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不留隔老遠,一個巴掌把軟饃推得爬在地上。鐵算盤一看著了慌,質問王不留:“你憑什麽要打我的兒子”?十二能見此情景幡然醒悟,原來這王不留還會氣功!大街上有些江湖騙子常拿氣功騙人,說什麽氣功能使人起死回生,可是真正會氣功的人還從來沒有見過,大家看得真切,王不留離軟饃還有三步之遙,卻能使軟饃已然倒地,看來這個王不留不可小覷,還是有些過關斬將的功底。王不留運運手腕,囑咐鐵算盤把兒子扶回家裏,孩子醒來後必然很渴,千萬不能讓孩子喝水,過了今晚,明早必見奇跡。


    鐵算盤將信將疑,把兒子軟饃扶回家裏,擔心竹葉管不住軟饃,讓軟饃睡在自己的炕上,半夜裏軟饃醒來,滿頭滿臉地出汗,大叫口渴,要喝水。鐵算盤謹記王不留囑托,無論如何也不給兒子水喝,軟饃鬧騰了兩個時辰,天快亮時又悄然睡去,快中午時分醒來,問鐵算盤:“爹,我這是睡在哪裏”?


    鐵算盤老淚縱橫:“兒呀,你終於認識你爹,終於說了一句人話”!從此後,那鐵算盤對王不留另眼相看。此係後話,不提。


    李明秋的兩個兒子已經將近十歲,嶽父十二能給大外孫起了學名叫做李懷仁、二外孫叫做李懷信,女兒的名字是滿香給起的,叫做李妍。三個孩子幼時是媽媽教他們學文習字,七歲以後便在外公的私塾裏讀書,中午就在外婆家裏吃飯,晚上回到家裏跟爹媽團聚。兩個男孩已經長大,媽媽滿香便為他們騰出了專門的書房兼臥室,女兒李妍年紀尚幼,跟爹媽住在一起。老管家年事已高,每天除過喂那一匹棗紅馬,便是打掃院子,李明秋已經為老管家做好棺材,打算為老人養老送終。


    那一日李明秋正在家裏閑坐,一年來他沒有再幹那種結夥打劫的營生,院子內也冷清了許多。可是這種閑日子入不敷出,時間一久就有可能坐吃山空。雖然盤過來郭善人的藥鋪,可那藥鋪已經交與叔叔經營,接二連三出事,別說掙錢,究竟能不能保本還不一定,男人家在家坐久了就感覺心慌,必須為自己找一條出路。正煩悶間突然有人敲門,管家前去開門,進來一個漢子五大三粗,那人一進屋便對李明秋抱拳,並且自報家門:“我叫楞木,是大哥楊九娃派來的”。


    李明秋如雷灌耳,吃驚不小。雖然從未謀麵,但是久聞楞木的大名。李明秋不敢怠慢,趕忙讓座,吩咐管家泡茶。分主賓坐就後李明秋抱拳問道:“不知小弟前來,有失遠迎,楊九娃大哥有何吩咐”?


    楞木直言道:“大哥要你挑選十多個身強體壯的腳夫,從長安向陝北運一批貨,不要馬馱,全要人背,不走陽關道,專走山間小路,夜行曉宿,你我二人沿途押運,不得有誤”。


    江湖上有條規矩,不該問的不問。李明秋不再言語。吩咐妻子滿香為客人做飯,自己來到叫驢子酒館,酒館內常有一些閑漢諞閑,那些閑漢以前有人跟上李明秋打劫,不知道為什麽李明秋突然金盆洗手,再不幹那損人的行當,但是老虎不吃人名聲在外,這夥人對李明秋還是有些敬畏,閑漢們一見李掌櫃來了,一個個站起來打招呼。李明秋說:“把咱們以前的弟兄全叫到我家裏來,有一宗大買賣”。


    閑漢們一聽有事可幹,即刻把以前的那些潑皮全部叫來,潑皮和閑漢們一下子把李明秋家的院子湧滿,李明秋拿出一包“老刀”牌香煙,給每人散了一根。楞木從內屋出來,潑皮們以前從未見過楞木,看那五大三粗的樣子就知道非同一般。楞木把那些潑皮一一過目,一邊看一邊不住地搖頭,這些人讓楞木看上的的確不多,當時留下的隻有四五條漢子,其他人楞木全都看不上。李明秋有點為難,感覺中這楞木有些難纏。


    楞木對留下來的漢子們說:“你們回家準備一下,咱們後天出發,主要的行當是運貨,不用馬馱,要靠人背,一來回得二十多天,每回三塊大洋,我們管吃住。誰嫌吃苦現在打退堂鼓不遲”。


    那幾個人拿眼睛看看李明秋,想等李明秋發話,李明秋朝他們擺了擺手,說:“你們先回去準備,有啥情況我隨時通知你們”。那幾個人走在路上商議:二十多天掙三塊銀元的腳錢的確不低,可是他們不知道究竟背啥貨,從哪裏出發,背到哪裏?貨物究竟有多重,一人背上走路吃不吃力?看來李掌櫃不拿事,拿事的是那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看那漢子長一臉橫肉,像個土匪。大家一路走一路商議,打不定主意該不該去。


    李明秋也不知道究竟運的啥貨,為什麽要靠人背,為什麽要叫他去押運?反正楊九娃派的事由還不得說不。兩天後又從附近村裏找了幾個農民,天黑時從鳳棲出發,大家嫌走在一起目標太大,於是分做兩攤,幾個人由楞木帶著,幾個人跟著李明秋。去長安路熟,大家撩開長腳,默默趕路,天亮時來到一處地方叫做三橋,在三橋吃了一頓飯,大家倒頭便睡,睡到天黑時又走,四天後來到長安城外一處地方叫做二府莊。在二府莊吃了一頓肥肉片子大白蒸饃,趕腳的漢子平日裏根本見不到肉,有人吃得放了幾次褲帶,半夜裏起來把茅房屙得臭氣熏天,有一個漢子來不及上茅房,把稀屎拉到褲子裏頭。本來準備第二天上路,結果人人晚上屙得筋疲力盡,隻得耽擱了半天。


    天黑時趕腳的漢子見到了自己背的貨物,原來是每人一個褡褳,褡褳的口子用麻繩縫著,看不見裏邊是什麽東西,從外邊摸好像是一些鐵疙瘩,掂掂份量,也不太重,大約有五六十斤,一個人背上走路正好。有一個向導在前邊帶路,李明秋跟著向導走前邊,楞木走在最後,每人都隔開一段距離,大家也不知道把這些東西究竟背到哪裏,倒是那李明秋一路走一路想,想到天明突然想明白了,這夥人原來背的是槍!他們幹的這個行當叫做販運武器。


    帶路的漢子不走金鎖關,走白水。從白水淌過獅泉河,就到了鳳棲境內,沿著爛柯山走到坡底,看見黃河橫在眼前。楞木想起了憨女,想起了他在郭宇村養傷的那一段時光,轉瞬間半年過去,不知道憨女這陣子正在幹啥?楞木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越過了那些趕腳的漢子,走到向導麵前,對向導和李明秋說,向前走我來帶路,你們倆個斷後。向導看楞木帶著趕腳的漢子偏離了方向,心裏疑惑著,不知道楞木要把這些人帶到何方。天快亮時來到一片山林,楞木對大家說,就在這裏歇息,我去給大家找吃的。漢子們把身上背著的褡褳卸下來,頭枕著褡褳睡覺,這裏離鳳棲隻有六七十裏路,漢子們動了思鄉之情,大家圍在一起竊竊私語,談論著鳳棲城裏發生的逸聞趣事,有人想老婆了,轉輾難眠,眼圈紅紅的,心潮著,想哭。


    楞木離開大家,迎著早晨的朝陽,走到郭宇村口的歪脖樹下,看那樹上的鳥雀子剛剛睡醒,亮開歌喉唱個不停,幾片浮雲掛上樹梢,早起的莊稼漢子叼著煙袋扛著鋤頭走在村道上。楞木避開村人走,不願驚動大家。看見那幢熟悉的茅屋了,心咚咚跳了起來,不由得加快來腳步。


    看見憨女挺著大肚皮剛剛出屋,揉著發澀的眼睛。楞木的聲調有點變形:“憨女,我回來了”!


    憨女揉揉雙眼,再揉揉雙眼,終於看清了,眼前當真站著楞木!身子便不由自主,撲向楞木,拳頭攥緊,在楞木胸前搗著:“楞木,你個瞎熊,這半年幹啥去了?讓人想得好苦……楞木,你知道不?我懷了你的娃子,都六個月了,你摸摸這裏,他知道你回來了,雙腿亂蹬。楞木,你這次回來,還走不”?


    楞木呆呆地站著,由著憨女在他胸前捶個夠,剛強的漢子不流淚,臉頰憋得鐵青。良田爺爺出來了,看見了楞木,眼圈便紅了起來:“我給憨女說過,楞木是個有良心娃,不會不回來,這不,楞木不是回來了!楞木,你快當爹了!我當姥爺了,哈哈——”


    楞木摸了憨女的肚皮,摸了自己的兒子,看那太陽流出了涎水。但是楞木不敢忘記自己的使命,楞木對爺爺說,燜兩大鍋糙米,山林裏,還有十幾個弟兄。良田爺知道楞木是土匪,土匪又咋啦?自古道官逼民反,哪朝哪代沒有土匪占山為王?山裏人鍋大,家家的鍋台上都安著大鍋,問題是,米在哪裏?不得已又找郭子儀,郭子儀正讓兒子郭善人鬧騰得煩心。見良田爺說明了來意,說:米沒有了,穀子在屯裏,需要多少,自己舀去。


    良田爺把穀子倒在碾盤上,看那憨女趕著毛驢碾穀,擔心憨女肚子裏的孩子,叫來豆瓜娘端起簸箕把穀糠簸幹淨,一群雞婆帶著它們的兒女在碾盤底下咕咕叫著,老母雞們把米粒啄起來又放下,言傳身教,教小雞們學會覓食。楞木把碾淨的米粒倒進開水鍋裏,停一會兒,燜出了兩鍋黃澄澄香噴噴的小米幹飯。洗幹淨一堆蘿卜,切了一大桶蘿卜絲,調上鹽巴,便是吃米飯的菜。楞木一條扁擔挑著兩口鍋,良田爺提著一桶蘿卜絲,憨女不放心,挺著大肚子跟在後頭。到樹林了,十幾條漢子圍著憨女看得稀罕,鬧不清究竟是人還是猿。楞木把憨女拉來裹進懷裏,當著眾人說得痛快:“這是我老婆”!憨女咧嘴一笑,臉上的汙垢掉渣。但是憨女卻感到幸福,眼裏噙著淚花。


    楞木送爺爺和憨女回到家裏,爺爺故意躲出去了,把空間留給兩個恩愛夫妻。憨女不管不顧,在院子裏****。來吧,楞木,這幾個月你不在家,裏邊已經生鏽,那是咱們孩子的小屋,進去看看,看看你的兒子在幹什麽……楞木沒有進去,他擔心驚擾了兒子……“讓兒子睡吧……”楞木說,再過幾個月他就回家,帶著憨女和新生的兒子闖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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