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有許多疑惑,有些疑惑一輩子隻能爛在心中。郭全發一直沒有弄明白,爺爺跟爹爹究竟因為什麽事結了那麽大的怨仇?


    那天早晨郭全發被一陣惡夢驚醒,夢了些什麽醒來時已經全部忘光,山裏人有個風俗,埋人那天太陽冒火花前必須將老人下葬入土,村裏人都起了個大早,起來以後不約而同一起來到郭善人的宅院內,眼前發生的一切使他們震驚,隻見郭善人已經被從門框上放下來,躺在一塊門板上,渾身死得僵硬。郭子儀的棺木大開,老人的肚子上被剪刀剪開一道一尺長的口子,一把剪刀放在旁邊,一陣陰風吹來,一團燃盡的紙灰打著旋兒飛向半空,村裏人的猜測完全吻合,不用說郭子儀肚皮上的刀口是郭善人所為,可是郭善人為什麽要對親爹爹郭子儀開膛破肚?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麽難解的怨仇?郭善人對老爹爹開膛破肚後為什麽又要上吊自殺?一連串的疑問回旋在所有人的心中,這些答案隻有死者心裏明白,活著的人隻是麵對死者瞎猜測,郭全發六神無主,不知道這樣的場麵怎樣收拾,嶽父嶽母死的蹊蹺,老爺爺和爹爹又以這樣的下場了結殘生,什麽神靈在暗中操縱這些人的命運,演繹出這種沒有答案的結局?


    埋人的時辰已過,爺爺的靈柩還停在院子當中,弟弟新婚,年紀尚小,光知道哭,後娘牡丹紅早已經嚇得昏迷不醒,一副擔子全落在郭全發肩上,郭全發肝腸寸斷,欲哭無淚,好像他這輩子沒有做下啥傷天害理的事情,為什麽不幸全砸在他的頭上?好在媳婦年翠英頭腦還是比較清醒,她勸全發打起精神,這種關鍵時刻千萬不能犯糊塗,公爹郭善人是做下虧心事,自覺無臉見人才上吊自殺,所以埋葬時無論如何也不能跟爺爺一個檔次,給他做一副薄棺材已經不錯,山裏人不缺木料,這陣子就組織木匠動工,組織村裏人連夜打墓,爭取明天早晨連爺爺跟公爹一起下葬。


    執事的人認為全發妻子說得在理,死人入土為安,還是先將老人下葬後再說。那牡丹紅突然跑出院子大哭大喊,說她一連勞累了幾天,昨天夜裏睡得死沉,不知道院子裏發生的一切,郭善人之死跟她無關……看樣子這個女人害怕了,擔心村裏人懷疑她害死郭善人,給牡丹紅栽贓,村裏沒有人勸說牡丹紅,也沒有人顧得上理睬那個女人,好在牡丹紅有個兒子,死死地跟著媽媽,擔心媽媽出什麽意外,牡丹紅看著兒子,內心裏升起一股強烈的求生欲望,她必須為兒子活著,不能讓兒子再受任何委屈。


    剛剛埋了郭子儀跟郭善人父子二人,年翠英立刻提出要跟牡丹紅分家產。年翠英說得也有道理,那幢四合院是爺爺修建的,理應有郭全發的一半,現在爺爺跟爹爹都已經入土,跟後娘分家產理所當然,年翠英為郭家生了四兒一女,再不能讓郭家的後人住在茅屋。郭全發心軟,感覺中臨近年關,大家心裏都不舒坦,還是過了年再提分家產之事,可是年翠英不依不饒,她把手插在腰間質問郭全發:“你忘記了那一年臘月天爹爹把我們一家人趕出院子?明眼人誰不清楚,那郭全中就不是爹爹親生!他們能做出來初一咱們就能做出十五,這陣子分家產為什麽不能”?


    郭全發還是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苦口婆心地勸說自己的老婆:“人活一生圖啥?圖的是平安,圖的是人氣,爺爺一生樂善好施,剛強正氣,死了仍然有那麽多人懷念,爹爹一生活得窩囊,臨死時還落得一片罵名。家產萬貫不如兒女滿堂,翠英呀,與人寬與己寬,咱啥都不圖,就盼四個兒子快快長大”。


    年翠英心裏服氣,嘴上仍然不依不饒:“男人麵軟一世窮,女人麵軟褲帶鬆。孩子他爹,我看你這輩子就是吃了麵軟的虧”。


    其實牡丹紅心裏也有她的打算,郭團長親自來參加兒子全中的婚禮,內中的原因隻有牡丹紅心裏明白,其實當初他們都有點大意,牡丹紅負氣離開郭麻子時並不知道她已經懷孕,郭麻子也不知道十個月後他的親骨肉竟然降生在別人家的炕上。郭麻子已經五十多歲了膝下並無一男半女,見了自己的親生兒子豈能不動心?!隻要郭團長不嫌棄她,破鏡重圓也不是沒有可能……郭宇村是一塊傷心之地,牡丹紅在郭宇村活得沒有一點人氣,現在郭善人死了,她牡丹紅也應當為自己準備一條後路,知道這幢院子再不能久住,郭善人剛過了頭七,牡丹紅就把自己收拾打扮了一番,她打算親自下山去找郭麻子,隻要郭麻子不計前嫌,肯收留他們母子倆,牡丹紅就打算跟上郭麻子遠走高飛。


    吃早飯時牡丹紅對兒子郭全中說,她打算讓兒子跟她一起去一趟瓦溝鎮。全中打了一個哈欠,說他夜裏著涼了,渾身困乏,意思已經很明顯,不想跟著媽媽去瓦溝鎮。李娟為了討好婆婆,對牡丹紅說“媽媽,我跟你去”:。牡丹紅立刻拉下臉來:“你去幹啥”?緊接著對兒子下了死命令:“今天你非去不可”!


    在郭全中的記憶中,媽媽從來沒有對他這麽嚴厲,他隻得磨磨蹭蹭地收拾了一下,跟著媽媽出了村。往日裏二十裏山路都是郭善人借條毛驢或者牛讓牡丹紅騎上,牡丹紅從來沒有用自己的雙腳走過這條路,現在樹倒猢孫散,郭宇村再也沒有人肯搭理牡丹紅,二十裏山路娘倆走走停停,走到瓦溝鎮時已經到了半下午,看那鎮子周圍駐紮著騎兵,娘倆以為那些騎兵跟郭麻子是一起的,並不知道外邊世界發生了什麽事情,向那些騎兵打聽郭團長的官邸,那些騎兵以為娘倆是探子,把娘倆抓進軍營裏好一陣審問,郭全中沒有經曆過這種場麵,加之路上走得困乏,一下子嚇得昏迷過去。牡丹紅流淚說道:“我們倆是郭團長的內人,麻煩你們通報郭團長一聲,就說有個叫做牡丹紅的女人跟她的兒子前來尋找郭團長”。


    那些騎兵們剛把郭麻子從楊九娃的山寨押解回來,他們知道郭麻子是楊虎城將軍的屬下,長安方麵已經命令郭麻子即刻率部開赴山西前線抗日殲敵,其實大家心裏明白,蔣委員長的意圖非常明顯,就是假借敵人之手全殲這支陝軍,陝西軍隊向來以英勇善戰稱著,從春秋戰國至今,陝西將士的血漬侵透著全國每一寸土地,騎兵中的賀連長還是通一點人性,總不能阻攔人家母子跟丈夫相逢,於是賀連長對牡丹紅母子說:“我來給你們帶路”。


    郭麻子怎麽也想不到,在他人生的危難時刻,牡丹紅竟然帶著他的親生兒子找****來,這不能不說是不幸中的大幸,起碼臨死時沒有遺憾,這個世界上還留下自己的血脈傳承,盡管紅軍的聯絡員一再申明,渡過黃河後山西那邊會有紅軍的部隊接應,可是郭麻子有自己的打算,他感覺他要對得起楊虎城將軍,不願讓蔣委員長再抓住楊虎城將軍的把柄,盡管****已經將這支部隊拋棄,可是郭麻子仍然想用自己的血肉證實,這支隊伍對蔣委員長絕無二心!


    牡丹紅一見郭麻子放聲大哭:“郭麻子,你個昧良心貨,我給你把兒子養活到十二歲,你不認我倒還罷了,總不能不認你兒”!


    郭麻子搓著兩隻大手一聲長歎:“哎呀呀夫人,人生沒有後悔藥可吃,咱倆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多,當初你離開我時我的確不知道你已經懷孕,如果知道你懷上了咱們的兒子,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你離開!可是現在,我不是不想收留你們母子倆而是不能,楊虎城將軍已經被蔣委員長監禁,我做為楊虎城將軍的部下現在必須東渡黃河跟日本打仗,此去凶多吉少,我帶著你們母子倆有諸多不便,擔心你們的安全”。


    牡丹紅越哭越淒惶:“你無論走到哪裏我都要跟定你”。


    郭麻子勸牡丹紅把眼淚擦幹,囑咐手下人為母子倆做飯,他指天發誓,說就是臨死前也要為牡丹紅母子安排好以後的生活,看樣子好像一場生離死別。


    賀連長在一旁站了一會兒,終於找機會插上了話:“郭團長你不要誤會,我們都是當兵的,當兵的必須服從命令,去山寨把你‘請’(實際上是押)回軍營是師長的命令,師長命令我們嚴密監視你的行蹤,從現在起你不得擅離軍營”。郭團長說:“我知道了,不怪你。不過我們已經在這裏駐軍十幾年,有些老兵已經娶了當地女人生子紮根,總得把許多事情安排完結以後才能離開,懇求你們寬限我們幾天”。賀連長說:“隻要上邊不催,你們駐多久我都不會趕你們離開”。


    郭全中懵裏懵懂,他看一會兒媽媽又看一會兒郭麻子,不知道這出戲演的哪一折,明明爹爹郭善人剛死,卻怎麽又冒出來這麽個親爹?牡丹紅看著兒子蔫不拉及的,把兒子拉來摟在懷裏,指著郭麻子流淚對兒子說:“全中呀,這才是你的親爹!叫呀,兒子,叫一聲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寡婦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支海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支海民並收藏寡婦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