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桃毛杏孿生姐妹屬於薑秉乾的親生女兒,前多年薑秉公身邊一直沒有孩子,於是弟弟薑秉乾把孿生姐妹過繼給哥哥薑秉公撫養,其實女孩子無所謂過繼不過繼,在孿生姐妹的眼裏伯伯跟爹爹一樣親。毛桃毛杏從小嬌生慣養,養成了富家女子那種嬌氣。那一年薑秉公弟兄倆給父母雙親蓋房(做棺材),從鳳棲請來了棺材鋪子世家鄧金元的兩個兒子鄧銀川鄧銅川在院子裏做活,姐妹倆看上了弟兄倆的英俊和健壯,於是主動投懷送抱,演繹了一場現代版的拉郎配。


    轉瞬間七八年過去,姐妹倆結婚後沒有在婆婆家居住多長時間,可能主要原因是過不慣小戶人家的那種陳俗陋習,尤其早晨起來給公爹公婆倒尿盆,雖然活路不重卻讓富家女難堪。還有婆媳之間互相挑刺,互相看不慣,反正兩個媳婦生了孩子以後,便唆使她們的丈夫離開棺材鋪,有時過年也不回家。


    手藝人無論走到那裏都餓不下肚子。正好疙瘩修建臥龍崗山寨、修建臥龍寺、在郭宇村重修宅院,弟兄倆就幫助疙瘩做木工活,雕梁畫棟,大煙收購的日子又幫助疙瘩收購大煙,這一晃就是幾年。掙的錢弟兄倆無處存放,還是用騾子馱回鳳棲老宅院內,由老爹爹鄧金元藏進夾牆裏邊。反正在外邊幹活比開棺材鋪子掙錢多,兩個媳婦圖的是無拘無束,白天吃香的喝辣的,晚上睡在丈夫身邊撒嬌,比在鳳棲宅院內受那種窩囊氣強。


    這樣一來苦了地不平鄧金元,鄧金元一個人在城裏也無心開那棺材鋪子,名義上是不放心兩個孫子,實際上也是感覺到出外幹活有人侍候,比在家裏看老婆那張臉強。於是幾年來呆在家裏的日子不多,去郭宇村幫助疙瘩蓋房。


    郭宇村這邊剛剛竣工,薑秉公又開始新修宅院,反正有錢人就是那樣瞎折騰,有幾個髒錢首先想到的是怎樣擴大地盤,人心永遠沒底,欲望等於雄心加野心。鄧金元父子三個又被親家薑秉公雇來做木工活,雖然沒有講工價,估計薑秉公不會虧待他們父子仨。


    其實鄧金元老婆是一個非常善良的農村女人,說不上誰對誰錯,婆媳之間的矛盾永遠無法調和。兩個富家媳婦生孩子那陣,老婆子一直把毛桃毛杏侍候得出了滿月,老婆子也想念孫子,人在子孫麵前沒有任何索取的欲望,享受的是養育子孫的過程和成就,就像栽一棵大樹,眼看著樹木成長,看一眼就心滿意足。可是老婆子連享受天倫之樂的欲望都不可能實現,眼看著年關將近,父子仨還沒有回家過年的跡象,老婆子每天隔著棺材鋪子的門縫看鳳棲城的石頭街,人們腳步匆匆,唯獨鄧金元的宅院隻有老婆子孑孓一人,顯得清冷。


    鄧金元也很為難,眼看著兩個兒子媳婦的肚子又鼓了起來,按照鳳棲習俗女兒不能在娘家生孩子,除非小夥子入贅女家。但是毛桃毛杏絲毫也沒有回鳳棲老家生孩子的意思,每天住在薑秉公專門為父子仨安排的一幢小宅院內,生活得有滋有味。天熱時鄧金元跟工隊一起吃飯,天冷了泥工活幹不成了,工地上就剩下他們父子三個木匠,鄧金元沒有辦法,隻得跟兒子一起吃飯。坐在兒子的炕上總感覺別扭,沒有坐在自家老婆的炕上舒暢。其實工程已經接近尾聲,明年開春時幹不了多久就完工,完工之後重返郭宇村的可能不大,鄧金元悄悄跟兩個兒子商量:“是不是說服你們的媳婦回鳳棲生娃?”


    鄧銀川鄧銅川顯得為難:“毛桃毛杏不願意回家。”


    鄧金元知道問題出在那裏,後退了一步:“要不然我跟你媽搬出去尋找地方居住,你弟兄倆住在咱家老宅院。”


    鄧銀川鄧銅川搖頭:“我倆挨不起眾人的惡口(方言,相當於指責)。”


    鄧金元索性把話說明:“這樣長久下去總不是辦法,人總得有個落腳的地方,難道你倆一輩子都不打算回家?”


    弟兄倆不願意讓老爹爹過於傷心,說出的話模棱兩可:“我倆再跟媳婦商量。”


    鄧金元哀歎一聲,心想,兒子怕婆娘,這沒有辦法。眼看著年關將近,鄧金元再不回家跟老婆過年就說不過去。親家薑秉公也算做得仁至義盡,給鄧金元專門套了一輛兩輪馬車,過年的用品應有盡有,並且派了民團的兩個弟兄護送鄧金元回城。兩個兒子送了老爹爹十裏路,不得不返回獅泉鎮,鄧銅川鄧銀川告訴老爹:“大,我倆今年回不去了,你回去告訴我娘,讓她多保重身體,毛桃毛杏生了孩子以後我倆一定回家。”


    鄧金元別轉頭,不看兒子,說出的話有點憂傷:“你倆回去吧,怕婆娘的男人沒出息。”


    鄧金元回到家裏,陪老婆一直過了正月十五。還是自家屋裏好,每天炕燒得溫熱,一日三餐老婆都把飯做好,用木盤端到炕上,每頓飯老婆都為鄧金元熱一壺老酒,鄧金元感覺愜意。奇怪的是老婆一直沒有詢問兩個兒子和他們的媳婦以及孫子生活得怎樣,看來老婆已經對兒子極度失望。


    老婆不問,鄧金元也沒有辦法主動提及。隻是正月二十左右鄧金元打算重返獅泉鎮,臨走的前一天晚上老倆口在炕上嘮嗑,鄧金元才告訴老婆:“兩個媳婦可能這陣子已經生孩子了,咱們已經有了四個孫子。銀川和銅川說獅泉鎮的活路完工以後就回家。”


    看得出老婆的臉上痙攣了一下,好久沒有說話,吹滅燈老倆口睡到炕上,老婆子才說:“我在這個家裏是累贅……”


    鄧金元沒有介意,老婆子發牢騷屬於正常。晚上鄧金元睡得死沉,連個夢都沒有。第二天早晨睜開眼,看旁邊的老婆已經不見人影。心想老婆可能出院子去倒尿盆。鄧金元還點著一鍋煙,把煙抽完,還不見老婆進屋,這才有點疑惑,穿上衣服走出屋子,看臨街的棺材鋪子後門開著,順便走進去一看,老婆已經懸梁自盡!


    那年月自殺率也極高,弄不清什麽原因,鳳棲街上的老百姓對待死亡已經麻木,地不平在鳳棲也有一些人緣,沒有人對鄧金元老婆之死說三道四。老婆子死後兩個兒子帶著兩個孫子回家為娘送葬,毛桃毛杏沒有回家,兩個媳婦正坐月子。


    一乘紙做的花轎停在棺材鋪子門前,一副雕刻著二十四孝圖的棺材裝殮了鄧金元的老婆,隨著“起轎”的一聲呐喊,嗩呐吹出的安魂曲在鳳棲城的上空回蕩,鄧銀川鄧銅川弟兄倆真心在哭,他倆確實對不住含辛茹苦的媽媽!


    然而,鄧金元卻顯得有點癡呆,感覺中老婆走得淒惶。


    按習俗孝子不過盡七(四十九天)不能出門,可是剛過了頭七鄧金元就對兩個兒子說:“死了的已經死了,活著的還得活著。你們的媳婦正坐月子,還是回獅泉鎮去吧,顧活人要緊,家裏有我照看就行。”


    送走兩個兒子後鄧金元心灰意懶,感覺中老婆之死也與他自己有關,這幾年鬼迷心竅,感覺中外邊的日子比家裏舒坦,那天晚上自己為什麽睡得那麽死沉,連老婆上吊都沒有發現?


    猛然見聽到有人敲門,鄧金元心裏確實咯噔,這陣子誰找他幹啥?鄧金元慢慢地穿上衣服,打開臨街的大門,立刻驚呆了,門口竟然站著常有理的遺孀!


    老婆子從鄧金元的胳膊縫隙擠進屋子,說出的話格外平靜:“在郭宇村聽說你老婆上吊了,我立刻趕回鳳棲,這幾天就在自家的老宅院住著,夜天(昨天)看你兒子走了,今早就來給你做飯。你也不要過於傷心,走了穿紅的還有穿綠的,我來給你作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寡婦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支海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支海民並收藏寡婦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