疙瘩聽得李明秋說那乳豬有毒,先是一怔,隨即狂笑,笑聲穿透屋頂,直達天宇。李明秋反倒有些不知所以,臉上的表情顯得僵硬。


    笑畢,疙瘩把那乳豬用手撕開,給了安遠和林醜牛一人一隻豬腿,他自己則抱著豬腦袋啃了起來,一頭乳豬稍時被三個壯漢五骨分屍,風卷殘雲,吃得隻剩下一堆骨頭。


    吃畢,疙瘩抹抹嘴,這才說:“疙瘩這輩子敬佩的人不多,老前輩是疙瘩最為敬佩的好漢一個。雖然楊九娃死時老前輩羞辱過疙瘩,時過境遷,計較那些陳年溴事算不得好漢。害人必須利己,疙瘩給老前輩投毒無用!”


    疙瘩也不跟李明秋告別,帶著倆位保鏢,摔門而去。


    李明秋人稱小諸葛,料事如神,這輩子做過的事滴水不漏。可是今天這是咋啦?犯了一個低級錯誤。即使你懷疑那乳豬有毒也不動聲色地收下,大可不必那樣武斷,那樣竭斯底裏,反過來讓疙瘩得勢,羞辱了李明秋自己。


    不過李明秋感覺不來尷尬,也不覺得生氣,反而有些釋然,證明疙瘩還很在乎自己。疙瘩走後李明秋翻出來一瓶好酒,然後坐在八仙桌前,自斟自飲。那堆豬骨頭三個好漢肯定沒有吃淨,上麵還殘留著一些豬肉,李明秋一邊喝酒一邊啃骨頭,有點後悔自己剛才的衝動。


    其實事出有因,先是兄弟媳婦竹葉給那個長安來的學生投毒,被侄子李懷德及時製止。那李懷德看起來腦神經缺電,既暴打媳婦文秀,不允許文秀跟魯藝有染,又敬仰魯藝在陶藝方麵的造詣,不允許媽媽加害魯藝。那竹葉一氣之下自己把那些參合了大煙的煎餅吃進肚子,多虧了女婿郭全中及時為嶽母排毒,竹葉的命是保住了,可是從此後顯得癡呆,跟一個植物人一樣。


    前兩天驛站掌櫃又來找李明秋,向李明秋訴說年貴元給焦師傅投毒,李明秋表麵上裝得若無其事,內心裏暗自吃驚,年貴元給焦師傅投毒的理由更加荒唐,僅僅是因為自己驛站的生意不行。李明秋想起自己一輩子作惡多端,會不會有人尋機報複?看來以後行為做事要多一個心眼。


    滿香不在家,一大早滿香就過娘家,爹娘年事已高,兩個兄弟都不在身邊,十二能已經臥床幾年,病情時好時壞。滿香幾乎每天都過娘家陪伴爹娘,一幢四合院隻剩李明秋一個,無人時李明秋便鋪開麻紙習字,李明秋的書法已經有一些長進。


    這天疙瘩走後李明秋已經無心習字,把疙瘩吃剩的豬骨頭重新啃了一遍。這不丟人,丟人也沒人看見。一瓶酒已經喝幹,心裏明鏡一般,搖搖晃晃站起來,走出院子,看天空裏綻開了無數顆太陽,腳下的路開始起伏,這座千年古城在眼前不停地晃動。


    李明秋一輩子喝酒沒有醉過,他自己認為所謂的喝醉酒那是在耍酒瘋,李明秋不會那麽丟人,李明秋始終非常清醒。李明秋搖搖晃晃來到叫驢子酒館,青黃不接的歲月酒館的生意非常冷清。年翠英看見李明秋進來,慌忙問道:“叔,你想吃啥?”


    李明秋打了一個飽嗝,噴出滿嘴酒氣:“叔啥都不想吃,叔來問你,你知道驢逑為什麽中間有一隻眼?”


    年翠英四十多歲了,對男人的那種髒話已經不覺得臉紅,不過這話出自李明秋之口,年翠英還是感覺吃驚。隨即釋然,答非所問:“叔,你喝醉了。”


    李明秋的聲調提高了一倍:“叔沒醉!那就叫做逑心眼!逑心眼壞了,人心叵測,明明是你兄弟給掌匠焦師傅下毒,你卻反誣騾馬大店的掌櫃血口噴人!”


    年翠英中槍了,不覺五雷轟頂,她一下子給李明秋跪倒,語無倫次地亂叫:“明秋叔、明秋爺、明秋先人、明秋萬歲!年翠英那也是迫不得已,我的兄弟太年輕,才二十歲出頭,萬歲爺,你不能把貴元置於死地!”


    李明秋哈哈大笑:“你大(爹)就是叫驢子,對不?叫驢子本身逑心眼不正,逑眼裏出來的兒子沒有一個好慫!可憐我的李妍讓那年貴明坑慘了,什麽時候想起來都痛不欲生!”


    年翠英瘋了,站起來,騰騰騰跑到後院廚房,拿起一把菜刀,要跟李明秋拚命,崔秀章把刀子奪下,大聲嗬斥到:“叔喝醉了,你跟一個醉漢計較什麽?”


    崔秀章把年翠英關在後院,來到前堂想安慰李明秋幾句,豈料李明秋已經歪歪斜斜地走出叫驢子酒館,大街上傳來李明秋破鑼嗓子吼出來的秦腔:“兒當年本是鐵匠手、與人打鐵造斧頭……”


    鳳棲城沒有人不認識李明秋,李明秋喝醉酒是個稀罕,大家都站在沿街的台階上看李明秋表演。邢小蠻一身戎裝來到李明秋麵前,把李明秋背回自家的小院。


    李明秋從邢小蠻的脊背上下來,坐在椅子上,醉眼朦朧地說:“我認識你,你就叫做邢小蠻!咱倆是連襟,對不?”


    邢小蠻不以為然:“姐夫,你咋喝成這個樣子了?”


    李明秋大聲申辯:“姐夫沒醉!姐夫心裏明白,你比姐夫強許多,青出於藍勝於藍。別以為你身懷絕技,別以為副軍長是你大(爹)給你置辦下的基業!多行不義必自斃,要想人不知除非幾莫為,為了幾件破銅謀財害命不值得!”


    邢小蠻把拳頭高高地舉起,隻要這一拳頭砸下去李明秋就會斃命。酒後吐真言,邢小蠻的脊背上冒出一股涼氣,感覺中李明秋所言句句是真。不過邢小蠻隨即釋然:“咱們這些人誰身上沒有幾條人命?”


    李明秋仿佛在跟邢小蠻吵架:“姐夫這輩子,的確殺人無數,但是自己身上不沾血,這就叫做殺人不見血!小蠻,你殺人的手段太拙劣,容易讓人抓住把柄。你自己可能感覺不到,有一句成語叫做掩耳盜鈴!”


    邢小蠻眼神怪怪地,有種醍醐灌頂的醒悟,不過邢小蠻不會認輸,邢小蠻再也不想跟李明秋爭辯,邢小蠻必須考慮下一步怎樣行動。邢小蠻喊來司機,對李明秋說:“姐夫喝醉了,小蠻送你回家。”


    李明秋站起來,痛心疾首:“小夥子,嫌姐夫的逆耳忠言不好聽,對不?這些話沒有人說給你聽!以後行為做事多長心眼,別自持武功高明,打遍天下無敵手,一顆子彈就會叫你斃命!”


    李明秋說完,也不跟邢小蠻告辭,一個人踉踉蹌蹌地走出邢小蠻家的小院。


    邢小蠻說了聲:“不送。”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感覺中這個世界布滿了陷阱。


    劉子房軍長猛然抬頭,看見親家李明秋站在他的辦公桌前,一臉壞笑,讓人感覺極不自然。不過劉軍長大人大量,一般不會計較這些。自從駐軍鳳棲以來劉軍長從一個中校晉升為中將,關鍵時刻都是李明秋為他出謀劃策。近一個時期以來兩個人很少交往,正好邢小蠻送來一隻乳豬,劉軍長和顏悅色:“親家,你來了,一會兒約幾個人,咱們喝酒。”


    李明秋卻故我而言他,滔滔不絕,發表演說:“以前明秋貴賤想不通,日本人放下自己的日子不過,跑到人家家門口惹事生非幹啥?現在終於想通了,這就叫欲望,君王的欲望膨脹了就會打仗,刁民的欲望膨脹了就想殺皇上!”


    劉軍長驚詫,親家是不是受到什麽刺激,怎麽盡說瘋話?不過細細琢磨,這話還是有些味道,劉軍長故意不插言,且聽那李明秋繼續表演:“劉軍長隻要一聲令下,筆架山下立馬血流成河,罪有應得者有之,絕大部分是一些無辜的冤魂,不過明秋佩服親家的手段,不需要自己手上沾血!”


    劉軍長終於忍不住了,唬下臉來:“親家你這是什麽意思?”


    李明秋突然酒醒了,腦子裏掠過一絲驚悸,他知道劉子房絕非年翠英邢小蠻那些鼠輩容易對付,搞不好剛才的那一番言論會置李明秋自己於死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寡婦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支海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支海民並收藏寡婦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