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郭宇村,老百姓並不知道東洋倭寇侵占東北,東洋倭寇侵占東北跟他們的日子沒有直接關係,他們該幹啥還是幹啥,日子一點也沒有變化。


    那天,郭善人在瓦溝鎮擺了一天地攤,擺地攤已經成了郭善人的習慣,不論有沒有人找他看病,也不論能不能掙下錢,郭善人幾乎風雨無阻,堅持擺地攤。郭善人擺地攤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想擺脫牡丹紅的糾纏。那個女人變得越來越難纏,總是想方設法找你的麻煩,常常為了一件小事跟你無休止地吵鬧,吵起來就沒完沒了。有時郭善人搬到爹爹的書房去睡,牡丹紅半夜提著褲子進來,大罵郭善人是個騙子,把她騙回來以後讓她吃苦受累又沒有錢花。兒子已經六七歲了,那孩子長得方頭大耳,一點也不像郭善人這樣清臒消瘦,村裏人都在私下裏指指點點,說那孩子不是郭善人的種。郭善人裝著沒有聽見,所有的過失都是他一手造成,埋怨誰都沒用,反正這一生活得窩囊,也有點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心理,過一天算一天,走到哪裏算哪裏。


    眼看著天色已晚,郭善人收拾地攤,在麵館吃了一碗幹撈麵,喝了一碗麵湯,背著褡褳往回趕。回到家裏看見院子裏的花園翻了一半,心想這牡丹紅出息了,竟然知道收拾花園。回到屋子剛放下褡褳,隻見那牡丹紅像個母狼一般向他撲來,抓住郭善人的衣服又撕又扯,手指甲把郭善人的臉頰抓出兩道血印。


    郭善人奮力把牡丹紅撕開,感覺到這個女人好像瘋了,心裏頭生出一絲恐懼,他顫顫驚驚地問道:“孩子他娘,你究竟咋了”?


    牡丹紅聲嘶力竭地喊道:“有人往老娘頭上拉屎拉尿,郭善人你管不管?你不管我就死到你麵前看看”!


    郭善人首先想到了郭全發兩口子,該不是那兩口子給牡丹紅難堪?郭善人問道:“究竟咋回事嘛你先說清,如果是全發那小子欺負你我絕不饒他”!


    牡丹紅哭著喊著比劃了半天,郭善人終於弄清了下午發生了什麽事情,郭家跟青頭家做了幾十年鄰居,相安無事,青頭把郭善人叫叔,郭善人不相信青頭會調戲他碎(小)嬸子,郭善人懂得那母狗不搖尾巴,公狗不敢上身的道理,肯定是牡丹紅首先調戲青頭……郭善人感到厭惡,隻想一腳把那臭女人踢出屋,他腸子都悔青了,怎麽當初會對這個夜叉癡情?聽見那邊院子裏一對小夫妻也鬧騰得很厲害,郭善人冷冷地問那牡丹紅:“你要我怎樣”?


    牡丹紅哭著嚷道:“郭善人你真是個軟蛋,有人要****老婆你還不管”!


    郭善人指了指窗外:“你聽聽,那邊院子裏也鬧騰得非常厲害。這是什麽光彩事?隻害怕滿世界的人不知道!我說,咱都不要鬧了,過幾天清靜日子,行不”?


    孩子哭了,郭善人把孩子拉到懷中,替孩子抹去眼淚,問道:“全中,你給爹說說,後響(下午)究竟發生了啥事”?


    不等孩子回答,牡丹紅一把將孩子拉過去,指著郭善人的鼻子大罵:“郭善人我說你良心叫狗吃了,這小小的孩子懂啥?我知道你討厭我了,你討厭我就將我娘倆處置掉,你已經埋了一個老婆,再埋一個也不值啥”。


    郭善人徹底崩潰了,感覺中再多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他踉蹌著逃出院子,惶惶然如喪家之犬,看見幾乎滿村人都站在院子外聽熱鬧,好像聽戲一般。郭善人躲開人群,走進黑暗之中,有人想把郭善人拉住,旁邊的人悄聲說,別拉,讓郭掌櫃出去清靜清靜。


    郭善人跑到他家的祖墳裏,跪在娘的墳堆前大哭,記憶中娘的影子已經模糊,一生中沒有過一天舒心日子,不管他願不願意承認,如今郭善人已經有了四個孫子,按道理當了爺爺的人應當得到兒孫們的尊重,可是他自尋苦吃,讓牡丹紅這個戲子鬧騰得他惶惶不可終日……他開始思念老爹,悔恨自己財迷心竅,竟然給爹爹無窟窿下蛆,感覺中他對不起郭家所有的人。人作孽,天在看,冥冥之中的神靈在懲罰郭善人那帶罪的靈魂!他心缺一角,獨抱憾狠,恨不能把自己撕成碎片!


    有人悄悄地坐在他的身邊,郭善人回頭一看,是兒子郭全發。


    山裏人一般晚上不點燈,天一黑就上炕睡覺。四個孩子在被窩裏打鬧了一會兒,逐漸睡去,郭全發跟妻子睡在被窩裏啦話,聽說鳳棲要成立第一所公學,郭全發打算把大兒子送到公學讀書。翠英說:文濤到鳳棲後有他外公照顧。倆口子正說話間突然聽到村子裏有人吵鬧,全發說:“我出去看看”。翠英說:“我也去”。於是兩口子穿衣起來,看見自家的四合院門前圍了一大堆人。翠英說:“又是那個夜叉後娘跟爹在一起混鬧,咱不要過去”。全發有時看爹確實可憐,經常背個褡褳去擺地攤。屈指算來爺爺已經走了七年,應當回來了。郭全發經常去鳳棲東城門外的騾馬大店打聽,開始時還能探聽得到一點消息,這兩年那些上邊下來趕腳的人說,好像好長時間不見老人了。翠英接二連三地生孩子,這個孩子剛會爬了,那個孩子又懷上了,確實沒有功夫到那塞北去找爺爺。全發曾經跟嶽父商議,能否把爺爺存在嶽父家的銀元拿出來一些給爹補貼家用?無奈嶽父無論如何都不同意,叫驢子對女婿說:“你用多少我都給你,郭善人想花一毛錢都沒有!別對郭善人表示同情,郭善人是個忤逆!你爺爺六十多歲了,為什麽要離家出走?況且那個藥鋪盤出去也得了幾百銀元,郭善人也不可能這麽快就把那些銀元花完,另外,郭善人每年還收地租”。


    可是郭全發心軟,終究是自己的爹,親不親、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對於爹跟爺爺的過節他不想知道,郭全發還想對爹爹盡那麽一點孝心。有一次全發收購藥材回來,正好看見爹爹一個人背條褡褳在前邊行走。郭全發趕上去,要把爹爹的褡褳搭在驢背上,爹爹不讓,說他能背得動。郭全發掏出兩枚銀元給爹爹零花,爹爹不要,說他有錢花。就那樣父子兩一前一後走著,一直到村裏分手,郭善人都沒有抬起頭主動跟兒子說一句話。


    郭全發沒有聽妻子的話,想進四合院看個究竟。想來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已經六七歲了,後娘也應該收心跟爹爹好好過日子,郭全發不管那個女人的名聲怎樣,既然跟了爹就是他的後娘,每年過年他帶著孩子給爹磕頭,照樣也給後娘磕一個頭,他覺得給後娘磕一個頭是對爹的尊重。郭全發剛走到門口,看見門開了,爹爹衝出院子,郭全發跟在爹的後邊,擔心爹爹想不開,發生什麽意外,結果看見爹爹跑到郭家的祖墳裏,跪在奶奶的靈前大哭。


    爹冤枉,就讓他哭吧。郭全發等爹哭夠了,才默不作聲,走過去,坐在爹的身旁。


    郭善人看見全發,一點也喚不起那種父子間的感情,反而有點反感和衝動:“全發,你個驢日的貨,是不是也來看爹的笑話”?


    郭全發笑得苦澀:“爹,你為啥遇到傷心事就跑到咱家的祖墳來哭?咱父子倆都姓郭,對不?這就叫親情,鋼刀割不斷的親情!想想,我是你的兒子,兒子怎麽能看爹爹的笑話”?


    郭善人的心裏掠過一絲溫馨,緊接著又變得陰冷:“別撿好聽的說,你跟你爺爺把家裏的財物都倒騰到你叫驢子嶽父家去了,以為我不知道”?


    郭全發提高了嗓門:“爹,今晚咱在郭家的祖墳裏,有郭家的老祖先作證,郭全發絕不是愛財之人!翠英又懷孕了,明年的今天,我就是五個孩子的爹!殷紂王銅幫鐵底的江山,經不住妲己一個狐狸精焚毀!爹呀,那牡丹紅就是一個狐狸精!爹被那狐狸精迷住了心”!


    郭善人渾身顫栗:“忤逆兒!郭全發你真是個忤逆!牡丹紅是你娘!那有兒子說娘是狐狸精的道理”?


    郭全發感覺到不能再往爹受傷的心裏紮針,說話口氣緩和了一點:“爹,不管怎麽說你是我親爹,咱們先回家,行不”?


    郭善人還想說什麽,剛一張口就聽到人喊:“郭掌櫃——趕快回家,你家孩子他媽上吊啦”!


    郭善人想站起來,可他兩腿發軟無法動彈,郭全發把爹拉來背上肩,一步一步挪回家。隻見門楣上搭一條繩子,凳子倒在地上,牡丹紅躺在門檻邊呻吟。


    村裏人全都站在院子裏看熱鬧,沒有人上前施救,大家明顯感覺到這是牡丹紅在演戲,也不知道她想嚇唬誰。大家見郭全發背著爹回來,讓開一條道,郭全發把爹背到爺爺的書房,扶爹坐在椅子上,看爹在喘氣,對爹說:“爹,你看清了,沒有事。全村人都在咱家院子裏站著,那個女人不會去死”。


    郭善人哇一聲哭了:“娃呀,你爹把先人虧了,我羞先人哩”!


    村裏人逐漸散去,郭善人坐在椅子上喘了一會兒氣,上前去把牡丹紅扶起來,那個女人見沒有人理她,鬧騰的氣焰有所收斂,心想村裏那麽多人都不扶她一把,再鬧下去無法收場,也就光著一隻腳,靠在郭善人肩上,走到炕邊,上了炕,頭蒙著被子,嗚嗚直哭。


    事情就那樣不了了之,郭宇村歸於平靜,第二天大家該幹啥還幹啥,郭善人和青頭爹誰都沒有找誰,那樣的事情本身就無法說清,隻能讓時光去衝淡雙方的怨氣。過了一段時間郭善人跟青頭爹在路上相遇,相互間用煙鍋子對火,青頭爹說:“我家青頭給你惹了些麻煩,不要介意”。郭善人接口說道:“咱鄰居幾十年了,誰不知道誰?我那女人很*,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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