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有人在常有理的包子店門前設了一張祭桌,祭桌上擺著幾碗祭飯,還擺著兩盤花貢,一支蠟燭在風中搖曳,幾支紫香在暗夜中閃著火星。


    漸漸地祭祀的人越來越多,常有理在鳳棲城也算一家老戶,幾代人靠賣包子為生,一輩子與人無怨與世無爭,誰也不曾想到禍從天降,幾個夜巡的國民黨士兵看見在包子店裏賣包子的常有理的兩個兒子媳婦有點姿色,將兩個兒子媳婦強行奸汙,從此後厄運接連不斷,一家人把包子店關門,舉家遷往郭宇村謀生,誰料想禍不單行,常有理跟隨兒子南下長安趕腳時又被國民黨士兵打死在渭南檢查站的門前。


    歲月如梭、往事如煙,轉瞬間過去一年半,鳳棲人隻是聽說渭南檢查站的士兵從常有理身上搜索出了大煙……大煙在當年已經泛濫,國民黨士兵不抽大煙的極少,一個老漢帶點大煙根本就算不了什麽大事,可是常有理就那麽倒黴,僅僅因為不懂規矩,就做了國民黨士兵的槍下冤魂。


    冤死的人太多,一個區區的老百姓算不了什麽。常有理的兩個兒子和全家自從逃走後再沒有回來,實際上常建生常桂生每次趕腳都路過鳳棲,短短幾步路猶如隔著千山萬水,兩條漢子害怕當地駐軍認出他們,從來沒有進入東城門看看家裏。鳳棲城寸土寸金,有人曾經給弟兄倆捎話,想租下那間包子鋪經營其他。可是弟兄倆也不知出於什麽心態,寧肯讓門麵閑置在哪裏也不肯轉讓。


    其實這件事不用追究,那祭桌實乃地不平(鄧金元)所設,兩個人在鳳棲雖然相處了幾十年,但是以前基本上不甚往來,偶然間在郭宇村相遇,相互間也沒有什麽深交。可是地不平總有點兔死狐悲的憂傷,去年老鄧就曾經有過設祭桌的打算,被兩個兒子極力阻止,兒子說當今社會活人連命都保不住,還懷念死者作甚?況且設祭桌是兒子的責任,常建生常桂生都不惦記他們的大大(爹爹),咱們瞎忙活作甚?


    可是今年鄧金元大病一場,恍惚中感覺到自己跟常有理同病相憐,那種祭祀常有理的願望強烈。由於老大(爹)生病,久久無法痊愈,鄧銀川鄧銅川和他們的媳婦隻能在鳳棲老家過年。疙瘩也來探視過老人,眼看著老人的病情日益加重,中醫西醫都無法具體診斷老人究竟得了啥病,兩個兒子甚至商量為鄧金元準備後事。誰知道李明秋探視以後不知道對鄧金元說了一些什麽,老人的病情竟然逐漸有些好轉,到了除夕竟然能夠下炕走動,在鳳棲街上轉轉。


    看來鄧金元得的是心病,心病難醫。不過鄧金元想開了,那種憂鬱和自責便慢慢從心內剔除,是呀,也許是無意,看兩個兒子媳婦毫不在乎,她倆睡著了,把大腿和胳膊壓在公爹身上是一種極其自然的行為。兩個兒子更是一頭霧水,根本不知道他們不在家的日子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根本不會相信老爹爹會跟他們的媳婦有什麽苟且行為。心病還得心藥解,李明秋的幾句話說到鄧金元的心裏。看起來還是自己多疑,一家子人隻是為鄧金元的病情著急,弟兄倆也曾經端著香盤去城隍廟裏給老大許願,看老大逐漸好轉,還在商量著請一台大戲。


    除夕的中午習慣吃擀長麵,鄧金元家沒有存糧,常常是集市上糴糧,吃完了再糴,遇到災荒年也就有點心裏不踏實。好在兩個兒子跟上疙瘩幹事,一家人吃糧問題不用著慌。前幾天疙瘩已經派弟兄把幾袋子洋麵送到鄧金元家裏,鄧金元老婆蒸了許多花貢,打算大年初一早晨讓兩個兒子端上去寺廟裏進香,那是幾千年沿襲下來的習俗,初一早晨家家都去廟裏祈福。


    可是吃完中午飯鄧金元卻說,今年無論如何要給常有理設一張祭桌。兩個兒子雖然感覺不可思議,但是他們再沒有違背大大的旨意,一家人不要常有理動手,便商量著把祭桌設在臨街常有理的包子鋪,這樣全鳳棲人都能看見,也算為鄧金元揚名。鄧金元首先在家裏祭拜了祖先的牌位,然後在兩個兒子的攙扶下給常有理燒香。


    鳳棲人都很奇怪,隨即釋然,感覺中給常有理燒一炷香非常自然,好像不需要任何人動員,大家都非常自然地來到祭桌前為一個老鄰居燒香叩拜,盡一點思念之情。


    這幾年由於八路軍對軍用物資需求激增,趕腳的隊伍不斷擴大,沿路的國民黨檢查站也不怎麽檢查,張東倉張東梅他們過年也不停歇。原計劃兩支騾馬隊除夕趕到鳳棲,分開歇腳在東城門外和年貴元新開的驛站,留一兩個人照看牲畜,其餘的人回家跟親人團聚。


    可是大家下了驢尾巴梁時已經天黑,看樣子除夕趕回家已經半夜。不管怎麽說一進入鳳棲大家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興奮,尤其幾個剛娶了媳婦不久的年輕人,聽說焦妮娜焦曉娜已經生了孩子,可是張東倉金智清還沒有顧得上回家享受當爹爹的喜悅,今晚終於可以圓夢了,大家興奮異常。


    一百多匹騾馬匯聚一起,十幾個趕腳的漢子歡聚一堂,沿路的氣勢可謂宏偉,騾馬大隊到了鳳棲才分作兩隊,一隊南下路過中鋪(黃陵)出銅川直達長安。另外一隊東進南下路過獅泉鎮通過白水渭南就來到長安東城門外的霸河,霸河邊的一個村子有八路軍的據點。


    正走間大家突然看見前麵有幾個黑點,隱隱約約傳來哭聲,那哭聲顯得稚嫩,除夕夜裏是誰在哭?


    感覺不來什麽,隻是有點沉重,我們多災多難的國家,有多少勞苦大眾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趕腳的漢子們常常遇到餓得筋疲力盡的災民,大多給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大家碰在一起了,趕腳的漢子看見三個孩子趕著一頭毛驢站在路邊。


    那穀鳳穀鳴認識張東倉,怯怯地叫了一聲:“東倉哥。”


    大家圍上來,卻對三個孩子沒有印象。這也難怪,趕腳的漢子不常在郭宇村居住,他們不認識孩子,孩子們卻對他們有印象。


    穀鳳穀鳴哭著對大哥哥大姐姐談了他們的遭遇:“我們是郭宇村人,小妹妹病了,帶妹妹去鳳棲城看病,看完病沒有地方睡覺,隻得朝回走。”


    也許這就叫做機緣,三個孩子遇到了一群好心的大哥哥大姐姐,趕腳的漢子們當機立斷,把三個孩子重新帶回騾馬大店。


    店掌櫃看見三個孩子重新返回,對葛有信說:“那個女孩可能活不過今晚,這個社會需要幫助的人太多,我建議這三個孩子你們別管。”


    張東梅算給店掌櫃留一點情麵,因為他們常在這裏歇腳:“掌櫃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缺德事不要做得太多!”


    店掌櫃聽出來話裏有話,但是不會跟張東梅發火,自從年貴元的驛站開張以來,這家百年老店的生意蕭條了許多,店掌櫃隻說了一句:“出了事你們擔待。”便去給客人準備做飯。


    張東梅還想說啥,被葛有信攔擋,大家都是熟人,不要傷了和氣。


    除夕夜裏鳳棲的城門整夜不關,為的是讓香客們去城內城外的寺廟裏燒香方便。安頓好騾馬以後葛有信邀請常建生常桂生回家坐坐,並且說除夕夜裏守城的士兵不會檢查。


    常建生常桂生猶豫了許久,確實也想回家。一年多沒有進鳳棲城裏,不知道家裏的老宅院現在是啥樣。


    張東梅帶著三個孩子,跟在三個男人的身後,路過常有理的包子店,常桂生常建生看見,自家的鋪麵怎麽有人設起了祭桌?


    常有理幾代單傳,在鳳棲沒有親戚,兩個兒子最初的感覺是可能有人占用了常家的鋪麵。走近了,看那牌位上寫著老爹爹的名字,兩個遊子喊一聲:“大大吔——”跪倒在靈前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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