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案桌上的紅燭盡燃,一對新人在暗夜裏相擁。


    那是一場特殊的婚姻,李明秋瞞過了所有的親朋好友,沒有迎親的嗩呐,沒有鞭炮聲聲,隻有一對紅燭在淚光中盡燃,閃爍著最後一點火星。


    李妍有一種朦朧的期待,感覺中失落的靈魂終於找到了靠山,結了痂的傷口在迅速彌合,內心裏升騰起一種心甘情願被撕裂的焦渴。李妍在暗夜裏期待,期待著年貴明套上犁鏵,去翻耕她那已經被掠奪過的莊園。


    年貴明還是一個處子,根本就不懷疑自己身下女人的忠誠,年貴明有點意猶未盡,稍作休整又躍躍欲試,翻身騎上李妍的身子,搭弓射箭,準備第二輪進攻。


    李妍費勁把年貴明推下來,嘴搭在年貴明的耳朵邊,悄聲問道:“貴明,你能保證,無論發生什麽事情,你都……一輩子……對我好嗎”?


    年貴明疑惑,反問道:“都這樣了,你還懷疑我的忠誠”?


    李妍又開始哭了:“貴明,我不該對你隱瞞,就在你回鳳棲的前十幾天,騎二師的一幫子禽獸士兵,糟蹋了外公私塾的幾個女生……我就是其中的一個”。


    仿佛正在行進中的汽車爆胎,年貴明一下子蔫了。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嶽父嶽母要讓他把李妍帶走,而且非要讓他們臨走之前結婚。年貴明坐起來,厲聲質問:“這件事你為什麽不早說”?


    李妍坐起來,擦幹眼淚:“貴明,我可是真心為你好,不想對你有所隱瞞,你如果現在後悔了,還來得及”。


    年貴明跟李妍麵對麵坐著,仿佛一對正在做法的高僧。一絲寒風從門縫擠進,橫在倆人的中間,可怕的堅硬。


    終於,李妍說話了:“貴明,你是不是感覺我很卑鄙,隱瞞了自己的過去?其實,即使我不告訴你,你遲早也會知道。今晚,就算我求你,咱倆的事不要告訴父母,明早,咱們高高興興地從家裏出走,走得讓我的爹娘放心,到延安後,一切由你處置,我絕不拖你的後腿”。


    李妍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我想離開家,離開鳳棲,這是一塊傷心之地……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你使我懂得了許多革命的道理,帶我遠離了噩夢,往後的路怎麽走,全靠我自己”。


    年貴明的腦袋炸響了一排悶雷,感覺中眼前一片混沌。李妍的話好像一把鋼針,直直紮進他的靈魂,古往今來許多愛情的神話全都黯然失色!如果年貴明穿上衣服,打開屋門,義無反顧地從這裏走出去,相信李妍不會阻撓,生活將會在年貴明麵前展開一幅更加廣闊的天地。但是那樣一來無異於把一條繩索套在李妍的脖子上,繩索的另外一頭拴著年貴明的良心……他的一生將不會平靜,什麽時候想起來都會受到良心的譴責!可是這種打擊太沉重,相信任何男人麵對這種打擊都不會泰然處之,麵對一個失去貞操的女人,年貴明身心俱焚,他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些什麽,任何語言都顯得虛偽。


    李妍看年貴明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一絲陰影從心頭掠過,臥榻之側的男人已經不屬於她自己。她默默地穿好衣服,重新點亮紅燭,在案桌前枯坐,一綹頭發掉下來,苫住半邊臉,牆上的身影嫋嫋婷婷,好像月中嫦娥翩翩起舞。


    年貴明抬起頭,默默地注視著李妍的倩影,冰山的一角開始融化,胸腔裏流動著消融的水聲。其實,人的情感裏摻合了太多的自私,那種外來的暴力並非一個弱女子能夠抗拒,原諒就意味著需要付出極大的勇氣,以後的日子不會一帆風順,因為雙方的心儀裏都留下巨大的陰影……可是,年貴明還是被李妍身上散發出來巨大的魅力折服,假如,此時此刻,他為那不可饒恕的過失而跟李妍一刀兩斷,也許有一天,他會為自己的冒失而悔恨終生……年貴明被李妍擊敗了,聲調裏含著某種訴求:“李妍、我……原諒你……因為……我的心裏已經被你占滿,很難想象離開你我能夠生存……”


    那不是誓言,是一種推心置腹的表白。年貴明的語調裏帶著磁電,直擊得李妍現了原型。婚姻是杯雄黃酒,沒喝之前,是千媚百態的白娘子,喝了以後,就銳變成靈霄帳裏的一條蛇!李妍心裏頭的那一點自尊在迅速消弭,站起來,又不自覺地向年貴明靠攏。年貴明很自然地伸出雙臂,把李妍攬進自己懷裏。


    可是,無論兩人怎樣表示親熱,橫旦在兩人心裏的陰影都無法消弭。李妍悲觀地感到,要想重新獲得年貴明的真愛,實屬不易。而年貴明卻好像得了軟骨病那樣,渾身困乏無力。


    整整一夜,院子裏一直有人走動。李妍知道,那是爹爹,在為他們兩人遠行做準備。


    雖然沒有公主遠嫁時的隆重,但是李明秋老倆口還是費盡心機,盡量為女兒準備周全。


    那匹棗紅馬已經年邁力衰,馱著女兒遠行李明秋感覺不放心,天快亮時李明秋來到嶽父家,他原先已經跟滿香商量好了,不想把女兒將要遠行的消息告訴老嶽父,突然間感覺到有些不妥,因為老嶽父最鍾愛這個外孫女,不告訴老人家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看見滿香在燈下坐了一夜,在為女兒做鞋,那雙鞋已經做好了鞋底鞋幫,隻是還沒有來得及把鞋底鞋幫連接在一起,那是一雙上轎繡鞋,紅緞麵上繡著鳳凰戲牡丹,看著自己的愛妻滿臉嚴肅,似乎在完成一項重大的工程,李明秋不忍心打擾,獨自一人開了院門,看大街上空無一人。


    李明秋舉手敲嶽父家的大門時滿臉凝重,好像在完成一項重大的使命,黎明的早晨那敲門聲分外的響亮,仿佛古刹鍾聲,帶著悠遠的回音。


    停了好大一會兒聽見十二能打著哈欠問道:“誰呀”?


    李明秋回答:“是我”。


    嶽父開了門,眼前出現的一幕使得李明秋感覺驚奇而興奮,隻見院子內的拴馬石上拴著三匹高頭大馬,那三匹馬正當壯年,膘肥體壯而又精神。不等李明秋問話嶽父首先回答:“誌琪(十二能的大兒子)昨晚上回來了,還帶了兩個貼身警衛,這陣子正在睡覺。昨晚他們回來的有點晚,沒有來得及告訴你們”。


    李明秋喔了一聲,便圍著那三匹馬不停地轉圈,這是三匹軍馬,馬的屁股上用烙鐵烙上了編號。李明秋一生愛馬,深蘊馬的優劣脾性,感覺到女兒臨行前確實需要一匹駿馬,所以對馬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嶽父十二能看女婿圍著馬轉圈,也知道女婿愛馬如命,可是他還是發現了一些蹊蹺,李明秋進院後沒有詢問妻弟的近況,偏偏對馬有點愛不釋手,同在一座城裏住著,相互間了如指掌,十二能還是關心外孫女李妍的近況,問道:“李妍好些了沒有”?


    李明秋答非所問地說:“李妍今早就要遠行,可惜我那棗紅馬已經年邁,缺少一匹駿馬替她代步”。


    十二能懷疑自己聽錯了,追問了一句:“你剛才說些什麽?李妍要到哪裏去”?


    李明秋把一匹馬的前蹄子抱起來,查看馬蹄子上的鐵掌,看嶽父等得不耐煩,這才慢悠悠地說道:“李妍跟叫驢子的大兒子年貴明結婚了,今早夫妻倆就要上延安去參加八路軍,我特意來告訴你,可惜女兒臨行前沒有一匹好馬,這匹馬能否借我一用”?


    十二能氣急,捶胸頓足:“我說你們全都瘋了,八路軍是亂臣賊子你們知道不?遲早會被****消滅!我正打算說服誌琪,為李妍在國民黨這邊某一個差事幹,想不到李妍剛出狼窩又進虎口!那叫驢子的兒子在我的私塾裏念書長大,身上有幾根汗毛我都能數清!那孩子有點張狂,無論幹啥事都想出頭,你把女兒交給年貴明帶走,心裏放得下不”?


    李明秋兩手一攤,有點無可奈何地說:“這件事由不得我們,兩個年輕人一見鍾情,婚姻之事不能強求,現在生米已經做成熟飯,再說什麽都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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