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侍駕(二)


    齊瀧輕輕捂著額頭,顯然是在考慮剛才的消息。這一次的科舉不知道能夠挑選出幾個人材來。


    “皇上您又有什麽好憂心的呢?如今我們大齊國勢正強盛,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今次又是三年一屆的科舉取士,必定可以為皇上取來眾多的人材。”蘇謐笑道:“皇上此時應該歡喜才是嘛。”


    “世人隻見到我們大齊眼前的繁華光景,哪裏知道底下的難處啊。”齊瀧長歎了一聲,“謐兒你也有所不知啊,就說這現在的科舉,早在父皇在位的時候就開始了科舉取士的慣例,可是真的選出幾個可用的人材了?哼,還不都是一群高門貴閥的子弟學生。”


    蘇謐一怔,隨即明白齊瀧的意思,大齊自從建國以來,就是豪門貴族把持朝廷,民間士族和庶族之間涇渭分明,官員的任命也采用傳統的“世卿世祿”製,貴族世代任官。士族享受著各種特權待遇,不必經過任何付出,但靠著祖宗的萌陰即可封官晉爵,一生富貴,開國之初還好,可是開國近百年之後,貴族享受富貴日久,越發多了些占據高位,屍位素餐的豪門蠹蟲。


    雖然也有“察舉”和“徵辟”等方式選拔人才。由地方長官定期向朝廷薦舉或者由皇帝和大臣徵聘有特殊名望和才能的人做官,但是征選的範圍還是難以破除豪門貴閥的範疇。


    先帝在世的時候就意識到了這一點,大力推行科舉取士,欲招攬天下人材,不分士庶之別。可是科舉開始之後,科考選擇而出的多半還都是那些士族子弟,畢竟,原本負責層層篩選把關都是豪門貴族出身的官員,有所偏袒自然在所難免,偶爾有幾個寒門出身的,就算是得到了官爵,也難以融入大齊的上流圈子,深受排擠,處處遭到為難,致使政績不突出,難以提拔。長期以來這科舉門麵上是說選拔天下英才,可是實際上都被世家大族把持,造成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的現象,結果選拔的“英才”有限得很。


    齊瀧繼位之後的這幾年來,也一直大力提拔寒門出身的官員,竭力打擊以王家為首的豪門士族。尤其是兩年前,借著王奢統帥大軍連續慘敗的機會,大力削弱王家的勢力和兵權,提拔在朝堂上毫無根基的梁國降臣倪源,與王家對抗。


    任何一個國家在建立的初期,都需要大家族來扶持輔佐,可是一旦江山穩定了,這些家族就會逐漸成為一種負擔,尤其是它們交接聯姻形成的關係網,以及位高權重的外戚,對於至高無上的皇權來說都是一種限製,甚至是一種隱隱的威脅。


    “皇上不必憂心,何不請吏部將各家舉子的考卷呈上,由皇上親自定奪,選取人材呢?”蘇謐笑著問道。


    “以前先帝在世的時候就將科舉的儀式交由吏部承辦,皇帝隻需要接見選中的人員即可。如今規矩豈可輕廢?”齊瀧不以為然。


    “先帝一生忙於戎馬征戰,自然無暇理會這些朝政事務,如今皇上文武雙全,是曠古爍今的明君,難道不應該親自選擇合意的人材嗎?”蘇謐笑道。


    齊瀧微微意動。


    蘇謐話裏的意思其實很明顯,先帝當年雖然意識到齊國朝廷裏存在的弊端,專門開設了科舉取士來扭轉這一局麵,但是實際上並沒有發揮什麽效果,這個與先帝本人對此的不重視也有直接的關係,先帝在世的時候,一心想著一統天下,成就不世霸業,對於朝政的關心遠遠不及在戰場上的征戰殺伐,尤其是他本人就不善文采,不通詩文,所以科舉隻是交待吏部人員仔細辦理,沒有得到真正的重視。如今齊瀧繼承了皇位,屢次交待旨意,指使吏部人員如何選取應對,但是還是難以扭轉豪門貴閥占據大多數名額的現狀。


    “如果皇上親自點選科舉的學子,那將是莫大的榮耀,以後,無論他們是出身寒門還是豪門,都是天子門生,哪裏會有人敢輕視壓迫呢,而且,武舉不是也正好可以遵循此例,皇上親臨考場,視察這些人的武功兵略,天下應考的學子,無論文武,豈不都對皇上有知遇之恩,必定會為皇上效死力,忠誠竭力。到時候,何愁天下英雄不盡入皇上彀中矣。”蘇謐輕聲笑道。


    齊瀧點了點頭,想到眾臣爭相感佩效力的情形,心底忍不住大為向往,原本武舉他就想要親臨考場查看一番,當然倒不是為了國家視察棟梁之材,純粹是想到這是第一次的武舉,是前人所未有的功績,當然要親臨現場看到自己的功勞。當然也有部分原因是為了一個年輕人的好玩湊熱鬧心理而已。如今聽來,倒是還有這樣深遠的意義,到時候,文舉也可以遵循此例,一方麵自己擔任考官,親選人材,同時讓選取的官員更加對自己感恩戴德。豈不是兩全其美。


    “謐兒真是出地好主意。”想到這些舉動帶來的妙處,齊瀧神采飛揚地道。


    “哪裏是謐兒的主意,不是皇上要親自前去武舉考場查看巡視的意思嗎,臣妾不過是把皇上的主意整理出來而已。”蘇謐盈盈笑道。


    “嗯,”齊瀧點了點頭,喜不自勝地道,“謐兒真是朕的賢內助啊。”


    “啊,皇上這一句可是失言了,臣妾萬萬不敢當啊,皇上的賢內助不是隻有皇後娘娘才對嗎?”


    聽到蘇謐提到皇後,齊瀧忍不住一陣厭惡之色浮現上來。


    “賢內助?!哼,這些王家的人,哪有一個配的上那個賢字,沒由來地平地誣蔑了這個清白的好字。”


    “啊!?”蘇謐輕輕捂著口問道:“定國公世代忠良,不是國家的中流砥柱嗎?對皇上也是忠心耿耿,皇上多慮了。”


    “忠心有多少朕是不知道,可是野心倒是不小。”齊瀧恨恨地道:“前幾天朕特意派人前去王奢的府上探視,要召見他來議事,誰知道他竟然敢讓使者回來說病情未愈,不敢奉召。哼,別以為朕不知道他打地什麽主意。必定是知道了消息,明白是要重新啟用他了,就開始與朕將起條件來了。必定是對著朕趁他大敗的時候剝奪他的兵權而一直不滿。”


    “定國公不是告病在家裏休養嗎?說不定身體未愈也是有的。”蘇謐連忙分辯道:“定國公身為國家柱石,豈會無端告病,必然是為國操勞,才使得身體不好。”


    “他哪裏會有什麽疾病,不過是裝病而已。”齊瀧恨恨地道:“他要是有病,也是心病,當年他在皖城城門前連接慘敗,被顧清亭打地丟盔卸甲,狼狽逃竄,虧他還一直是號稱我大齊的第一名將呢,要是他還有一分的廉恥之心,就該自殺謝罪才對,如果不是看在太後的麵子上,朕早就讓他自裁以謝天下了。”


    提起自己繼位最初的那幾場慘敗,齊瀧的臉色也不好看。


    當年先帝在世的時候一心想要統一天下,可惜沒有等到完成的那一天就因病駕崩了。交到齊瀧手中的時候,大齊已經是天下最強大的國家,北遼被鎖在關外,雖然年年來犯,但居庸關天險難克,就算是遼國鐵騎精猛,也隻有望關興歎的份兒,是難成大患的。隻餘下一個南陳苟延殘喘,還有其餘的幾個零散小國,都是國弱民少,不堪一擊。齊瀧本以為這統一天下,成就不世霸業的機會注定要落到自己的手上了。隻要先把幾個無關緊要的小國平定,在竭盡全力對付南陳,不出十年,自己必定可以結束這個持續百年的亂世,君臨全天下。


    可是沒想到,就在一個小小的毫不起眼的衛國,栽了大跟頭,一個無能的王奢,讓自己也跟著顏麵盡失,更加上折損兵力過大,使得之後平地諸國,乃至對付南陳的計劃都受到了影響。


    “王奢當年跟隨在先帝的身邊,也算是一員得力的大將了,可是沒想到是這麽的不濟事。真是個廢物。”齊瀧恨恨地說道,一句話就把王奢以往征戰殺伐浴血奮戰的功績都抹平了。


    “幸好還有一個倪源,才沒有讓我們大齊淪為天下人的笑柄。”隻是倪源最近也越來越讓他不放心起來,雖然倪源平日裏行事一向恭謹有度,也從來沒有聽說與哪個大臣私下裏往來結交。可是翻看一下自己繼位以來在軍事上的各方捷報,好像所有的大功勞都是倪源一個人帶兵所建的。


    尤其是倪源的背後還占據有天下九州之一的墉州,實力雄厚,就算他本人行事再低調,再謹慎,也實在是讓他不能不心驚啊。


    這一次倪源遇刺受了重傷,隻怕開春之後是不能出征了,雖然陣前換將是軍中大忌,但是齊瀧卻隱隱約約地感到了一絲的輕鬆,這也也好,馬上又是對付南陳的戰事了,如果這一次再讓他立下功勞,自己還真不知道拿出什麽來賞賜他了。


    隻是接下來對付南陳的戰事應該啟用誰呢?軍中有這個統帥大軍的資格的人選實在是太少,名將謀士雖多,可是威望人緣卻都不足以帶領這種傾國的戰事。想來想去就隻有王奢一人而已,其餘諸人,都是權威地位在兩人之下,去了必定不能夠服眾。雖說還有幾員德高望重的老將,卻已經廉頗老矣。難以承受這樣重大的戰事了。


    “唉,要是我大齊也有顧清亭這樣的絕代名將就好了。”齊瀧頭疼萬分地靠在椅背上。


    蘇謐身子一顫,手忍不住抖出硯台,幾滴漆黑的墨汁撒在了白紙上,格外的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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