騾駒子之死猶如一片烏雲從郭宇村的上空飄過,烏雲過後依然萬裏晴空,大家該幹啥還是照舊幹啥,絲毫沒有給人們的心裏留下陰影。


    蘿卜和白菜隻是受了一些皮毛之傷,沒有傷筋動骨,兩個女人無端地遭受了鄉親們的一頓羞辱,反而感覺卸下了自責的重負。兩個兒子抬一隻瓦罐,到山泉邊去抬水,遇到了幾個郭麻子的老兵。


    老兵們被胡老二重新武裝以後,既不願意去參加八路,也對參加土匪不感興趣,他們幹脆自立為王,在郭宇村建立了一支民間武裝,這支武裝由營長帶領,營長成為老兵們的大哥,他們既不沿路搶劫,也不接受任何人管轄,老兵們的主攻方向是種植和販賣大煙,煙土在當年的鳳棲開始泛濫。


    老兵們在郭宇村旁邊新修了幾排茅屋,一開始幾個人合用一個女人,幾個月下來大多數老兵準備在郭宇村安家,有的老兵就被郭宇村的女人招贅,比如棒槌招贅了老班長,營長心甘情願地跟蜇驢蜂結為夫妻,水上漂也為自己找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那男子的諢名叫做“半桶”,半桶在鳳棲的方言裏跟憨憨差不多,其實半桶一點也不憨,為人處事精於算計,在郭麻子的隊伍裏任連長,也是郭麻子的一個鐵杆兄弟。


    附近村子裏死了男人的寡婦打探得郭麻子的老兵在郭宇村安家,也紛紛前來為自己找一個老伴,比如撇撇溝的水芹,帶著自己的兒子來郭宇村,攀附上了郭麻子的司務長財神,財神在老兵裏邊也頗有人緣,財神跟水芹結婚那天老兵們大擺筵宴,甚至請來了楊九娃跟王世勇,大家吆五喝六,一個個喝得酣醉,假如不出意外,郭宇村就是老兵們最後的歸宿。


    也有的老兵幾個月來找不下老婆,舔人家的鍋底(方言,相當於吃別人剩下的,這裏隱喻睡別人睡過的女人)。騾駒子死了,對於老兵們來說無異於是天賜良機,早有老兵瞅上了騾駒子的兩個女人。這陣子看見兩個小孩子來到山泉邊抬水,幾個還沒有找下老婆的老兵們圍攏上來,他們問孩子:“你們的媽媽在家沒有”?


    兩個孩子不答話,把瓦罐裏的水盛滿,抬起水罐離開山泉,老兵們懷裏抱著槍,跟在孩子後邊,走到蘿卜家門前時兩個孩子把瓦罐放在院子裏,攔住幾個老兵不讓老兵們進屋,小孩子說得理直氣壯:“我們的媽媽病了,你們不要進屋”。


    老兵們可不管那些,把兩個孩子用手撥開,強行闖進屋內,隻見兩個女人驚恐著從炕上坐起,光身子穿一件裹肚,****明晃晃地露在外邊,看得老兵們瞪直了雙眼。一個老兵不下心踩翻了尿盆,尿點子四處亂濺,生了孩子的女人白裏透紅,白菜回眸一笑,攝取了老兵們的魂魄,腿中間的棒棒子適時地挺起,有老兵已經急不可耐,做好了跳上炕的架勢。


    隻見那蘿卜不慌不忙地站起,腿中間的壕溝依然淌血,她的聲調裏帶著傷悲,說得老兵們無地自容:“來吧,兄弟,我們剛生過孩子,丈夫又死於非命,如果誰不嫌沾上晦氣,本大姐願意奉陪”……


    老兵們愕然,不自覺地後退,院子裏太陽白得耀眼,兩個孩子感覺到他們勢單力薄,竟然將拴在鏈子上的看門狗放開,兩隻狼狗狂吠著撲向老兵,有老兵驚慌失措,向狗開槍,可憐兩條狼狗,瞬間倒在血泊之中。


    蘿卜白菜穿好衣服,款款地來到院子中間,伸出手摸了摸狗的頭。老兵們自知闖禍了,但是他們不走,他們打算成為郭宇村的主人,必須為他們的行為承擔責任,有老兵開口了:“小大姐,實在對不起,並不是我們有意,實在是迫不得已,這兩條狗直多少錢?我們願意賠償”。


    白菜笑得淒然:“我知道你們全是好人,我們的命不值錢,可憐兩個孩子跟上我們受累。瓦罐裏沒有米麵了。我們又不方便到瓦溝鎮糴米糴麵,誰願意為我們承擔做男人的責任,我就願意做誰的女人”。


    老兵們愕然,他們麵麵相覷,其實這個問題很簡單,但是老兵們懵住了,不知道怎樣應對,一時間竟然沒有一個人敢於站出來回答白菜的詰問。


    蘿卜嘴角掛著一絲譏諷:“你們隻想快活,並不想做我們的男人,對不?那就請自便吧,我們有的是騾駒子為我們掙下的銀錢,就是缺少一個人為我們遮風擋雨”。


    老兵們不走,他們不是不想而是開不了口,幾乎所有的老兵都想讓蘿卜白菜給他們拴上籠頭,他們願意替女人拉磨,他們切盼把犁鏵插進女人的水田裏,無休止地耕耘,他們不懂更深的人生道理,隻希望在女人的茅屋裏酣睡。


    有老兵抱著槍,悄悄地從院子裏溜走,其他老兵看見了,舒一口氣,他們又少了一個競爭對手,豈料那個老兵過一會兒又回來了,背著半袋子小米,那老兵開口了:“小大姐,不管怎麽說,先把這些米下到鍋裏,給孩子做飯,吃飽飯咱們再議,我知道這些哥們都想在郭宇村安家,郭宇村是一塊風水寶地”。


    蘿卜接過老兵背來的小米,然後就像支使自己的男人:“鍋裏把水倒上,灶火裏燃把火,你燒水,我給咱淘米”。


    那老兵稍一愣神,隨即明白,乖乖地按照蘿卜的安排去做,其他老兵看得瞪了眼,他們剛才為什麽想不到為這兩個女人背半袋子小米?


    水燒開了,老兵們不走,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看白菜拿出茶葉,為老兵們每人泡了一碗茶水,老兵們端起茶水喝著,咂摸著人生的苦澀。大家摸摸身上湊足了一些銀元,一個老兵把錢呈上,言之鑿鑿:“小大姐,這些銀元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白菜伸手把那些銀元擋了回去:“我們不缺錢花,真的,家裏大煙還積攢下幾老甕。錢你們拿上,這年月死人的事都經常發生,更何況死了兩條狗,不過有一件事煩請大家幫忙,我們至今還不知道,究竟是誰殺死了騾駒子?隻要能抓住殺死騾駒子的凶手,本大姐願意以身相許”。


    老兵們又一次愕然,這可是一次無法完成的使命,誰也不敢挺身而出,蘿卜看了白菜一眼,感覺中有些茫然,她也不會說什麽,相對而言那白菜比蘿卜稍顯年輕,人也長得好看,當然得到了騾駒子和栽逑娃的寵愛,蘿卜知道自己的身價,隨遇而安,隻要有老兵看上她,蘿卜不會提任何苛刻的條件。也有可能白菜還沒有從那次打擊中恢複,對騾駒子還有那麽一點依戀,不過從閻王門前走過幾次的人,必須學會應對各種複雜的局麵。終於,蘿卜開口了:“大妹子,不要給這些老兵們為難”……


    老兵們還是不走,在院子裏磨蹭,兩個女人都是過來之人,豈能看不出老兵們的心情?大家閑得無聊,便開始剝那兩隻死狗,把狗肉下到鍋裏,一會兒便能聞到噴香的肉味,吃完狗肉已經黃昏,蘿卜說:“我知道你們都是好人,可是我們的丈夫剛死,我們又剛剛生過孩子,按照這裏的習俗,寡婦改嫁至少要等前夫過了百天以後……不是我們無情,實在沒有辦法滿足你們”。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老兵們再不走就有點說不過去,老兵們走了,院子裏恢複了以前的安靜,兩個女人對視一笑,感覺中好似浴火重生,兩個孩子已經累了,爬上炕呼呼睡去,白菜說:“大姐,我看這些大兵們都是一個**樣,分不清誰比誰更強”。


    蘿卜暖被鋪炕,無意中發現炕角有幾枚銀元,這肯定是那些老兵故意丟下的,一陣山風從門縫吹進,刮滅了炕牆上的燈,一點火星在閃光,蘿卜心裏一酸,哽咽道:“大妹子,睡吧,聽天由命”。


    兩個女人已經累極,頭一挨枕頭便進入了夢鄉,把靈魂托付給夢吧,也許在夢裏,她們能覓回那已經逝去的溫馨。


    兩個孩子早早地睜開了眼睛,他們已經養成了習慣,每天早晨不等媽媽起來,小哥倆就抬著瓦罐到山泉邊抬水。小弟弟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朝外走,突然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一下子栽倒,哥哥齊結實急忙把弟弟扶起來,小哥倆睜大眼睛一看,隻見門口放一條褡褳,褡褳裏盛著麥麵。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寡婦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支海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支海民並收藏寡婦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