作終於完成之後,換下一批人來接班,顧玄和其他人一起走了出去,其餘所有人基本上是累得連動都動不了,包括走回自己的房間都得靠互相攙扶,但顧玄不一樣,這種運動量對他而言,其實算不得什麽,隻是身體略微有些熱罷了。


    所以到了晚上,他便能一個人偷偷地跑到甲板上,看看星星。


    大副之前便告訴了他們,東家念在他們辛苦,是可以出來呼吸點新鮮空氣的,當然了,對於其他人來說,這個好處實在是沒什麽用,倒不如漲點工錢來的實在。


    顧玄走上甲板,同時動作盡量地放輕,運起輕功,完全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眼下身處的無風帶,就跟它的名字一樣,無論早晚,一絲涼風也感受不到,水麵平靜的就好像是一麵鏡子,上方的星空垂直地投影下來,讓整支船隊就好像是正航行在星空之中一樣,如夢如幻。


    怪不得這裏被叫做星海呢,顧玄暗自想著。


    他趴在欄杆上,忍不住伸出手,手指在空中輕輕地滑動著,妄想撈起一捧星星在手,奈何船隻太高,底下完全觸不可及,而且當船隻駛過的時候,底下會蕩開一圈圈的漣漪,星海隨之破碎,麵前的景色都開始變得朦朦朧朧了起來。


    他看了半晌,嘴角突然一翹,然後一彈指,下一刻,遠處的水麵上突然炸開了一下,就好像有人將一個無形的小石子丟了進去了一樣的感覺。


    他再一彈指,又激起一點小水花,不過僅限於此了,他沒有再做其他的動作。


    “咕嚕咕嚕。”


    突然響起一陣讓人尷尬的聲音,顧玄無奈地摸了摸正在對自己發表抗議的肚子,然後再度吐出了一口濁氣,轉過身之後,大踏步地朝著底下走去。


    聽說今兒是蔬菜湯,還挺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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