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常有理包子店的慘案已經過去三年,常有理一家人已經逐漸淡出鳳棲人的腦海,隻是路過包子店時感覺淒涼,想不到常有理最終落了一個客死他鄉的下場。米寡婦和她的兩個兒子承包了包子店以後,仍然啟用常有理包子店的店名,包子店的生意依然火爆,南來北往的客商喜歡買幾個包子,邊走邊吃。


    三年後常有理的老婆從郭宇村重返鳳棲,鳳棲人已經沒有人能認出這個耄耋老人,老人顫巍巍來到自家的包子店門口,坐在門口的台階上擦了一把眼淚,米寡婦的小兒子氣勢洶洶地出來,塞給老人一個包子,對老人大聲嗬斥:“要飯吃老婆,快滾!”


    老人家顫巍巍從內衣口袋裏掏出一枚銀元,對小孩子說:“給我買幾個包子。”


    小孩子把錢拿回包子店交給媽媽,米寡婦給老人遞包子時突然認出了老人家,馬上驚呼:“老人家你不是常有理的老婆?你從那裏來的?快回屋裏坐。”


    老人家對米寡婦擺手,囑咐米寡婦:“小聲點,我是偷偷進城的。”


    米寡婦也是一個吃盡苦頭的女人,對這個老東家格外熱心,包子店後邊就是常有理家的四合院,米寡婦把常有理的老婆帶進老宅院,老人家睹物思人,免不了嚎啕大哭。城牆上的士兵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紛紛朝這幢院子探頭。米寡婦擔心出事,把老人家攔腰抱住,嘴搭在老人家的耳朵上勸說老人:“當心城牆上的士兵。”


    其實那些士兵們也是今日有酒今日醉,三年前發生過的往事早已經忘記,一般犯案以後隻要你能逃離現場,過後就不再追究。但是常有理老婆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繩,哭聲戛然而止,老婆子心裏驚悸,還抬起頭看了看城牆上的士兵,跟著米寡婦回到屋裏。回到屋子米寡婦也忍不住掉淚:“嬸子,屋子裏沒人能看見,你想哭就哭。”


    可是常有理老婆卻兩眼發癡,參禪般地出神入定。米寡婦慌了,流淚道:“嬸子,你千萬不敢想不開。”


    停一會兒,老人家終於緩過氣,反過來安慰米寡婦:“放心吧孩子,嬸子不會給你耍麻達(麻煩)。”


    其實常有理老婆的日子過得滋潤,那個南方女婿安遠把老人一直叫媽媽,女兒常煥生對老人也很孝順,雖然說跟兩個兒子媳婦過不到一起,其實家庭矛盾也不能全怪媳婦,說起來雙方都有責任。兩個兒子每次趕腳回來都要看望媽媽,去年疙瘩又讓老人家住進良田爺爺的院子負責照顧金童玉女那一對小夫妻,老人家跟上兩個小孩子沾了不少光,在郭宇村老人家等於掉進福窩裏。


    可是老婆子總感覺缺點什麽,每日裏活得空虛,那一日地不平鄧金元住進老婆子的隔壁,雖然過去兩個人很少說話,但是總是一個鳳棲城裏的鄉黨,親不親故鄉人,他鄉遇故人,從心裏頭感覺黏糊,同時又有那麽一點潮潮的溫熱,當天夜裏老婆子就不管不顧,鑽進老頭子的被窩,地不平鄧金元被常有理老婆激活了,一對老鴛鴦也幹起了那種事情,輕車熟路,幹了一輩子卯竅活的鄧金元把自己的楔子插進常有理老婆的縫隙裏,焦渴的男女都從對方的身體裏得到了滿足。郭宇村沒有人懷疑這兩個老東西會幹出什麽出格的事情,鄧金元住下來就不打算再挪窩,兩個人就那樣卿卿我我纏纏綿綿過了幾個月。一直到疙瘩的工程完工,鄧金元再賴在郭宇村不走沒有任何理由,這對老情人才身不由己地分開。地不平回到家裏以後還有自己的老伴,可是常有理的老婆卻形單影隻,度日如年,終於有一天,老婆子決定進一趟鳳棲城,老婆子回城的理由非常充足,已經三年了,想回故居看看。


    那幾日安遠跟隨疙瘩去了獅泉鎮,常有理老婆包了一大包由劉軍長轉來的,世界各國慰問金童玉女一對小夫妻的慰問品,看望狼婆娘,狼婆娘孫子滿院,當然感激不盡。常有理老婆順便告訴狼婆娘,她想回一趟鳳棲,委托狼婆娘幫她照看幾天兩個正在哺乳期的小媳婦。


    狼婆娘滿口答應,並且提醒常煥生媽媽:“你就在歪脖樹下等著,炮團常有進城拉給養的汽車,隻要給司機一點小費,司機保證把你拉到鳳棲。”


    常煥生雖然不願意讓媽媽一個人回鳳棲,但是也沒有辦法阻止,老婆子抱了一個包裹獨自來到歪脖樹下,正好看見幾輛進城的汽車,趕緊拿出一枚銀元舉起手來晃晃,汽車開到老婆子麵前戛然停下,老婆子坐進汽車裏搖搖晃晃,沿路吐了幾回,還好,頭腦始終清醒。汽車開到東城門口,老婆子下車,在護城河邊坐了一會兒,然後進城,城門口檢查的士兵都沒有問一聲老婆子進城幹啥。


    常有理老婆吃了米寡婦幾個包子,喝了一碗米寡婦專門為老婆子做的拌湯,倒頭就睡在米寡婦的炕上,一覺醒來時天已經漆黑,聽見東北城門角城隍廟打更的鍾聲。


    老婆子坐起來,感覺中歲月悠悠,仿佛是在昨天,一乘轎子把張姓女子從瓦溝鎮抬進了鳳棲城,即將依附終身的女婿是個啥樣,張姓女子還沒有見過,頭上的蓋頭被一個陌生小夥子掀起,女孩子看了麵前的小夥子一眼,立刻羞澀地扭過頭。那一夜鐫刻在心裏的印痕至死都不會磨滅,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經曆了人生中最刻骨銘心的時刻,犁鏵插進土地的瞬間,那種疼痛攪合著從未有過的感覺,讓人回味一生。從此後沒有人記得張姓女子的閨名,張姓女子被冠冕堂皇地冠以常有理老婆的頭銜,一晃幾十年,人亡物在,形單影隻,故鄉成了他鄉,看米寡婦在身邊睡得正酣,心裏反而有一種客居他鄉的感覺。


    米寡婦睡到後半夜就得起來,拌包子餡兒,發麵,賣包子可不是個輕鬆活兒,靠一身苦力掙錢。常有理老婆賣了一輩子包子,甘苦自心知,雖然是人家租住的房子,常有理老婆也很自覺,跟米寡婦一起起來,幫助米寡婦幹活,看得出米寡婦非常感激,老說:“嬸子不要把你累著。”


    吃過早飯老婆子顯得非常猶豫,她該不該去見見地不平?老婆子挨了常有理一輩子的罵,常有理雖然對老婆忠誠卻有一種大丈夫的霸道,罵人成了習慣,老婆子聽不見老頭子罵她反而感覺稀罕。鄧金元卻不同,說話總是慢聲細語,老婆子跟鄧金元在一起的幾個月時間當真覓回了做女人的尊嚴,感覺到天寬地寬心底寬。


    老婆子思慮了許久,終於把老臉一抹,這把年紀了還顧忌個什麽!來鳳棲的目的就是想看看地不平,那老東西腿中間的棒棒子能戳到人的心裏頭,想辦法把老家夥騙到郭宇村,就說孫子想爺爺,鄧金元的兒子和媳婦以及孫子都在郭宇村給疙瘩幹活。


    老婆子拿著鄧金元的一雙破鞋,那雙鞋成為跟鄧金元見麵的敲門磚,敲開鄧金元家的屋門,鄧金元不在家,鄧金元的老婆一個人在,兩個老婆坐在一起就像姐妹倆,基本上都是提上墨鬥子無法下線的那種(方言,形容人長得難看)。常有理老婆拿出一雙鞋,說這是鄧金元丟下的。鄧金元老婆馬上抓住把柄:“鄧金元的鞋怎麽能丟到你的炕頭?”


    老婆子心裏有鬼,說話就顯得支吾,不過停一會兒常有理的老婆又笑了:“看你——大妹子不放心是不?其實這沒有啥,我們就在一個院子住著,不信你到那裏看看,院子裏還有我的女兒女婿,還有金童玉女一對小夫妻。”


    鄧金元老婆也會說話:“都這把年紀了還怕啥?那老頭子一輩子不會尋花問柳,就是苦了自己,不花心的男人很少,我到希望地不平也開一次葷。”


    常有理老婆有點後悔,這把年紀了讓地不平老婆拾刷(方言,相當於調侃)為甚?老婆子勉強坐了一會兒就起身要走,鄧金元老婆假惺惺地留常有理老婆吃飯,常有理老婆說:“我有吃飯的地方,我的家也在鳳棲。”


    鄧金元老婆坐在炕上沒動,說聲:“不送了。”


    常有理老婆一個人出門,正好碰見鄧金元剛剛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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