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秉公的確說到做到,帶領他的一幫子民團弟兄,在董銀賢家門口開秤收購大煙。董銀賢苦笑道:“薑兄,你明天死了還得找一個賠罪的。”


    薑秉公正色道:“賢弟差矣,這個世道我算看清了,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既然進來了就別想出去,石槽裏日尻子你別想擺脫!”


    董銀賢也清楚薑秉公絕無惡意,目的是想讓他掙錢。不過經過幾次大的挫折,董銀賢已經心灰意冷,不想再去冒什麽風險。既然擺不脫了就隻有悉聽尊便,董銀賢說:“我把鍋灶借給你,你們自己開灶自己做飯。老婆子前一個時期擔驚受怕,給你們做飯害怕支應不過來。既然老兄強迫我為你拉套,愚弟我再推辭有點不盡情理……”


    薑秉公不等董銀賢說完,拍了一下董銀賢的肩膀:“這就對了,經營大煙掙錢比掃樹葉還快,有錢不掙是憨憨。老兄我光要你的地盤就行,吃飯住宿都不要你管,這裏離獅泉鎮十裏路,我們回獅泉鎮住宿,明天我帶一個廚師,今天將就著吃一頓飯。”


    豈料董銀賢老婆卻說:“我給你們做飯,我能支撐下來。求求你們別在我家門口開秤,秉公你就把銀賢繞了吧,銀賢有個三長兩短,老婆子我靠誰?”


    薑秉公有點下不來台,薑秉公不靠董銀賢完全可以自行開秤收購大煙。別看薑秉公表麵上在獅泉鎮非常強勢,實際上一遇到跌跤把滑(相當於困難)時誠心誠意給薑秉公幫忙的人不多,有人甚至希望薑秉公倒黴快些。這一次薑秉公被關押二十來天,獅泉鎮沒有一個人來鳳棲探望薑秉公,薑秉公回到獅泉鎮時感覺火藥味很濃,親兄弟親二大(爹)都謀算拆台,薑秉公深知自己的處境,想拉董銀賢壯大勢力。


    董銀賢雖然沒有薑秉公的實力,但是在鳳棲塬上的名氣卻遠遠大於薑秉公。收購大煙隻是一個托詞,薑秉公誠心誠意相幫董銀賢一把。看來好心不一定有好報,有些事也不能一廂情願。人生就像下棋一樣,一步失算步步失算,薑秉公沉吟半響,他無助地看著董銀賢,說出的話有點無奈:“既然弟妹(董銀賢老婆)把話說到這份上,秉公再就不能強人所難。銀賢,你其實誤會了,秉公不是誠心想拉你下水,秉公活了大半輩子人,沒有一個知己。跟李明秋、疙瘩、邢小蠻甚至劉子房的關係都是互相利用,表麵上看起來是鐵哥們,實際上關鍵時刻沒有人為你兩肋插刀。秉公隻是把銀賢兄弟當作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知音。”


    薑秉公這些話出自內心,董銀賢的確感動,雖然兩個人從小在一起玩大,董銀賢看到的薑秉公永遠是那麽盛氣淩人,這才是真實的薑秉公,實際上這個老兄內心也非常脆弱。事已至此董銀賢隻能改變初衷,開始勸慰薑秉公:“秉公兄不要跟女人一般見識,咱們永遠是朋友。愚弟也看出來禁煙是一場鬧劇,據聽說我那個親家屈福錄在出任禁毒委員會主任期間,光毒販和癮君子家屬行賄的銀元就裝了幾老甕。這才是很少一部分,不知道親家把這幾老甕銀元怎樣處置?”


    薑秉公又恢複了他那盛氣淩人的天性:“所以我說,經營大煙根本不存在什麽風險,殺人的事老兄絕對不拉賢弟一起作案。宜章村離大路較近,又不容易引起官家注意,這陣子收購大煙是絕佳時期,因為再沒有人收購,大煙的價格非常低。毒品永遠是緊缺物資,隻要收回來保證掙錢。”


    這是兩個月以前的事,薑秉公終於把董銀賢拉上了賊船。雖然沒有什麽契約,薑秉公跟疙瘩的生意又主動合為一體,反正大家都為了掙錢,沒有必要較真。董銀賢每天帶兩個人站在官路上,樹上貼一張收購大煙的告示,遇見過路的農民就宣傳,宜章村收購大煙。農民們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傳得家喻戶曉。當然薑秉公也不會那麽傻,不可能在村裏開秤,當年幾乎村村都有爛土窯,無人居住的土窯門口都長滿大樹,農民們背著褡褳從官路上走過,隻要是出售大煙的,立刻就有人帶路,交售完大煙農民們數了數到手的銀票,發覺比往年少了許多。


    後來發生的事情前邊已經有所交代,沒有必要贅述。隨著第一批大煙調往長安,薑秉公知道禁止大煙的鬧劇已經結束,便公然把收購攤點擺在官路上,春節前又重新在獅泉鎮設點,耿團長打著酒嗝從薑秉公家的客廳內走出,看見薑秉公門口擺一張桌子,桌子上放幾杆秤。桌子旁邊擺幾條大甕,煙農們有的背著褡褳,有的趕著毛驢,還有的人幹脆把大煙揣進懷裏,交售大煙的數量不等,百十斤的、幾十斤的、幾斤的甚至幾兩的都有,看起來公平交易,抬秤、提秤甚至等子(精確到錢的小秤。當年的老秤一斤十六兩、一兩十錢)都有,實際上煙農們沒有討價還價的權利,驗級、評等級都由收大煙的說了算,賣了總比不賣強,誰能弄清楚大煙究竟值多少錢?吃虧的永遠是老百姓。


    紙幣的貶值速度讓人恐慌。抗戰勝利那陣子,兩元紙幣兌換一塊銀元,這才過了半年,一塊銀元就能兌換五元紙幣。李明秋從長安匯款全部都是紙幣,薑秉公對紙幣特別不信任,把紙幣兌換成銀元成為當務之急。煙農們也不喜歡要紙幣,不要紙幣沒有辦法,收購大煙沒有那麽多的銀元。


    薑秉公專門去了一趟白水,請銀行行長吃飯,願意用六塊紙幣換一塊銀元。


    對行長來說,這的確是一筆不錯的生意。好像官家紙幣的匯率相對而言沒有市場貶值得那麽快,光吃差價就能有一筆不小的收入,雖然白水比鳳棲大許多,但是一個小縣城業務量有限,白水銀行的行長答應給薑秉公兌換一小部分,數量不是很多。


    薑秉公無奈之中又來到渭南。渭南比白水大許多。薑秉公不想見兄弟薑秉乾有點打臉,反正弟兄倆死了還得埋進祖墳,下輩子說不定還是兄弟,弟兄們鬥心眼屬於正常,不是冤家不聚頭。


    弟兄倆屬於同一血統,為人處事也有點相似。很明顯薑秉乾這幾年在渭南混得不錯,見了老兄有點誇耀,讓薑秉公看他擴大的門麵,新置的宅院。薑秉公給兄弟麵子,點頭讚賞。緊接著薑秉公讓兄弟幫忙聯係渭南銀行行長,他想用紙幣兌換一批銀元。


    薑秉乾問哥哥:“打算兌換多少?”


    薑秉公報了一個數字,薑秉乾一陣沉默。那數字對薑秉乾來說簡直就是天文數字,薑秉乾在想:看來哥哥這幾年發大財了……薑秉乾答應給哥哥幫忙,想辦法聯係渭南銀行的行長。


    薑秉公還想去一下長安,又感覺沒有必要給李明秋帶來麻煩。於是回到獅泉鎮,一邊收購大煙一邊等待兄弟的消息。


    正月的一天,薑秉乾從渭南回到獅泉鎮,還帶回家一個客人,那人不說他是渭南銀行的行長,說他是個負責人。他能幫助薑秉公把紙幣全部兌換成銀元,前提是必須現款交易。


    薑秉公讓兄弟把這個負責人招呼好,他自己專門去了一趟鳳棲。紙幣數量很大,幾個毒品販子全部把紙幣存在鳳棲銀行。銀行行長跟幾個大的客戶都很熟悉,不光是這些毒品販子,普通老百姓都對國民政府發行的紙幣非常不信任。紙幣換銀元已經形成風氣,如果按照目前市場匯率來計算,收購大煙的利潤將會大打折扣。


    銀行行長詳細聽取了薑秉公的敘述,感覺中跟渭南銀行交易不需要提現,隻需要開一張轉賬支票就可以。


    薑秉公也感覺有點蹊蹺,薑秉公對兄弟懷著深深的芥蒂,可是薑秉公不願意跟行長透露兄弟之間的矛盾,隻是對行長說,你先給我提一部分現金,我會見機行事。


    薑秉公提著現金回到獅泉鎮,那個所謂渭南銀行的負責人又說:“在渭南交易目標太大,我給你把銀元運到蒲城。咱們在蒲城交易。”


    薑秉公沒有做任何表態,常在江湖上混的人一般不容易上當受騙。薑秉公看出了兄弟玩的貓膩,這一手騙術並不新鮮。看樣子兄弟想空手套白狼,引誘薑秉公上當。


    薑秉公招待兄弟和那個所謂的負責人吃好,然後對薑秉乾說:“如果是別人,我立刻把你倆的腦袋剁下來做個尿壺!因為咱倆是兄弟,我放你一馬,還不快滾!”


    後來據說,年度大煙調撥的公務完成以後,胡司令專門在他的官邸接見了李明秋,對李明秋說:“我可以滿足你一個要求。”


    李明秋提出:“李某來長安已經四個月有餘,這四個月紙幣貶值了將近一倍。今年李某分文報酬不取,隻是要求按照官方匯率把鳳棲銀行老百姓的存款全部兌換成銀元。”


    胡司令確實為難,胡司令答應考慮。鳳棲是國民政府進攻延安的前哨陣地,銀行有大量存款的幾乎全是黑道老大,胡司令不靠這些人靠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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