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遠逝


    當蘇謐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了,齊瀧已經走了。


    蘇謐掙紮著想起來,身體卻是酸痛難當。


    義父的醫術當世無雙,在義父和義母隱居的竹林小築裏,各種古今醫書齊全,便是齊、陳、遼這些大國的太醫院的藏書都有所不及,自己幼時無聊就常常獨自去翻看,曾經還無意中翻到過一本上古陰陽合和的秘術,當時自己臉色通紅,像做賊似的,生怕被別人發覺,明知道不應該看,可是好奇心又偏偏止不住,偷偷看了好久。


    沒想到自己會有用到的它一天!


    她剛剛抬起頭,就聽到一聲清脆的歡呼:“蘇更衣醒了!”


    蘇謐轉頭一看,房內已經跪了十幾個宮女太監,捧著洗漱用具和衣飾。


    見她醒來,立即就有管事的宮女扶起她,四個分別捧著金盆、玉碗、銀壺,絲綢毛巾的宮女上前為蘇謐梳洗更衣。


    “皇上走了嗎?”蘇謐問道。


    “皇上已經去早朝了,臨行前還特意囑咐不要驚醒更衣呢。”伶俐的宮人立刻道。這位新封的主子真是難得,皇上竟然在她這裏留了整整一夜,連今天的早朝也差點推遲了。


    難怪宮裏這麽多人,人人都盼著當主子,蘇謐放鬆下來,享受著宮人體貼入微的服侍。


    擦幹淨臉上的水珠,將手中的巾子遞到一邊,幾個小宮女立刻捧著托盤上前,供她挑選。照宮裏的規矩,侍寢之後的妃嬪早晨起床後內務府都會為其準備新衣,既算是侍寢的賞賜,也為了討個好兆頭,顯得喜慶。


    蘇謐隨手挑了一套顏色素淡,花飾簡單的。穿上中衣,蘇謐坐到梳妝台前,兩個嬤嬤走上前來,為她梳頭,看著鏡子裏俏麗的容顏,蘇謐輕輕一笑,接過身邊宮人的梳子,道,“我自己來吧。”


    自己有多久沒有這樣仔細的梳妝了呢?以前都是義母在教自己這些描眉點唇,珠花貼鈿的功夫。


    還記得義母替自己梳頭時說的話,


    “我家的謐兒將來不知道要迷倒多少男子。”


    “義母又在取笑阿謐了,義母和娘親才是真正的美人呢。”


    “義母可不是在說瞎話啊,我們家阿謐將來必定顛倒眾生嗬。”


    ……


    蘇謐將手中的梳子放下,拿起嫣紅的胭脂調點起來,宮中密製的脂粉香露皆是以清晨采集的花瓣上的露珠調和,清香怡人。


    待蘇謐將最後一支釵簪插好,披上那件袖口和裙綴帶著細細的銀色珠花的蔥黃色對襟雙織緞子長裙,


    眾人忍不住眼前一亮,想不到這位新封的更衣打扮起來這麽美,雖然梳的隻是宮裏最常見的飛燕髻,也沒有裝點多少貴重的珠釵花色,薄施粉黛卻別有一種楚楚風致,讓人移不開眼去。


    蘇謐嫣然一笑,道,“按照宮規,應該去晉見皇後娘娘了吧。”


    鳳儀宮依然如同往昔般熱鬧。


    蘇謐在眾妃嬪含意迥然視線中向皇後施施然拜下。


    皇後嫣然一笑道,“你就是新封的蘇更衣,果然生的好模樣,本宮竟然也要移不開眼了。與前幾天的劉氏正是春蘭秋菊,各擅勝場。”轉頭又向眾人笑道:“可真是都被比下去了吧?”


    “哼,”立刻就有妃嬪臉色不快起來。


    “娘娘們麗質天生,貴不可言,豈是蘇謐微末之身所能比較的。”蘇謐把頭埋得低低的,恭敬地回答。


    眾妃嬪臉色略微緩了緩。


    “聽說皇上在你房裏一直留到快辰時了,”倪貴妃將手中的茶盅交給宮人,正了正身形,厲色道,“我們侍奉皇上,首先就應該知道皇上身係天下萬民,攸關社稷,我們身為妃嬪應該勸諫皇上龍體為重,怎可憑借美色恣意妄為,讓皇上縱欲尋歡。”


    四周或探究,或嫉妒的眼神刺得人發疼,蘇謐低頭唯唯受教,她很清楚,現在的自己跟本還沒有反駁這個殿裏任何人的資格,一個小小的末品更衣所能做的不過是盡量的壓低自己而已。


    皇後倒是溫和不少,道,“皇貴妃也不必太嚴厲嘛,蘇更衣剛剛晉位,想必還不懂身為主位的規矩。”


    “婢妾知道錯了,多謝皇後娘娘和皇貴妃娘娘教導。”蘇謐連忙跪下道。


    “嗯,衛嬪的事本宮已經聽說了,難得你忠心為主,本宮也為之感動,已經交代內務府相關事宜了。”皇後轉過話題道。


    “娘娘對衛主子的大恩婢妾銘感五內,無以為報。”蘇謐一副泫然欲泣,感激不盡的樣子道。


    皇後滿意地點點頭,想起昨天的事情她不禁暗暗得意。


    她提議好好辦理衛才人的喪事,原本隻是為了彰顯自己的賢德,收買人心而已,順便壓一壓倪曄琳的氣焰,想不到這個小丫頭會有這種機緣,平白收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


    “最近宮中喜事不少,前幾天是劉氏,如今又是你,既然得封妃嬪,晉為主子,以後要盡心服侍皇上,為皇上延綿子嗣,在宮裏牢記宮規,行為舉止,不可輕率。”皇後頓了頓,又道,“過幾天自然會安排教習嬤嬤去你那兒教你宮規禮儀,要仔細學習,不可辜負了天家恩德。”


    蘇謐點頭稱是。


    這時候,門外宮人稟報劉答應到了。


    劉綺煙走進殿中,一眼就看見蘇謐站在殿中,頓時愣住了,臉色變得通紅,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上前拉住蘇謐的手道,“姐姐,我……”


    “劉答應和蘇更衣之間是舊識?”一旁的雯妃立刻問道。


    “回稟娘娘,以前同為宮女時原有過數麵之緣。”綺煙剛想說話,蘇謐就已經答道。一邊不動聲色地掙開了綺煙的手。


    “既然如此,就更應該好好相處,姐妹和睦了,”皇後笑道。“兩人都有緣承寵,你們姐妹也算是宮裏的一段佳話了。”


    “多謝皇後教誨,臣妾等一定銘記於心。”蘇謐恭聲道。


    回到采薇宮,院子裏站了慢慢一院的人,是內務府的管事太監何玉旺帶著十幾個宮女太監候在外邊。


    遠遠地看見蘇謐回來,他連忙跑上前道,“蘇更衣可回來了,這天寒地凍的,主子可辛苦了,奴才說這幾天怎麽宮裏頭的喜鵲就不停地叫喚呢,想必宮裏頭是要有什麽大喜事了,原來是要應在主子身上啊,看老奴這眼拙的,就是一個睜眼瞎啊,竟然一直不識貴人,奴才先恭喜主子了。以主子的福份將來必定封嬪晉妃,不在話下……”一邊嘴上說個不停,一邊偷眼覷著蘇謐的神色。


    蘇謐以前當宮女的時候也沒有少跟他打交道,平時他對待蘇謐這樣的下級宮女傲氣衝天,動輒喝罵,此時見他畢恭畢敬地樣子就忍不住想諷刺幾句。想了想,還是搖搖頭。跟紅踩白,這個宮裏哪一個人不是這樣?何苦與這樣的小人計較。


    蘇謐道,“勞煩公公了。”


    何玉旺看了看蘇謐的臉色,鬆了一口氣,道:“前些日子因為內務府裏事情緊了點,下麵的奴才偏又不長眼睛,竟然把衛才人的銀子份例給拖下了,實在是老奴的疏忽啊,老奴已經狠狠地嚴懲了他們,今天特地為衛才人送過來,唉,可惜才人已經……不過,好在還有蘇主子您在。隻好煩勞您幫忙點數點數,收下了。”


    他揮了揮手,立刻身邊的小太監捧上一個托盤。


    蘇謐掀開蒙著的紅布略略看了一眼:幾封銀子大約一百兩左右,還有十幾隻鑲金嵌銀的珠花釵環並耳環鐲子玉佩之物。


    補回的份例當然用不了這麽多,顯然大半都是“孝敬”自己的了,她不想多計較,當即笑道,“難為公公了,內務府的辛苦,我也是知道的,以後諸多雜務還要少不了勞煩公公,到時候可要請公公多多包涵啊。”


    “好說好說,”何玉旺頓時笑逐顏開。隻要蘇謐肯收東西,照宮裏私底下的規矩,就表示過去的一切不會再追究了。


    “這次老奴特地帶了幾個人來供主子挑選,按照規矩,請主子挑一個太監兩個宮女出來日常使喚,請蘇更衣挑選合意的吧。”


    她看了看那幾個婢女太監,眾人都流露出期盼的神色。


    高祖皇帝曾經下過上諭:“嗣後凡挑選使令女子,在皇後、妃、嬪等宮內者,官員世家之女尚可挑入。如遇嬪以下挑選女子,不可挑入官員世家之女。”後宮中地位低下的妃嬪隻能使喚地位地下的宮女。可謂主卑奴賤,等級森嚴。


    眼前這些宮女太監無疑都是宮中出身最低等的一種。


    如果能夠跟著受寵愛有前途的主子,對她們來說不啻於一步登天。


    蘇謐掃了一眼,竟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她不動聲色的指了指最後排的兩個宮女,道:“就這兩個吧。”


    “覓青、覓紅,還不快叩見主子。”何玉旺立刻在一旁喝道。


    兩人立刻上前向蘇謐叩頭行禮。


    “起來吧。”蘇謐平靜的說。


    覓紅年紀大約十五六歲,膚色略黑,眉目清秀,眼睛又亮又大,十分的有神采。


    覓青生的文靜秀雅,頗為耐看,一身宮裝雖舊,卻幹淨整潔。最重要的是,蘇謐記得她也是衛人,在入宮的時候見過一麵,她是跟隨一位宗姬入宮來的,那位宗姬早就因為言語不慎,觸怒皇後而被打入冷宮,不久就死掉了,之後她便歸入苦役司,操持洗衣之類的雜務。


    “內監就不必再挑選了,我看原本在采薇宮東後院那裏的小祿子就不錯,就讓他過來頂了這個差使吧。”蘇謐轉身笑道。


    “更衣能夠看上他,那是他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啊。”何玉旺諂媚著笑道,一邊轉頭向身邊的小太監喝道:“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去叫人過來!”


    “對了,主子要不要換個地方住?”何玉旺看了看四周,有點遲疑地問道,“聽說這兒……”


    “不必了,就在這兒就好,地方幽靜,也熟悉。”蘇謐笑道,她所住的地方就是東側院的東暖閣,也是前幾天惠兒在的地方。


    對於這個小宮女,恐怕皇上早已一點記憶都沒有了吧,這麽多的宮室,這麽多的妃子,天下間最高貴的九五至尊又怎麽會記得一個因為一時興起而隨便臨幸的小小宮女呢?蘇謐忍不住在心裏冷笑。


    “是,是,還是主子想法高明。”何玉旺口裏應道,心裏卻忍不住一陣嘀咕,“這個主子怎麽一點也不知道忌諱啊?”


    要知道宮裏素來最敬鬼神,最怕不吉利的。隻要一想到這個院裏的東、西暖閣都是死過人的……他就忍不住覺得後背涼颼颼的。看來以後自己還是少往這兒來的好。


    不久,衛清兒的喪事也開始操辦起來。


    本來年關將近,所有喪事皆應從簡,但既然是皇上親自下了旨意的,操持自然比往常隆重地多。各院宮妃也準備了不少香燭紙錢命人送來吊唁。前天齊瀧又下了旨意,將衛清兒的父親,南歸候由三等候晉為一等候,又賞賜了不少金銀財物,作為亡國降臣謹慎惶恐的日子也會稍微好過一些吧?


    層層疊疊的純白的布幔垂到了地上,籠罩出一種隔絕人世間的錯覺。火化後的骨灰安置在暗紅的淳木棺材裏。一種說不出的肅穆靜謐蔓延開來。空無一人的靈堂裏,隻餘下寒風呼嘯而過的聲音。


    蘇謐站在靈牌前,任風吹起她的衣角,怔怔地看著棺前出神,“這也是我最後能夠為你做的了,也不枉你我姐妹一場。隻是質本潔來還潔去,你倒是幹幹淨淨地走了,留下我一人在這個肮髒的塵世裏掙紮沉淪……”


    齊史司寢監彤史記:十一月十二,聚荷宮宮人劉氏封更衣,未幾,受苔,帝憐之,晉答應,十六日,采薇宮宮人蘇氏封更衣,二人皆得寵。未幾,劉氏晉常在,蘇氏晉答應。


    嬪衛氏,原衛國女也,帝滅衛而應詔入宮,有才,擅詩畫,未得寵幸而逝,帝哀之,以妃禮葬,入皇陵,又敕禮官厚恤其父母南歸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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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偶把鄭貴嬪的年齡寫錯了,失誤啊失誤~~~~~


    關於選秀的設定是參考了清朝,“順治朝規定:凡滿、蒙、漢軍八旗官員、另戶軍士、閑散壯丁家中年滿十四歲至十六歲的女子,都必須參加三年一度的備選秀女,十七歲以上的女子不再參加。”鄭貴嬪兩年前入的宮,現在22歲?!豈不是要到20歲才選入宮的,早超過選秀齡了。汗……


    已經改過來了,感謝葉小青~~~~~幫俺抓住了一條蟲子。


    也請大家看文時發現蟲子一定要說一聲啊,


    粗心大意的某人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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