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福錄鏟除大煙的所有動機屬實,沒有摻假,屈福錄秉承了老父親屈克勝的遺訓,一輩子做人剛直不阿。屈福錄沒有想到他所有的行為被拐彎親家劉子房利用,成為劉軍長炫耀自己的資本。那天下午還是劉軍長的汽車把屈福錄和屈鴻儒兩個老人拉回鳳棲城,一輛嘎斯車拉著屈福錄的兩頭耕牛,早有人在叫驢子酒館設了一桌酒席,熱熱鬧鬧地為兩個老人鏟除大煙的壯舉慶功。屈福錄被懵懵懂懂地請上了酒桌,鳳棲城德高望重的兩個老人被安排到上席,作陪的竟然是劉子房軍長和他的親家李明秋。李明秋剛從獅泉鎮回到家,還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就被糊裏糊塗請上了酒桌,等到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馬上就猜測到這兩個可憐的老人又被劉子房耍弄。不過李明秋表現得非常大氣,在這種場合絕不可以給劉子房丟人,既然是演戲就要演得逼真,李明秋頻頻地為兩位老人勸酒,代表劉子房發了一通大煙危害無窮的感概。一台老式錄像機錄下了宴席的場麵。


    屈福錄始終沒有動筷子,感覺到所有的人都在做戲,連老友屈鴻儒都顯得那麽隨意,好像大家串通好了,專門捉弄屈福錄一人!酒至半酣,屈福錄借口身體不適,退席。劉子房也學會了鳳棲的土話,說一句:“拐彎親家,稍等。”


    接著命令旁邊的衛兵:“端上來!”


    衛兵端上來一隻木盤,盤子裏盛著一百銀元。劉軍長感慨道:“今天讓兩位老人受累了,這是補償你們一點損失。罌粟的危害人所共知,劉某對大煙也深惡痛絕,可是這種現象連蔣委員長都沒有辦法,我們能做到的隻能是宣傳而已。”


    屈福錄借口上茅房,從後院逃離了叫驢子酒館。獨自一人走到北城門口,看見城門已關,守城的士兵讓屈老稍等,停一會兒一輛小車開來。


    屈福錄感覺自己被人綁架,但是也沒有辦法。在這種時候任何過激的行為都不合適,隻能任由人家擺布。屈福錄被請上汽車,城門打開,十裏官路,轉瞬就到家,下了汽車司機就調轉車頭,開車回城,沒有停留。屈福錄回到自己的院子一看,兩頭耕牛已經在槽頭吃草。


    屈福錄在自家的炕上睡了三天,第四天醒來,站在院子內,看天上綻開無數顆太陽,這幾天屈福錄想了很多,五十歲的人了瞎折騰幹啥?看樣子大家都在敷衍,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老爹爹為了禁煙累得吐血,百年之後屈姓族人為老人立了一通一丈高的墓碑,鳳棲塬上人們交口稱讚屈克勝的處世為人,可是又有誰把老爹爹的遺願當真?就連屈鴻儒也是須臾應酬,自己的努力無異於杯水車薪。


    但是屈福錄決心跟兒子屈理倉分家!這個碎崽娃子人不大心大,自從娶了媳婦以後老是對屈福錄陽奉陰違,去年種麥子就偷偷地多種了十幾畝關中的麥種。不過那關中的麥種比鳳棲的紅線麥打出糧食,碌碡底下的糧食顆粒看起來多出許多。屈福錄死不認賬,硬說關中的麥麵沒有鳳棲的麥麵吃上結實。


    屈福錄簡直氣炸了肺,驢日的兒子竟然敢背著他,在宜章村跟屈清泉一起種植了幾十畝大煙!看樣子這件事屈鴻儒早都知道,隻是瞞著屈福錄一人,這樣的忤逆兒子要他作甚!宜章村翻耕大煙已經過去了幾天,還不見屈理倉回來,看樣子忤逆兒決心跟屈福錄對峙到底,推著碌碡下坡有點不顧死活。


    其實就在屈福錄套上犁鏵翻耕大煙的第二天,屈理倉就已經回到了家裏,家裏還種著上百畝秋莊稼,農村的年輕人過光景都有點狠勁,屈理倉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莊稼把式,跟老爹爹一樣,對過日子特別認真。春天還是嶽父董銀賢給女婿和外甥點竅,讓屈清泉和屈理倉在宜章租地種植大煙,當年租地的租金不貴,鳳棲縣地廣人稀,偏遠地區的土地大都是種植一年撂荒一年,宜章村的幾十畝土地基本上沒有出什麽租金。


    屈理倉說要跟老爹爹商量。嶽父董銀賢說:“你爹是個老牛筋,這件事不能讓你爹知道。你爹知道了肯定弄不成。”


    就這樣,弟兄倆在宜章村種植了幾十畝大煙。大煙的管理比較粗放,基本上種下去就不要再管。眼看著割煙的季節已到,弟兄倆為割煙發愁,鳳棲開始種植大煙這幾年,很難雇得下短工,人家割一天煙就頂一個月的工錢,誰還去田裏下苦?想不到兩家的老人知道了宜章村的秘密,氣勢洶洶地趕著牛來翻耕大煙,老人的身後還跟著劉軍長和他的同僚,看樣子這是官家戒煙!誰知道那些軍官們象征性地拍了幾張照片,便鳴金收兵,看樣子是在作秀。


    屈理倉深知老爹爹的脾氣,不管怎麽樣他得親自回去,哪怕老爹爹打他幾下罵他幾句,屈理倉都得忍受。屈理倉回到家裏看爹爹在炕上睡著,剛想上前問候,被老奶奶一把拽住。老奶奶把屈理倉拉到隔壁屋子,告訴孫子:“你這一次把你大(爹)氣得不輕。讓你大氣緩過來你再去見他,這陣子見他無異於火上澆油。”


    屈理倉害怕老爹爹生氣,躲起來了,白天下地幹活,夜間跟懷孕的妻子董萍睡在場房(碾麥子的場邊蓋幾間房子,為的是放置農具和做活時休息,也可以住人,多種用途),看爹爹睡了幾天後終於起來了,心裏還是有些害怕。中午歇工步行十裏路請來屈鴻儒,反正有屈鴻儒擋駕,屈理倉才敢回家麵對爹爹的責罵。


    屈鴻儒騎一頭毛驢,屈理倉手執榆木條子跟在毛驢後頭,叔侄倆在屈家宅院外稍停片刻,把毛驢拴在拴馬石上,屈鴻儒倒背著手走進院子,心裏頭好像過堂那樣忐忑,


    隻見屈福錄口裏叼著煙鍋子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手裏拿著一張紙正在端詳。抬起頭看見屈鴻儒進來,屈福錄的臉上還露出一絲笑意:“老哥,你來了。我正想找你。”


    屈鴻儒也準備挨罵,兩個孩子種大煙時屈鴻儒知曉,就是沒有讓屈福錄知道。屈鴻儒心想忙忙碌碌一輩子,糧食打得多了發愁沒有地方存放,到市場上糶糧食又賣不出好價錢。遇到災荒年間一些窮鬼又來吃大戶,殊不知耕讀人家的日子過得艱難!兩個兒子種植大煙說不定還是一條路子,這年月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你一個人活得正直沒有人說你是個好人。


    屈福錄的笑臉讓屈鴻儒感覺疑惑,屈鴻儒試探著問道:“兄弟,想開了是不?”


    屈福錄還是笑嘻嘻地答道:“沒有什麽想不開的,我想跟屈理倉先生分家,草擬了一個分單,你看看,有什麽不妥,改一下,從今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井水不犯河水。”


    屈理倉一直站在屈鴻儒身後,沒有說話,聽得老爹爹如此一說,趕忙給爹爹跪下,口裏喊道:“大(爹)呀,兒子有啥不對願打願罵由你,千萬不能分家!”


    屈福錄看起來主意已定,說出的話也絕情絕義:“先生,你從今後再不要叫我大(爹),我不是你大,你有本事吃你的油卷饃,我沒本事喝我的糠糊糊。”


    老太太顫巍巍出屋,把兒子屈福錄的肩膀拍了一下:“福祿,我娃你把供奉你爹靈堂的那間屋子打開,鴻儒侄子也在,當著你爹的麵,娘我有話。”


    屈福錄心裏疑惑,老媽媽從來沒有這樣說話。屈福錄站起來,開了鎖,給爹爹的靈堂前點上蠟燭,上了香。然後把娘攙扶地坐在靈堂前的一張椅子上。


    娘突然威嚴地一聲吼:“你們都給我跪下!”


    屈福錄在前,屈理倉在後,父子倆跪在仙逝者的靈堂前,屈鴻儒遲疑了一下,也打算跪下。老媽媽說:“賢侄,你不用跪,做個見證而已。”


    老媽媽突然舉起拐杖,使勁地打了屈福錄一下。屈理倉忙說:“奶奶你打我,不要打我大。”


    “住嘴!”老人家臉色鐵青,那股威嚴令人膽怯:“問問屈克勝,這幢四合院是誰修的?我從十六歲進了你屈家的門,沒有見過你祖孫三代給房上添一片瓦!這幢四合院是屈克勝他大(爹)留給屈克勝的。屈克勝倒好,當了一輩子清官!人家榮歸故裏時車載馬拉,錦衣玉食,銀錢壘成垛!屈克勝倒好,告老還鄉時一條毛驢馱兩捆子破書!就那樣還整日臭架子不倒,為禁煙積勞成疾,一命嗚呼。如今,鳳棲全縣罌粟泛濫,你屈克勝得到了什麽?得到了一通一丈高的墓碑!你屈福錄就沒有權利分家!要分你現在從這座院子走出去,十年後掙一座金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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